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比較譚平山和毛澤東在大革命時期對農民與國民革命的關系、土地問題、農民運動及其策略問題諸方面的分析,可發(fā)現譚、毛兩人在諸多問題上達成共識。但譚平山對土地問題、農民運動問題的解決方案始終以統一戰(zhàn)線為基本框架,而毛澤東則對農民運動顯示出更為激進的革命態(tài)度,對土地問題的解決方案提出了具體構想。且兩者對農民問題的分析,離不開其人生經歷、國內社會潮流的深刻影響,更重要的是同其對中國革命的認識息息相關。
[關鍵詞]大革命時期;譚平山;毛澤東;農民問題
[作者簡介]阮媛媛,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湖北武漢 430072。
[基金項目]譚平山生平史料搜集、整理及其思想研究(ZKGS-ZB-20181941)。
[中圖分類號] D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8031(2023)07-0050-06
大革命時期,隨著農民運動在廣東、湖南、湖北等地的蓬勃發(fā)展,農民問題逐漸成為備受政壇人物重視的關鍵問題。這一時期,譚平山和毛澤東都是國共兩黨領導農民工作的核心人物,兩人曾一度共事。尤其在武漢國民政府時期,兩人相交甚多。1927年3月,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決定增設勞工部和農政部,譚平山出任國民政府委員兼農政部長。同年3月,毛澤東在武昌主持創(chuàng)辦國民黨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譚平山擔任講師授課。4月,譚平山與毛澤東、鄧演達等人通電就任全國農民協會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同時兩人共同擔任國民黨土地委員委員。譚平山和毛澤東在農運工作上密切合作,對農民問題都有過深入細致的研究,為推動農民運動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目前,國內學術界對毛澤東早期農民思想研究較多,對譚平山在大革命時期關于農民問題的認識以及譚平山的農村改造思想等也有較多論述,也有學者將譚平山與鄧演達的農民觀進行比較,而將譚平山和毛澤東兩人的農民思想進行比較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見。①本文擬將譚、毛二人在大革命時期對農民問題的分析作比較研究,比較兩人在農民問題與國民革命的關系、土地問題、農民運動問題、以及農民運動的策略問題等方面認識的異同,并分析產生異同原因,以更加客觀地看待兩人關于農民問題的主張,窺探兩人各自認識的突出特點對其走向的影響。
一、關于農民問題與國民革命的關系問題
譚平山對農民問題的研究要早于毛澤東,1920年譚平山發(fā)表《我之改造農村的主張》一文即提出農村改造思想,但他此時的觀點是一種“防止社會的血腥革命而建立永久的和平”②的溫和改良主義。而毛澤東是在中共三大上正式提出農民問題的重要性,認為“任何革命,農民革命都是最重要的”。③但直到1924年初,毛澤東仍然反對提出打倒地主的革命口號,認為“目前中國農村的階級分化還遠未到開始為土地而斗爭的這一步”。④國共合作之后,隨著廣州等農民運動的迅速發(fā)展,兩人親自從事農民工作,才轉向從階級構成和經濟地位的角度分析農民問題與國民革命的關系,并達成共識——農民問題是國民革命中最為關鍵的問題。
譚平山首先從當前農民表現出的革命力量,以及中國農業(yè)國的實際來說明農民在國民革命中的作用。在東江戰(zhàn)事和肅清楊劉叛變中,譚平山看到農民發(fā)揮的巨大作用,意識到農民也是國民革命的主要軍隊,關鍵是“如何領導他們革命而已”。⑤中國當前仍然是農業(yè)國,農民占大多數,且農民比其他階級遭受更多痛苦,農民的革命需求也比其他階級更為迫切。其次,在《國民革命中的農民問題》一文中,譚平山又從中國的階級狀況來論證國民革命與農民推翻地主之間的關系。他明確提出農民參加革命不是為做革命軍隊的工具,而是因受到農村統治階級的極大壓迫,為自身利益和求得自身解放才參加革命。農民運動的對象即是要推倒地主階級。而地主階級本質上是帝國主義及軍閥的代理人,軍閥政府擁護且代表的是地主階級利益,其基礎“完全建筑在地主階級的農村政府上面”。⑥國民革命的對象即是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因而必要發(fā)動農民擊垮地主階級的統治,以打倒軍閥政府之基礎。因此,得出結論“中國革命就是為了解決農民問題”⑦,“中國革命性質十之九就是農民革命”⑧。
毛澤東對農民問題與國民革命關系的系統全面的論述,集中體現在1926年9月發(fā)表的《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和12月發(fā)表的《在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上的講話》兩篇文章中。這兩篇文章發(fā)表時間比譚平山的《國民革命中的農民問題》稍晚,但毛澤東在《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一文中分析地主階級、農民問題以及國民革命三者關系的思路與譚平山基本一致,均從革命對象與革命動力的關系來論證農民在革命中的地位。毛澤東指出,外部的帝國主義和內部的統治階級全然依靠地主階級的擁護來實現他們對農民的壓迫,地主階級是“國內統治階級國外帝國主義之唯一堅實的基礎,不動搖這個基礎,便萬萬不能動搖這個基礎的上層建筑”。⑨又因農民受到重重階級壓迫,極具革命性,且在人口上占絕對優(yōu)勢,所以農民階級是革命的主要力量。因而“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⑩國民革命不能解決農民問題,農民也不會擁護革命?!对诤先〉谝淮喂まr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毛澤東從工農商學聯合的角度說明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是農民問題。毛澤東認為,工人對生產原料的要求、商人生產和市場的需求、學生工作的要求都依賴于農民問題的解決?!皩⑥r民問題解決了,其余工人、商人、學生、教職員的問題都解決了”。?
譚平山和毛澤東都對農村內部的階級構成以及農村各個階級同革命的關系作了進一步剖析,二人依據農民占有生產資料的多寡對農民內部各階級的革命態(tài)度作出判斷。譚平山將農村階級分為雇農、貧農、小農、中農、富農和地主。其中,“雇農和貧農一定是革命的”,“是革命中的主要分子”?;中農也受到政治經濟壓迫,可以和貧雇農組成聯合戰(zhàn)線;一定要使富農保持中立,以孤立敵人。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和《中國農民中各階級的分析及其對于革命的態(tài)度》中將農民分為八大階級,又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把八大階級簡化為地主、富農、中農、貧農四種。貧農最容易接受革命宣傳,最具革命性,“所謂農民問題,主要就是他們的問題”。?兩人對農民問題與國民革命的關系認識基本一致:農民問題是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國民革命只有解決農民的實際問題,才能調動農民參加革命的積極性,而農民問題中貧農問題又是最為主要的問題。
二、關于土地的重要性及土地政策問題
農民問題是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而土地則是農民最為關切的問題。早在1923年共產國際就明確要求共產黨必須把土地革命作為工作的中心,并不斷取得國民黨的支持?。直到1925年,共產黨提出的土地政策也未從根本上觸及封建土地私有制。大革命時期,譚平山、毛澤東極為關注土地問題,且對土地問題的思考已經觸及了經濟根源。
國共合作之后,譚平山和毛澤東在國民黨任職期間逐漸認識到解決土地問題的重要性,并將國民革命的成功與土地問題的解決直接相關聯。譚平山從土地私有和階級關系的角度分析了農民被剝削的經濟根源,指出土地是地主階級統治農民的經濟基礎,地主掌握了農村的生產機關——土地,便在政治經濟上有了特權,進而成為農村的統治者。因為土地私有的緣故,農民雖為土地的生產者,但得不到任何報酬,還常被“迫使離開生產機關”?。因此,封建地主土地私有制是地主剝削農民的經濟根源。另外,譚平山反復強調解決土地問題的重要意義,在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第一次擴大會議上,譚平山強調必須依賴農民的力量和帝國主義決斗,革命方可勝利,“要依靠農民的力量,必須解決土地問題”?。士兵的生活問題唯有賴于土地問題的解決,士兵的質量問題亦需農民武裝參加革命。在土地委員會第二次會議上,他再次提到解決土地問題,一是推翻封建制度;二是“保護革命勢力保護革命”?,即一方面維護建立在農村政權之上的左派政權,另一方面通過解決土地問題以渡過財政難關。更重要的是“農民的要求中實以土地為根本要求”?,農民為保護土地必定武裝參加革命,從而實現保護革命的目的。
1927年3月,毛澤東在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上也明確提出土地問題的重要性,中國的農民問題其實就是貧農問題,而“貧農問題的中心問題,就是一個土地問題”,“非解決農民問題中之土地問題,革命不能徹底成功”。?在土地委員會第一次擴大會議上,毛澤東提出解決土地問題的綱領,(一)大力宣傳解決土地問題的意義;(二)明確何如沒收和分配土地;(三)以農民政權沒收和分配土地;(四)禁止土地買賣,實行土地國有;(五)如何征收地稅。毛澤東認為解決土地問題有三重意義,首先廢除剝削壓迫,解放農民,此為主要意義。其次是改良土地,增加生產。1926年,毛澤東在華農學會第九屆年會開幕大會上即提到“農民是農業(yè)的根本,也就是中國的根本!”?,要求到農村喚醒農民劣根性以救治農業(yè),發(fā)展農村生產力。最后,強調解決土地問題能夠保護革命,一方面解決財政問題以繼續(xù)革命依賴于土地問題的解決,另一方面動員農民參加革命,增加生力軍。“兵士能否永久參加革命,亦即在土地問題之解決”。
關于如何解決土地問題、土地政策以何種原則擬定,譚平山和毛澤東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譚平山認為土地政策制定有三項原則:一是要得到大多數農民支持,二是農民要有擁護這項政策的組織,三是農民要有政權。在土地委員會第二次會上,譚平山又提出了兩條解決土地問題的具體標準:“(一)只沒收大地主的土地及廟寺的公產。(二)所有出租之地,完全沒收。如有兩種辦法能夠實行,我們的黨國才能得著大多數民眾的擁護?!标P于土地分配問題,譚平山主張在沒收所有地主的土地之后,國家可按照出產地百分比征收地稅,財政問題即可解決。且解決土地問題必須要依靠政治力量,通過一次乃至無數次的農民暴動直到取得農民政權才能使問題得到解決。至于沒收的土地如何分配給農民,譚平山并沒有給出明確答案,而是贊同譚延闿提出的為了不引起糾紛,“沒收一切土地一概歸公,現在不能講分配”。為了避免國民黨右派的非議而破壞統一戰(zhàn)線,譚平山認為“現在不僅原則上定位土地公有,并非馬上就實行。將來實行由國民政府公布”。由此可見譚平山在理論上是主張土地革命的,但是對土地的分配采取退讓態(tài)度。他作為武漢國民政府的農政部長,為了維護國民革命統一戰(zhàn)線,不得不在實踐上作出適當讓步,必然導致不能徹底維護農民利益。
毛澤東、譚平山兩人都重視土地問題,認為土地問題是農民問題的核心,均贊同用政治的力量解決土地問題,但是毛澤東對如何解決土地問題有更加清晰的設想,且明確提出了土地分配的原則。在毛澤東看來解決土地問題的唯一辦法即為沒收土地,不向地主交租。且解決土地問題,“應先有事實”,然后再用法律承認其合法性。關于如何實施沒收土地,毛澤東認為可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政治沒收,涉及土豪劣紳、軍閥等大地主的土地;第二步,經濟沒收,即沒收全部出租于他人耕種的土地,主要針對一般地主,沒收的辦法是農民“不給地主交租”。且各省的土地政策要根據該省革命發(fā)展的實際來制定。關于如何分配土地,毛澤東提出以鄉(xiāng)或區(qū)為單位,考慮年齡的前提下按照人口分配。由于國共合作的破裂和黨內右傾政策的影響,毛澤東對土地問題的設想并沒有完全實施,但是這些構想為之后蘇區(qū)的土地革命作了理論準備。
三、關于農民運動及其策略問題
隨著國民革命的迅猛發(fā)展,農民運動也如急風驟雨般發(fā)展起來,猛烈沖擊了農村的階級和社會結構。但統一戰(zhàn)線內部對農民運動的態(tài)度產生分歧,國民黨右派攻擊農民運動是“痞子運動”,黨內也反對農民“過激”行為。因此,如何對待農民運動成為影響國民革命的關鍵因素。
譚平山作為國共合作關鍵人物,曾明確表示支持農民運動。1927年土地委員會成立之后,譚平山開始親歷處理農民問題的第一線。身為國民黨的農政部長即使受到種種非議,但仍提出了具有前瞻性的農民運動思想。1926年,在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第七次擴大會上,譚平山針對布哈林對中共的批評,指出農民運動存在的問題,為改進農運指明方向。認為主觀原因是中國農民運動缺乏領導者,缺乏明確的土地綱領和奮斗目標,以及中國同志理論修養(yǎng)和革命經驗不足??陀^上在于共產黨未能處理“保證農民的利益”和“保持和鞏固民族革命運動的統一戰(zhàn)線”的關系。因此,農民運動的出發(fā)點,即為“發(fā)展中國農民運動”同時“要保持各階層人民為擺脫帝國主義枷鎖而開展的民族革命運動的統一戰(zhàn)線”。
譚平山并不反對農民運動中的“過火”行為,在農政部長就職講話中曾隱晦提到,在農民運動發(fā)展過程中難免會發(fā)生各種復雜的現象,從革命的觀點來看,所謂的“過火”行為“并不是不好的現象”。1927年6月,譚平山、毛澤東等人發(fā)出全國農協訓令,提出鎮(zhèn)壓一切反革命勢力對農民運動的挑撥,否則不可能實現鄉(xiāng)村自治、建立民主政權。但以上“鎮(zhèn)壓”是在不觸及農村統治秩序之下的“鎮(zhèn)壓”,為了防止危害聯合戰(zhàn)線,譚平山指出農民運動等其他暴力行為應“至革命勢力確有優(yōu)勢之時”開展,當前應“開始新的建設時期”。另一方面,譚平山又提出以暴力革命、階級斗爭的方法解決農民問題是革命的必然要求。在退出國民政府辭職書中,他提到正是農民運動對原有社會結構的沖擊使階級矛盾愈加暴露出來?!爸袊鴩窀锩繗v史,皆階級斗爭之歷史”。推動國民革命發(fā)展的最大動力,就是反對封建階級和買辦階級的階級斗爭。因而,所謂的“過火”行為正是革命的浪潮,是“一切有歷史意義的群眾運動所不能避免的”。即使,譚平山認為“過火”行為具有革命必然性,但也可明顯看出譚平山對于農民運動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維護與資產階級和小地主階級的同盟是譚平山在革命時期所有思想理論的基線。實際上,這一對矛盾在理論和實踐上皆無法兼顧,徹底的土地革命必然觸及資產階級、小地主、乃至革命軍人的利益。
相比譚平山,毛澤東對待農民運動的態(tài)度更加明確,傾向更為鮮明。他幾乎完全肯定農民的行為,且對暴力革命合理性有較多論述。1927年初,毛澤東為弄清農民運動是否“過火”的問題,回到湖南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實地考察,最終寫下《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首先,毛澤東旗幟鮮明地贊揚農民運動的成效,認為農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對的,他們的舉動好得很”。孫中山花了四十多年的時間領導革命,但都未做到的事情,農民在短短幾個月便做到了,這是幾千年來的奇跡。因此,農民運動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其次,從階級斗爭的角度分析暴力革命的合理性?!案锩皇钦埧统燥?,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在毛澤東看來,農村的階級矛盾是無法調和的,農民只有通過暴力行動才能推翻在中國延續(xù)數千年的封建權力。其中貧農是農民運動的先鋒,“沒有貧農,便沒有革命”。相比于譚平山隱晦提到“過火”行為并“不是不好的現象”,毛澤東則是直接明確地肯定當前農村“短暫的恐怖現象”是具有革命意義的。
關于在殘酷的革命斗爭中如何保證農民利益,應當采取何種策略以推動農民運動順利開展,譚平山、毛澤東在領導農民運動的實踐中都作出一系列理論探索。譚平山認為,第一,“要贏得無產階級對農民運動的領導權”,因為“農民群眾的普遍心理,是小資產的心理,”而小資產階級居于革命與反革命之間,革命態(tài)度是動搖的,只要有機會就想進入更高一個階級,所以農民運動應該在無產階級的領導下進行。第二,建立農民政權和農民武裝。農民政權是解決土地問題等一系列問題的先決條件,農民運動的目標就是建立鄉(xiāng)村自治和農村民主政權。在武漢中央農講所開學典禮上,譚平山強調要解決農民問題,“靠官吏的幫助還是沒有保證,要解決土地問題,一定要使農民掌握政權”。另外,“武裝農民是農民運動最重要的課題之一”,“必須武裝農民,因為不武裝起來,農民就將一事無成,就不能參與政權”。土豪劣紳擁有強大的武裝力量以壓迫農民,農民也應該武裝自衛(wèi)以鎮(zhèn)壓封建勢力。第三,在農村建立統一戰(zhàn)線,聯合一切農村革命勢力以和大地主斗爭。第四,工農代表參加政府,參與地方管理。加強左翼政權的影響,最終將國民政府改造成工農政府,從而保障工農群眾的利益,保護農民運動。并要求國民政府明令保護工農組織,禁止反動派的屠殺行為。
毛澤東也強調建立農民政權,組建農民協會的重要意義。他指出,中國農民運動是經濟斗爭與政治斗爭匯合的階級斗爭運動,如果農民不從土豪劣紳手中奪取農村政權,那么農民的土地要求和其他經濟要求便不可能實現。毛澤東認為農民要建立革命專政,“一切權利歸農會”,“必須建立農民的絕對權利”。其次,毛澤東提出建立農民武裝?!稗r民有足以保衛(wèi)其自己利益的武器,這是農村的革命勝利,即民主勢力推翻封建勢力勝利之確實的保障”。同時,毛澤東也指出了共產黨要領導農民運動。要求共產黨員參與組織農民,引導農民跟土豪劣紳進行斗爭,領導農民與工人階級建立工農聯盟。毛澤東所提出的農民運動的策略與譚平山的構想基本一致。不同的是,毛澤東并沒有把保護農民運動的希望寄托于國民黨,始終強調依靠農民自己的武裝力量,建立農民協會的專政來捍衛(wèi)農民利益。
四、關于二者對農民問題認識異同的原因分析
綜合以上分析,譚平山和毛澤東對農民問題的認識近乎一致,兩者均從中國具體國情出發(fā),通過對各個階級以及階級之間利益的分析,得出中國革命的基本思路。但是關于具體如何解決土地問題、如何對待農民運動,二人的觀點有明顯區(qū)別,譚平山更多強調維護聯合戰(zhàn)線與推動農民運動的統一,而毛澤東則持更為激進的態(tài)度,以下試分析造成兩人觀點異同的原因。
首先,譚平山和毛澤東相似的人生經歷影響了其對農民問題認識。一方面,譚平山和毛澤東的出身使他們自幼就對農民有著深厚的感情。譚平山少年時代覺得農村衰敗,必須設法改善。這種“少年時代的印象,深入腦?!?。而毛澤東自幼便對農民的疾苦深有體會,親眼見證了長沙饑民暴動,卻無辜被殘殺的慘狀,這件事影響了毛澤東的一生。兩人在少年時期對農民深受壓迫的生活狀況有了懵懂的認識,為后來更深入地理解農民問題產生重要影響。另一方面,譚平山和毛澤東曾多次共同負責國共兩黨的農民工作,一同負責起草兩黨關于農民問題的決議,在工作中兩人相互交換意見,相互影響,對諸多問題達成共識。
更重要的是中國革命發(fā)展局勢以及革命形勢影響下的思想潮流在譚平山和毛澤東的認識上留下了相似的痕跡。五四之后,唯物史觀中階級斗爭學說逐漸被早期共產黨人接受,并被發(fā)展成為意識形態(tài)來奉行。陳獨秀、彭湃、阮嘯仙等一大批革命者幾乎都是通過分析農民階級特別是貧農在經濟政治上的地位和處境,來判斷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及革命的可能性。同時,廣州、湖南等地的農民運動迅速發(fā)展,紅槍會等農民自發(fā)組織起來的武裝力量也開始活動。譚平山、毛澤東等人逐漸注意到農民巨大的現實力量,認識到農民運動對國民革命的作用。再者,共產國際對中共的指導策略之一即是要求共產黨把農民問題作為全部政策的中心問題。國共合作之后,國民黨成立中央農民部,兩黨的農民政策被共產黨人轉化為實際行動。這一時期對農民問題的研究成為焦點,譚平山和毛澤東作為國共合作的重要人物,又直接或間接參與領導農民運動,不可避免會受到兩黨政策的影響。正如梁啟超所說“因環(huán)境之變遷,與夫心理之感召,不期而思想之進路,同趨于一方向”,譚平山和毛澤東處于相同的時代背景、居于同一政黨,必然導致兩人對農民問題的見解在某些方面會不謀而合。
然而,由于譚平山和毛澤東所處的境遇不同、對于中國革命的認識的不同,導致譚平山對農民問題的分析局限在統一戰(zhàn)線的框架之中,而毛澤東則是主張激進的土地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兩人不同的人生走向。雖然譚平山也是從階級斗爭和暴力革命的角度分析農民問題,但在四·一二政變之后,他對農民問題的認識出現了前后矛盾的情況??陀^上是譚平山作為國民黨名義上的農民部長,處處受限于武漢國民政府。同時,主觀也不可忽略,在譚平山看來,在國民革命中維護統一戰(zhàn)線更為關鍵和迫切。譚平山認為國民黨實際上并不是資產階級的政黨,甚至不是“階級”的黨,而是各個革命階級的聯盟?!八^國民黨問題”,是指“統一戰(zhàn)線的組織形式問題”,國民黨理應維護工農群眾的利益,所以譚平山曾把保護工農組織的希望寄托于國民黨。關于中國革命性質和革命動力,譚平山認為中國革命仍然屬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資產階級也是中國革命的主要動力。而中國無產階級的力量還未達到離開其他一切階級單獨革命的地步,因此,中國革命要“有一個包括一切革命階層的反帝反封建殘余的民族統一戰(zhàn)線”,且必須要和國民黨左翼建立聯合戰(zhàn)線。因而,譚平山即使認識到土地革命、武裝奪取農村政權的重要性,但在統一戰(zhàn)線出現破裂之時,仍選擇在農民問題上退讓。甚至在脫黨之后,組建“第三黨”仍然是以“各革命階級的聯合戰(zhàn)線”為指導思想。
而毛澤東在對農民問題的分析上更多呈現出來的是激進的革命態(tài)度,相比于譚平山,毛澤東更加支持農村的土地斗爭,主張打倒地主階級的態(tài)度更為堅決。毛澤東同樣認識到民族資產階級是重要的革命動力,但其革命態(tài)度是動搖的,“其右翼可能是我們的敵人,左翼可能是我們的朋友”。同時也必須時常提防左翼,以防他們“擾亂了我們的陣線”。在八七會議上毛澤東指出黨的錯誤:共產黨在國共合作中并無當主人之心,“大家的根本觀念都以為國民黨是人家的”。在毛澤東看來,應當與國民黨左派建立統一戰(zhàn)線,但無產階級應該掌握革命的領導權,把握自己的革命陣線,在土地革命和統一戰(zhàn)線出現沖突時,進行土地革命打倒封建地主才是民主革命的第一要務。另一方面,毛澤東對農民運動的前景更為樂觀,對農民的“暴力”行為也持肯定態(tài)度,他更加關注從農民中去尋找發(fā)動革命的因素。
由于對統一戰(zhàn)線“情有獨鐘”,譚平山在大革命后期對土地問題、農民運動問題呈現出妥協退讓的態(tài)度,導致其在大革命失敗后被扣上農民運動的“機會主義者”的帽子,甚至最終脫離共產黨另組“第三黨”。而毛澤東在土地革命的探索中提出了“工農武裝割據”“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開展土地革命”等徹底解決農民問題的革命理論??v然,大革命后期譚平山在實際農民工作中出現失誤,但是在大革命時期譚平山和毛澤東對農民問題的分析在諸多方面都有相互啟發(fā)參照的地方,如對農民在革命中的地位的分析、農民運動策略的探討,土地革命必要性的分析等等。譚平山對大革命時期農民問題的探索、農民運動的展開、土地革命的理論構建都作出過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毛澤東在延安時期提出的“中國共產黨的武裝斗爭,就是在無產階級領導之下的農民戰(zhàn)爭”這一結論,離不開譚平山等人的早期探索,共產黨有關農民問題理論的建立和完善也離不開譚平山等早期革命者的卓識遠見。
[注釋]
①綜合來看,陳仕金按照時間順序梳理了譚平山從1920年到1947年間關于農民問題和土地問題的主張、實踐和經歷(參見《譚平山與農民運動》);陳益元梳理了大革命時期譚平山在不同階段對農民問題的認識(參加《大革命時期譚平山的農民運動思想與實踐》),后來從人物心理和思想與時代互動的角度,考察譚平山對農民問題的探索和焦灼(參見《國民革命時期譚平山在農民問題上的探索和思考》和《大革命時期譚平山對農民問題的探索及其影響評析》);井月娥將譚平山、鄧演達二人的農民觀進行比較分析了(參見《大革命時期譚平山與鄧演達農民觀比較》);周著東分析了譚平山的農村改造思想的內涵及其對新農村建設的啟示(參見《試析譚平山的農村改造思想及其當代價值》).
②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131.
③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一冊)[M].北京:東方出版社,1980:249.
④楊奎松.毛澤東與莫斯科的恩恩怨怨[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9-10.
⑤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22.
⑥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57.
⑦中共廣東省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等.譚平山研究史料[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9:575.
⑧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37.
⑨⑩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
?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二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48.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35.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6.
?中央檔案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1921—1925)[M].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586.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52.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36.
?《武漢國民政府資料選編》編輯組.武漢國民政府資料選編[M].出版社不詳,1986:400.
?榮孟源主編.孫彩霞編輯.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上)[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5:369.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卷)[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165.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43.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叢刊·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下)[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1138.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傳(1893—1949)(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130.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76.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77.
元邦建.譚平山傳[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98.
元邦建.譚平山傳[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102.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41.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40.
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6.
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7.
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21.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17.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46.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404.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叢刊·中國國民黨第一、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史料(下)[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786.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107.
[美]埃德加·斯諾著.西行漫記[M].董樂山譯.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97.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2:1.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253.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90.
譚平山著.《譚平山文集》編輯組編.譚平山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376.
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9.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46.
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