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建懷
林語堂在《蘇東坡傳·自序》中說:“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xué)的反對派,是瑜伽術(shù)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毋庸諱言,蘇東坡的確是一位多才多藝、多姿多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千古風(fēng)流人物,如果把議論時事、臧否人物算上,他還是一位幽默的評論家,常常妙語連珠,酷評迭出,散發(fā)出一代文豪的聰明智慧。
歷朝歷代,得到名人的品評都是文人士子們的夢想,“一經(jīng)品題,便作佳士”的機遇吸引著他們趨之若鶩。蘇東坡作為文壇巨擘,這種點石成金的奇效更是靈驗無比。當時,很多青年才俊以在蘇東坡面前吟詩為榮,倘若得其一二點評,則有登堂入室、無上榮耀之感。一位叫王祈的官員,頗以才華自詡,常在蘇東坡面前賣弄。一次,他作了一首《竹詩》,對其中兩句尤為得意,便在蘇東坡面前吟誦道:“葉垂千口劍,干聳萬條槍?!碧K東坡一聽,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則極好,則是十條竹竿,一個葉兒也?!边@兩句好是好,不過,萬竹千葉,無異于說十根竹子方生一片葉,天下哪有這樣的竹子?蘇東坡遂下一評語說:“世間事忍笑為易,惟讀王祈大夫詩,不笑為難!”蘇東坡一評天下知,王祈因此落下了愚鈍之名。
蘇東坡貶官黃州(治今湖北黃岡)期間,與同為眉州(治今四川眉山)老鄉(xiāng)、現(xiàn)隱居于黃州岐亭的名士陳慥成了至交,二人暢談用兵之策、興亡之道,過從甚密。陳慥好談養(yǎng)生,經(jīng)常吹噓自己的養(yǎng)生功效,揚揚自得。一次,陳慥生了場大病,整整一個月都不見好轉(zhuǎn),于是,蘇東坡“幸災(zāi)樂禍”地寫了一封信戲弄陳慥說:“公養(yǎng)生之效,歲有成績,今又示病彌月,雖使皋陶聽之,未易平反。公之養(yǎng)生,正如小子之圓覺,可謂‘害腳法師鸚鵡禪,五通氣球黃門妾’也?!币馑际悄闫饺沾祰u養(yǎng)生效果如何如何,如今一病不起,整月未愈,即使司法始祖皋陶聽了,也沒法給你平反了。你的所謂養(yǎng)生經(jīng)驗,可謂害腳法師-售符水而不能自醫(yī)、鸚鵡談禪-學(xué)語而不解意、五孔的氣球-多孔漏氣而不堪踢、太監(jiān)的小妾-有名無實,不過都是無用的擺設(shè)罷了。蘇東坡用一連串俏皮的比喻,把陳慥有名無實的所謂養(yǎng)生之道大大譏笑了一番。
陳慥,字季常,青年時嗜酒好劍,視錢財如糞土,中年折節(jié)讀書,但未考取功名,晚年,他放棄家財,自號龍邱居士,隱居岐亭,好蓄養(yǎng)聲妓(歌姬舞女),愛交朋結(jié)友,平日里弦歌曼舞,賓客盈門,不亦樂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一悍妻柳氏,每每蘇東坡等好友前來聚飲,倘有聲妓在側(cè),柳氏總是妒恨交加,以杖猛擊照壁(遮擋大門的低矮墻壁)大吵大鬧,讓賓客們不歡而散。1085 年,蘇東坡移居常州后,常常懷念陳慥,特撰一詩《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分贈蘄春名士吳瑛(字德仁)和好友陳慥,中有句云:“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又把陳慥懼內(nèi)之態(tài)大大戲弄了一番。此詩在士大夫間瘋傳,“河?xùn)|獅吼”遂成“悍婦”專屬。
蘇東坡評事品人,雅俗兼具,謔而不虐,于機智詼諧的調(diào)侃中給人啟迪,句句堪稱酷評。蘇東坡說話率直,卻又是極為通透、通達之人,他只是對那些自鳴得意的庸人、唯利是圖的小人看不慣,好嘲諷譏刺而已。對于文朋詩侶、性情之交,他只是打趣搞笑,不至于失歡。而對那些真正有才學(xué)、有識見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敵人,例如排擠過自己的王安石、迫害過自己的章惇,他都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不記仇,不記恨,往往一笑而過,這是他敦厚達觀的一面。
(田龍華摘自《天津日報》2023 年10 月9 日/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