邵平宇 陳向紅

引言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加速，空間的遷移成為常態(tài)，一批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華裔移民作家隨之涌現(xiàn)，創(chuàng)作出大量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且蜚聲海內(nèi)外。洪治綱表示，海外華人文學中的移民生活書寫必將成為海外中國文學表達的重要內(nèi)容，并有效體現(xiàn)中國人在全球化時代豐富多元的生活履歷和生存形態(tài)。①由此可見，海外華人文學這一特殊書寫類型在展示中國文化和展現(xiàn)中國風采等方面具有一定積極意義，并因此引起了學術(shù)界的廣泛關(guān)注。

嚴歌苓是享譽世界文壇的海外華人作家，其作品極具敘事藝術(shù)，富含哲思且寓意深刻，多次榮獲國內(nèi)外各類重要文學獎項，并被翻譯成法、荷、西、日等多國文字。目前學界對嚴歌苓作品的英譯研究主要集中于文本內(nèi)部，如朱健平、鄒倩②受薩義德東方主義啟發(fā)，試論《扶?！吩谟⒆g過程中雙重東方化形象的建構(gòu)。隋曉冰、宋馨培③從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出發(fā)，探索《小姨多鶴》的譯者如何通過翻譯為讀者還原諸多別具情致的女性形象。朱振武、劉文杰④則探討《金陵十三釵》的譯者如何在深度忠實原作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性地英譯原作。然而，有關(guān)嚴歌苓作品的傳播與接受研究基本闕如，筆者只發(fā)現(xiàn)戴薇⑤和黃芳萍⑥兩位學者聚焦于嚴歌苓作品的傳播與接受，但都僅以《扶?！窞槔隽藗€案研究，并未系統(tǒng)性地梳理并總結(jié)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取得了良好的傳播與接受效果，堪為海外華人文學的成功典范。對其作品的傳播與接受開展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補空白，并為海外華人文學，乃至中國文學“走出去”提供借鑒。

鑒于此，本文將梳理嚴歌苓作品（包括中文作品的英譯本和英語作品）出版概況及其在世界圖書館中的館藏量，來展示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譯介）概貌。再通過梳理專業(yè)人士和非專業(yè)人士在各大網(wǎng)站和書刊上對嚴歌苓作品的評論和評分來呈現(xiàn)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接受情況。

一、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概況

嚴歌苓的創(chuàng)作大致分為出國前和出國后兩個階段。出國前這一階段是嚴歌苓創(chuàng)作的發(fā)軔期，此階段其作品都用漢語創(chuàng)作，影響力較小且目前無相關(guān)英譯本在英語世界出版。出國后是嚴歌苓創(chuàng)作的成熟期和井噴期，此階段其作品的創(chuàng)作語言為英漢雙語，所涉題材日趨豐富且影響力顯著增大，有多部中文創(chuàng)作的作品經(jīng)譯介傳播至英語世界，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成功走紅，兩者均在英語世界取得了良好的傳播效果。

截至目前，嚴歌苓共有5 部中文作品經(jīng)譯介傳播到英語世界?！栋咨邆鳌肥菄栏柢咦钤缱g介至英語世界的作品，由Aunt Lute Books 于1999 年出版。Aunt Lute Books 是成立于舊金山的激進獨立出版社，致力于出版全世界被埋沒且具有價值的女性主義或跨性別的文學作品，以期促進性別平等和文化互通?！斗錾！肥装嬗⒆g本由美國著名商業(yè)出版社Hyperion 旗下專注于東亞文學的Hyperion East 于2001 年推出，一經(jīng)出版便被美國《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評為2001 年度十大暢銷書，還受到《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今日美國報》（USA TODAY）和《觀察家報》（The Observer）等海外主流媒體推薦。2002 年，F(xiàn)aber&Faber 出版社也出版了《扶桑》英譯本，并于2010年更改封面后再版。Faber&Faber 出版社是英國老牌獨立出版社，其作為13 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伯樂，一直熱衷于發(fā)掘優(yōu)秀且被埋沒的文學作品?！督鹆晔O》先由著名導演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在北美主流商業(yè)院線等全球院線放映，一炮而紅，先后被丹佛影評人協(xié)會獎和金球獎提名為最佳外語影片。在同名電影的助推下，多家出版社相繼以不同形式推出了《金陵十三釵》英譯本。世界知名商業(yè)出版集團——企鵝蘭登旗下的Harvil Secker 和Vintage 出版社分別推出了《金陵十三釵》國際版英譯本（International Edition）和普通平裝本，坐落于紐約的獨立出版社Other Press 則推出了《金陵十三釵》同名電影版英譯本（Movie-Tie Edition）。此外，企鵝藍登旗下的Random House Audio（藍登書屋有聲出版集團）還以有聲書形式出版了《金陵十三釵》英譯本。《小姨多鶴》英譯本則受到企鵝蘭登旗下的另一個出版社——Vintage 青睞，于2016 年出版。嚴歌苓作品長期受到英語世界出版社關(guān)注，其最新譯介至英語世界的作品是《密語者》，由哈珀柯林斯（Harpercollins）的子公司HarperVia 和旗下的有聲書平臺Harper Audio 分別以精裝本，Kindle電子書，及有聲書三種形式于2021 年出版。鑒于第一版的喜人銷量和良好反響，HarperVia 又于2022 年以平裝本形式將其再版。HarperVia 是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的子公司，專注于出版非英語世界文學，旨在讓讀者能夠聽到非英語世界國家的聲音。該英譯本尚未發(fā)行便被文學雜志翹楚The Millions 列為最值得期待的文學作品，并在隨后的美國亞馬遜網(wǎng)站預售中蟬聯(lián)“亞美文學”銷售榜冠軍，《紐約時報》更稱其為年度最佳驚悚小說。

嚴歌苓的中文作品經(jīng)譯介后取得了不凡的反響，其英語作品的傳播影響也不容小覷。嚴歌苓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小說The Banquet Bug 先后由倫敦Hachette Books 和紐約Hyperion 出版社分別于2006 年和2007 年出版。倫敦Faber&Faber 出版社則將其更名為The Uninvited，于2007 年再版。這部長篇小說深受西方媒體好評，《時代周刊》（Time）用了整頁的篇幅推薦該書，英國BBC 廣播更在“睡前一本書”欄目將其整本朗讀。除此之外，該書還榮獲2006 年華裔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小說金獎”，并被美國亞馬遜網(wǎng)站列為五星級圖書。隨后該書于2008 年首次被譯成漢語，以繁體中文版形式率先在臺灣發(fā)行并定名為《赴宴者》。2009 年，《赴宴者》的簡體中文版由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先行出版，并在接下來的十余年中，相繼被人民文學出版社和四川文藝出版社等中國知名出版社屢次重印再版。值得注意的是，該書還使得嚴歌苓在英語世界文學場域中積累了一定資本，為其作品今后在英語世界的出版宣傳起到一定推動作用。例如由Faber&Faber 出版社于2010 年再印的《扶桑》英譯本一書中，扉頁特地注明“By the same author,The Uninvited”（該書由The Uninvited 同一作者所著），旨在實現(xiàn)捆綁銷售，促進銷量。無獨有偶，正在英語世界走紅的《密語者》英譯本在亞馬遜網(wǎng)站的銷售頁面中，也特地說明了“Yan is fluent in English and her best-known novels in the West are The Banquet Bug（published in the UK as The Uninvited）”（嚴歌苓運用英語能力熟練，她在西方最出名的小說是The Banquet Bug，該書在英國版本的名稱為The Uninvited）。

為了衡量中國文學作品在異域的接受程度，圖書館館藏量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指標。何明星指出，“圖書館的館藏對于圖書的文化影響、思想價值的衡量是嚴格的。”⑦本文通過對Worldcat⑧數(shù)據(jù)庫的檢索和篩選發(fā)現(xiàn)，嚴歌苓共有7 部作品在世界各大圖書館有一定館藏量（見表1 和表2）。其中館藏量最大也最為可觀的是《密語者》英譯本，其館藏達521 家?！斗錾！泛汀督鹆晔O》英譯本的館藏量達三四百家左右，館藏數(shù)量也較為可觀⑨。雖然圖書館館藏量受出版社、譯者和經(jīng)銷商等多方復雜因素影響，筆者單以圖書館館藏量來做對比研究有失偏頗，但不可否認的是，從橫向來看，與萬千中國作家作品相比，嚴歌苓作品的確成功走出了國門，不失為佼佼者。何況《密語者》英譯本出版時間僅一年有余，且Harper Via 今年又將其再版，《密語者》英譯本的受眾讀者定會越來越廣，其館藏量也會不斷攀升。平心而論，中國文學外譯歷程仍較為艱難，每年譯介到英語世界的中國文學數(shù)量極其稀少。在英美國家圖書館的書架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翻譯作品屈指可數(shù)，借閱量更是小得可憐。⑩因此，嚴歌苓作品被相當數(shù)量的圖書館納入館藏已實屬不易。

表1 嚴歌苓漢語作品的英譯本在WorldCat 上的館藏量

表2 嚴歌苓英語作品在WorldCat 上的館藏量

綜上所述，嚴歌苓作品備受知名商業(yè)出版社和優(yōu)秀獨立出版社青睞，取得了不俗的銷量和一定的影響力；且有多部作品為世界各大圖書館所館藏，館藏量也較為可觀，再次印證了其良好的傳播效果。

二、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接受概況

考查文學作品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接受情況，首先通過梳理發(fā)表在報紙、期刊、雜志以及網(wǎng)絡上的書評文章，概括專業(yè)讀者的評價與接受程度，同時更要兼顧廣大普通讀者，因為廣大普通讀者是推動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與接受的重要力量。[11]因此，專業(yè)讀者和非專業(yè)讀者對文學作品的評論皆是衡量文學作品接受效果的重要維度。

專業(yè)讀者方面，各大普及性媒體，影響力較大的資深作家或?qū)I(yè)評論家，及專業(yè)書評網(wǎng)站作為“意見領(lǐng)袖”，大致從以下幾個方面給予嚴歌苓作品好評。

1.故事情節(jié)。Publisher’s Weekly（《出版人周刊》）稱嚴歌苓的作品充滿懸念，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Arivetingtale of suspense）。The New York Times（《紐約時報》）稱嚴歌苓作品完美精妙地探尋了人心奧秘（A deft exploration of the wondrous and inscrutability of the human heart），故事情節(jié)優(yōu)美感人（sensuous）。New Statesman（《新政治家雜志》）稱嚴歌苓作品的故事講述方式簡練得令人吃驚（daunting simplicity）。哈金（Ha Jin）稱嚴歌苓的作品抱負遠大，說服性強，且獨一無二（ambitious,eloquent,and unique）。

2.人物形象。The Arts Fuse 認為嚴歌苓作品中的人物令人印象深刻，令其永遠無法忘記（never forget the characters）。嚴歌苓出色的寫作天賦經(jīng)得起考驗（testament to her splendid talent）。The Arts Fuse 旨在對包括文學、音樂、和繪畫等多種藝術(shù)形式提供銳評，此網(wǎng)站受到Mass Humanities 資金贊助，并被評為波士頓最具價值網(wǎng)站之一。英國專業(yè)書評網(wǎng)站Historical Novel Society 認為嚴歌苓作品生動刻畫了（vividly drawn）許多人物形象，足夠驚艷讀者（capable of surprising the reader）。

3.讀后感受。Kirkus Reviews Issue（《科克斯評論》）稱嚴歌苓作品引起了讀者的同感（cries out for reader empathy），并使讀者從書中汲取到了力量。The Observer（《觀察家報》）稱嚴歌苓是講故事的好手（great storytelling），通過她的作品可以讓讀者享受到絲綢、刺繡、茶等東方文化（lets you enjoy silk,embroidery,and tea）。San Francisco Chronicle（《舊金山紀事報》）稱嚴歌苓作品簡單卻有力量（simple but powerful），書中許多故事場景令人興奮（electrifying scenes），給讀者帶來了感官享受（sensuality）。Aimee Liu 稱嚴歌苓的作品是她前所未見的愛情故事（most unusual love stories），人性矛盾猶如華麗錦緞上的一串金子（shimmer like threads of gold in a rich brocade），在她的作品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Aimee Liu 既是小推車獎（美國文學界久負盛名的獎項）加冕的暢銷書作家，同時也是為《洛杉磯時報》等主流媒體撰寫專業(yè)書評的評論家。

然而，嚴歌苓作品在眾多專業(yè)讀者的好評中也不乏批判與質(zhì)疑之聲。Library Journal（《圖書館雜志》）稱嚴歌苓《扶?！返臍v史背景設定復雜（historical setting is intriguing），故事情節(jié)晦澀難懂，并建議有強烈購買欲望和興趣的讀者才去購買（Purchase only where there will be a strong interest in the subject）。嚴歌苓創(chuàng)作靈感大多來于歷史事實或真實事件，而《扶桑》正是基于早期舊金山華裔移民的史實而寫，而英語讀者未免對這一段歷史感到生疏，不了解其中的一些情節(jié)也情有可原。

普通讀者方面，來自Goodreads 和Amazon 的多條普通讀者評論都對嚴歌苓的作品表示了肯定。有的認為嚴歌苓作品打破了他們心中對東亞的刻板印象（disturbance to stereotypical notions of East Asian）；有的認為嚴歌苓作品中的故事情節(jié)既詩情畫意（poetic and beautiful），也觸人心弦；還有的從中感受到了中西文化的差異（difference of cultures can be felt very well），甚至愛上了中國食物（you’ll love mantou and noodles）。從亞馬遜網(wǎng)站的打分情況來看，反響最佳的是《扶?！返谝话嬗⒆g本和《金陵十三釵》英譯本，二者均獲得了半數(shù)以上讀者的5 星滿分好評。此外，《小姨多鶴》英譯本反響同樣不俗，有48%讀者給其打了5 星滿分好評，滿分好評率接近半數(shù)。英語讀者參與打分率最高的是《密語者》英譯本，有2359 名讀者參與了打分，參與讀者數(shù)量十分龐大，在中國當代文學中實屬罕見。其最終取得了3.5 分的中好評，并有53%的讀者打出4 分及以上的高分，反響可圈可點。由此可見，普通英語讀者對嚴歌苓作品的評價高，稱贊之聲不絕于耳，良好的接受效果可見一斑。

三、啟示與思考

上述研究發(fā)現(xiàn)，嚴歌苓作品備受英語世界知名商業(yè)出版社和優(yōu)秀獨立出版社青睞，其中有幾部更是取得了可觀的銷量并得以重印再版。此外，英語世界的專業(yè)讀者和普通讀者均對之評價頗高，不惜在各大書評網(wǎng)站及期刊上表露贊美之情。在一定意義上，嚴歌苓作品不僅成功“走出去”，更為英語世界所欣然接受，真正實現(xiàn)了“走進去”。通過梳理分析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情況，筆者發(fā)現(xiàn)，嚴歌苓作品所取得的良好傳播與接受效果得益于多方面因素。

首先，嚴歌苓寫作能力出眾，且創(chuàng)作題材涉獵廣泛，兼具世界性。嚴歌苓曾于哥倫比亞藝術(shù)學院接受過系統(tǒng)且專業(yè)的寫作訓練，并獲寫作系最高MFA（藝術(shù)碩士）學位，造就了其“可以綜合調(diào)動讀者各方感官、覺知與想象力的寫作語言”[12]，從而給讀者帶來愉悅的閱讀體驗。其次，嚴歌苓的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從海外華人生活轉(zhuǎn)至20 世紀中國本土歷史，再延及新世紀城市生活，跨度極大”[13]，能給讀者帶來豐富的閱讀體驗。再次，嚴歌苓創(chuàng)作不局限于“中國故事”和“中國經(jīng)驗”的單一敘事場域，而是試圖展現(xiàn)“世界性”敘事維度，[14]從而使其作品更易為英語世界讀者所接受。

其次，嚴歌苓作品的譯介主體可靠。胡安江曾言，“中國文學走出去，翻譯是道‘坎’，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盵15]在中國文學外譯方興未艾之時，汪寶榮和周恩奇針對目前學界的相關(guān)討論做出總結(jié)，指出由于中國文學“走出去”所面對的讀者群體為目標語國家讀者，而西方漢學家的目標語寫作與翻譯功底更為深厚，且更了解目標讀者的閱讀期待及偏好，因此國內(nèi)學界目前已基本達成共識，相對而言西方漢學家一般更適合從事中國文學文化翻譯。[16]嚴歌苓漢語作品的譯者多為西方漢學家，很大程度上可以保證譯作質(zhì)量。《金陵十三釵》的譯者韓斌（Nicky Harman）曾就讀于英國利茲大學中文專業(yè)，學成后就任英國文學翻譯協(xié)會主席并常年致力于中國優(yōu)秀文學的外譯，憑借其在推動“中國文學走出去”中的貢獻獲“中華圖書突出貢獻獎”。《扶?！返淖g者史凱姍（Cathy Silber）畢業(yè)于美國密歇根大學亞洲語言和文化系，是湖南江永女書的研究專家，并在中國外文出版社從事過一段時間的翻譯工作?！缎∫潭帔Q》的譯者是愛丁堡大學中文系教授狄星（Esther Tyldesley），她中文專業(yè)出身，熟稔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并曾作為海外鄉(xiāng)村教師在中國貴州執(zhí)教四年，對中國風土人情有一定了解。上文所述的各位漢學家除了漢語功底深厚，十分具備從事中國文學英譯的基本條件外，還擅長運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來巧妙處理嚴歌苓中文作品中的中國文化負載詞，以進一步拉近中國文學作品和英語世界讀者的距離。

為了展現(xiàn)上述譯者“歸化”翻譯策略的運用，筆者擬從地標、人名和量度詞三個方面來加以呈現(xiàn)。韓斌在翻譯《金陵十三釵》中頻繁出現(xiàn)的“藏玉樓”時，將其譯成“Qin Huai brothel”，即“秦淮妓院”，還原了此地標的真實功能和用途，便于英語讀者理解。狄星在翻譯《小姨多鶴》中人物名稱“張鋼”時，在將其音譯為“Zhang Gang”的同時，別具匠心地在后面補充道“He was named for steel, as his brother was for iron”，即他的名字取自鋼，而他的兄弟名字取自鐵，展現(xiàn)了中國20 世紀50 年代轟轟烈烈發(fā)展工業(yè)的時代背景，也反映了當時的父母給自己孩子取名時深受時代影響。史凱姍在翻譯《扶?！分袑掖纬霈F(xiàn)的中國專用量度詞時，特意將其換算為大致對應的英語世界慣用量度詞，以減少英語讀者閱讀障礙。如史凱姍將“三寸金蓮”譯成“four-inch golden lotus”，“他跑三十里的馬”譯為“He rides ten miles on his horse”等等。綜上所述，諸位漢學家準確生動的翻譯，屬實為嚴歌苓作品外譯過程增光添彩。

再次，出版商與發(fā)行商的推動。知名出版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升譯作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且影響力大的商業(yè)出版社在資金支持、營銷手段和銷售渠道等多個方面具有無可爭議的優(yōu)勢。[17]《扶?！返某霭嫔缡敲绹虡I(yè)出版社Hyperion，其銷售渠道廣，輻射范圍大，有固定的連鎖書店經(jīng)銷其圖書，這為《扶?！吩谟⒄Z世界的傳播奠定了基礎(chǔ)。[18]《密語者》的出版社是世界頂尖出版社和世界最大英文書籍出版社哈珀柯林斯（Harpercollins）的子公司Harpervia。作為世界第一家將圖書內(nèi)容數(shù)字化并創(chuàng)辦全球數(shù)字書庫的出版商，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不斷拓寬進入數(shù)字出版行業(yè)的通道，進而為其圖書的推廣和營銷創(chuàng)造了十分寬廣的空間。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以精裝實體書、Kindle電子書和有聲書三種途徑推出《密語者》英譯本，大大拓寬了該書的傳播渠道，加之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本身名聲赫赫，該書自然取得了不俗的傳播效果?！缎∫潭帔Q》和《金陵十三釵》則均由企鵝蘭登集團旗下的出版社出版。企鵝蘭登出版集團是在全世界享有盛譽的出版帝國，其在五大洲內(nèi)二十個國家均設有分部，并在全球一共擁有250 家在編輯和創(chuàng)意上保持獨立的子品牌和出版社，圖書銷售網(wǎng)絡極其廣泛，自然也大大利于這二部作品的傳播。

此外，上文所述的各大出版商還通過增添刪減副文本的方式，來進一步增強嚴歌苓作品的傳播效果。其中，封面設計最能體現(xiàn)出版社對作品副文本的操縱，因為一個出眾的封面設計不僅能與作品內(nèi)容相得益彰，更可以招徠讀者，使其一見鐘情。如《小姨多鶴》英譯本的封面，其顏色基調(diào)以粉紅色為主，并以一名手撐雕花傘的女性居于封面中央，整體畫面和諧且溫馨，英語讀者在捧起此書時難免會被封面所吸引。雖然《小姨多鶴》的歷史背景設定在抗日戰(zhàn)爭末期，故事情節(jié)較多涉及戰(zhàn)爭暴力等因素，而這些不協(xié)調(diào)因素則以較淡痕跡出現(xiàn)在封面右上角，不細心觀察難以發(fā)現(xiàn)?！缎∫潭帔Q》出巧的封面設計得益于其出版商——Vintage。Vintage 是企鵝蘭登旗下最專注封面設計的子出版社。正如Vintage 的封面設計總監(jiān)所言，“設計精美的封面可以幫助作者把書賣出去，因此所設計的封面不僅要吸引讀者，而且要以新奇的方式調(diào)動讀者。”[19]又如《扶?！泛蚑he Uninvited這二部作品的封面，前者是身著中式傳統(tǒng)大褂且充滿異域風情的中國婦女，后者是具有誘惑力的露骨圖片，同樣可以激起讀者的購買欲望。

另外，出版社對作品副文本的操縱還體現(xiàn)在改變作品名稱和張貼作品標簽上。例如《扶?！窙]有被音譯成“Fu Sang”，而是譯為“The Lost Daughter of Happiness”。譯名在增添了女性元素的同時，還增譯“l(fā)ost”一詞，暗指女性失足，頗具神秘感。恰如王安憶的《長恨歌》英譯出版時，也有出版社出于銷路考慮，要求把書名改為《上海小姐》或是《上海女兒》。[20]再如通過對亞馬遜等重要圖書銷售網(wǎng)站的考察發(fā)現(xiàn)，“Prostitute”“Love Story”“Sex”是嚴歌苓作品貼的較多的銷售標簽。由此可見，增添女性元素確是贏得英語世界讀者青睞并吸引其購買的一種方式。但嚴歌苓創(chuàng)作邊緣女性的初衷是“寫盡女性的蒼涼與繁華，展現(xiàn)女性細膩的同時呈現(xiàn)磅礴大氣的歷史”[21]，而這些作品標簽雖然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讀者購買欲望，可能與原作想要呈現(xiàn)的精神背道而馳。

最后，多模態(tài)的傳播策略。如今，得益于科學技術(shù)的迅猛發(fā)展，傳播途徑也日益多元化，單靠發(fā)行紙質(zhì)書來推動中國文學“走出去”，顯然已不合時宜。其中，借影視劇之手推動文學作品的傳播是一個重要手段。誠如張經(jīng)武所言，在當今圖像消費社會，影視傳媒作為新興強勢傳媒，在傳播中國文學過程中發(fā)揮主導作用，其力量不可忽視。[22]文學“觸電”傳播是高效路徑，是明智之選。不同于其他冷門院線放映的華語電影，《金陵十三釵》同名電影是在北美主流商業(yè)院線放映，且放映時間是美國觀影量最高的圣誕節(jié)期間，傳播范圍甚廣。同時，《金陵十三釵》電影在美國權(quán)威電影網(wǎng)站——IMDB（互聯(lián)網(wǎng)電影數(shù)據(jù)庫）上有52328 名觀眾打分，參與觀眾數(shù)量極其龐大，其中71%觀眾打了8 分及以上（滿分為10 分），由此可見，該電影在英語觀眾中反響極佳。筆者還留意到一位名為Erin Davies 的觀眾在亞馬遜網(wǎng)站發(fā)表的評論，其說“正是倪妮在這部改編而來的電影中的表現(xiàn)，推動我購買并閱讀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英譯本”[23]。由此可見，《金陵十三釵》改變的電影刺激了英語讀者前去購買紙質(zhì)書，來進一步了解相關(guān)故事情節(jié)的欲望。Other Press 出版社和Harvil Secker 出版社皆抓住了這一商機，前者出版了《金陵十三釵》同名電影版（Movie Tie-in Edition）英譯本，并以同名電影的劇照作為封面；后者則在封面中特意加注“The book behind Zhang Yimou’s epic film”（張藝謀電影背后之書），均旨在吸引讀者購買。綜上所述，《金陵十三釵》電影的良好傳播與接受效果，直接助推了其英譯本的出版發(fā)售。

四、結(jié)語

本文通過梳理和分析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概況，發(fā)現(xiàn)其多部作品（包括中文作品的英譯本和英語作品）取得了不菲的銷量和相當?shù)挠绊懥Γ瑐鞑バЧ己?。此外，無論是專業(yè)讀者還是普通讀者都對嚴歌苓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或是故事情節(jié)印象深刻，紛紛給予好評，總體而言接受效果良好。嚴歌苓作品所取得的良好傳播與接受效果歸功于內(nèi)外因素的共同推動：內(nèi)部因素是嚴歌苓具有卓越的寫作能力，原作質(zhì)量高。作為海外華人文學的優(yōu)秀代表，其世界性的寫作題材和跨文化的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外部因素包括譯者準確生動的翻譯，出版社的宣傳推動等。

研究發(fā)現(xiàn)，嚴歌苓作品在“走出去”的過程中仍未能做到完全靠作品內(nèi)容和內(nèi)涵吸引英語世界讀者，增加副文本的色情元素和張貼誘惑性的銷售標簽仍是海外商業(yè)出版社進行宣傳的手段。嚴歌苓作品作為海外華人文學乃至中國文學的代表，在“走出去”中雖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但依舊任重而道遠。嚴歌苓作品在英語世界的成功傳播與接受的經(jīng)驗對海外華人文學，乃至中國當代文學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①張杰：《拓展離散文學研究的時代視野》，《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 年5 月15 日。

②朱健平、鄒倩：《創(chuàng)作與翻譯的共謀——〈扶?！抵袊蜗蟆半p重東方化”研究》，《外國語文》2015 年第31 期。

③隋曉冰、宋馨培：《漢英翻譯的女性主義翻譯策略探索》，《上海翻譯》2019 年第4 期。

④朱振武、劉文杰：《漢學家韓斌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以〈金陵十三釵〉的英譯為例》，《外文研究》2017 年第2 期。

⑤[18]戴薇：《從邊緣到主流——新移民小說〈扶?！翟诿绹淖g介研究》，《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7 年第4 期。

⑥黃芳萍：《譯介學視角下〈扶?！涤⒆g本的研究及啟示》，《桂林航天工業(yè)學院學報》2017 年第1 期。

⑦何明星：《莫言作品的世界影響地圖——基于全球圖書館收藏數(shù)據(jù)的視角》，《中國出版》2012 年第21 期。

⑧Worldcat 是OCLC 公司（聯(lián)機計算機圖書館中心）的在線編目聯(lián)合目錄，同時也是世界最大的聯(lián)機書目數(shù)據(jù)庫。

⑨如未特殊說明，本文所搜集的數(shù)據(jù)均截止于2022 年11 月2 日。筆者選取了同獲世界文學重要獎項且被海內(nèi)外公認為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兩位中國作家——莫言和曹文軒，檢索和篩選了這二位作家的作品英譯本館藏情況，以作對比研究。筆者發(fā)現(xiàn)，前者除《天堂蒜薹之歌》有1000 余家圖書館收藏外，其他包括《生死疲勞》和《師傅越來越幽默》在內(nèi)的多部作品的館藏量均為600 余家至更少；而后者除《青銅葵花》有1000 余家館圖書館收藏，其余包括《蜻蜓眼》和《草房子》在內(nèi)的多部作品館藏量則為200 余家至更少。由此可見，對于中國文學英譯而言，三百本以上的WorldCat 館藏量已是相當可觀。

⑩馬會娟：《英語世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翻譯：現(xiàn)狀與問題》，《中國翻譯》2013 年第1 期。

[11]陳向紅、徐柳娟：《曹文軒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以〈青銅葵花〉為例》，《外語與翻譯》2019 年第2 期。

[12]張越：《論嚴歌苓小說的多重感官化語言》，《華文文學》2021 年第3 期。

[13]羅珍藝：《漂泊、回望與想象——談嚴歌苓創(chuàng)作的三種姿態(tài)》，《南方文壇》2018 年第6 期。

[14]曹霞：《“異域”與“歷史”書寫：講述“中國”的方法——論嚴歌苓的小說及其創(chuàng)作轉(zhuǎn)變》，《文學評論》2016 年第5 期。

[15]胡安江：《中國文學“走出去”之譯者模式及翻譯策略研究——以美國漢學家葛浩文為例》，《中國翻譯》2010 年第6 期。

[16]汪寶榮、周恩奇：《中國文學譯介與傳播模式研究述評》，《外國語言與文化》2021 年第4 期。

[17]吳赟、蔣夢瑩：《中國當代文學對外傳播模式研究——以殘雪小說譯介為個案》，《外語教學》2015 年第6 期。

[19]引自搜狐網(wǎng)于2018 年7 月5 日刊載的文章：《探秘企鵝蘭登Vintage 出版社封面設計團隊》, https://www.sohu.com/a/239484687_718166.

[20]季進：《當代文學：評論與翻譯——王德威訪談錄》，《當代作家評論》2008 年第5 期。

[21]引自新華網(wǎng)于2017 年4 月22 日刊載的文章：《寫盡女人的蒼涼與繁華——嚴歌苓》,http://m.news.cn/book/2017-04/22/c_129547381.htm.

[22]張經(jīng)武：《傳媒多元化視域下中國文學的東南亞傳播》，《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5 期。

[23]中文系筆者自譯。評論來源：https://www.amazon.com/Flowers-War-Movie-T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