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龍

在北京的中軸線上，有一處很有名的地方，這便是京城民間藝術(shù)的搖籃和發(fā)祥地、老北京最大的平民市場——老天橋。

天橋的演藝市場在清朝中晚期已初顯規(guī)模，清代作家易順鼎寫的“天橋曲”詳細介紹了當年天橋的繁華盛況，其中“酒旗戲鼓天橋市、多少游人不憶家”就是對當年天橋熱鬧景象最真實的寫照。但回望天橋，最繁榮鼎盛時期莫過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當時各種游商小販、地攤小店、餐飲小吃、茶樓酒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及大批各類身懷絕技的民間藝人都聚集在天橋，每天游人如織，集吃喝玩樂、旅游購物于一地，形成了天橋繁華的熱鬧景象，蘊藏著豐富的民間文化遺產(chǎn)。

北京天橋的地理位置位于中軸線上的正陽門（前門）以南、永定門以北、天壇公園以西，是前門大街迤南的重要延伸。在北京民間有句俗語，“天橋有天沒有橋”。那么，歷史的真相是怎樣的呢？

天橋真的有天沒有橋

天橋，原本是元、明兩代皇宮和北海公園的專用通道，是皇帝和王公貴族們?nèi)ネ焙５谋亟?jīng)之路。到了清朝，天橋逐漸演變?yōu)橐粋€集娛樂、商貿(mào)、文化于一體的場所。

在老北京時代曾流傳過這樣一句俗語，“天橋有天沒有橋，棗林街有街沒有棗。”這說的是現(xiàn)在的天橋，只是個空地名，而早就沒有橋了。事實上，在一百年前，這處叫做天橋的地方，的確是有座橋的。而牛街附近的棗林街也有著成片的棗樹，只是后來隨著城市的建設(shè)發(fā)展而變化了。

前門外老天橋的位置，據(jù)《京師坊巷志稿》記載，在“永定門大街，北接正陽門大街。井三。有橋曰天橋。橋西南井二，街東井五。東則天壇在焉，西則先農(nóng)壇在焉。”又乾隆年間吳長元所編著的《宸垣識略》卷九之外城圖中，所繪天橋恰好位于縱貫全城的中軸線上。這條中軸線，從外城正中的永定門為起點，經(jīng)內(nèi)城正中之正陽門，皇城中天安門、端門和紫禁城午門，穿故宮出神武門，越景山中峰，止于鼓樓和鐘樓，全長約八公里，似全城的脊梁，與后門橋南北對峙。

經(jīng)過上述史書的記載和筆者的訪問，昔日之天橋，其位置已十分明確，即：今天壇路西口，永安路的東口，前門與永定門的中間十字路口處。同時，這也是明清兩代皇帝們到天壇祭天，到先農(nóng)壇祀農(nóng)的必經(jīng)之御路。御路上這座橋是專供皇帝行走的，皇帝為天子，所以人們就把這座橋稱為了天橋，意思為天子所走的橋。這橋下的河，就是老北京時代有名的龍須溝。老北京人曾形象地把前門比喻為龍頭，把天橋比喻為龍鼻子，天橋東西兩側(cè)的河流被喻為龍須。于是，東為東龍須溝；西為西龍須溝。東龍須溝從橋東至紅橋，即現(xiàn)在的天壇路；西龍須溝從橋西至現(xiàn)在的前門飯店為止，即現(xiàn)在的永安路。

據(jù)祖居天橋的老人們回憶，天橋是一座南北走向的漢白玉單孔高拱橋，長約八米，寬約五米，東西兩側(cè)各有五根橋柱，柱頂?shù)裼猩徎ü嵌?，橋面用石板鋪砌。橋下弧形橋洞的東西兩邊拱圈中心，各雕有一螭頭，為鎮(zhèn)水用。由于當時橋身很高，故有“人立橋北，南望不見永定門；人立橋南，北望不見正陽門”的說法。

對于這條天子所行之御路，老北京時代有許多傳說。有人說，在大約十四世紀中期，忽必烈執(zhí)掌元朝天下時，派郭守敬整修帝都水系，天橋那時候下邊的河曾經(jīng)直通大運河，因河道低洼狹窄，所以當時一些官僚富商攜妓乘畫舫游河從橋下經(jīng)過時，仰望當時那會兒的橋如在天空，故稱其為天橋。

前門外的天橋何時修建的

談及前門外曾經(jīng)有過的天橋修建時間的問題，很多年以來，散見于報刊之上的文章，大都說法不一。

據(jù)史料記載，天橋一帶在元、明兩代及清初時，原是一片水鄉(xiāng)澤國，過去被史書上稱為南郊。清震鈞所著《天咫偶聞》中說：“先農(nóng)壇之西，野水彌漫，荻花蕭瑟。四時一致，如在江湖，過之者輒生遐思?！薄耙傍D潭，在先農(nóng)壇西，積水彌然，與東城魚藻池等?！?/p>

清吳長元《宸垣識略》中說，“野鳧潭在祈谷壇西北，積水十余頃，四時不竭，每旦有野鳧游泳其間，因名之?！?/p>

由上述史料，不難想見，天橋迤西之地于清代尚野水彌漫，追溯元、明兩代，其勢當更為宏偉壯觀。

另《宸垣識略》還記載，“正陽門外東偏有古三里河一道，東有南泉寺，西有玉泉庵，至今基下俱有泉脈。由三里河繞出慈源寺，八里莊，五箕花園一帶，直抵張家灣，煙墩港，地勢低下，故道俱在，冬夏水脈不竭?！?/p>

由此可見，這東西相連的一片野水沼澤，恰橫穿京城中軸線上，不僅妨礙了庶民百姓之南北通行，也妨礙皇帝去郊野祭祀，故此修建石橋一座，以通御路。

稱呼天橋一帶為南郊，是元朝時的事，到了明永樂年間，皇帝遷都北京后，建天壇和先農(nóng)壇時，此處仍為南郊。到了明嘉靖年間增筑外城后，此處才成為外城的中心。上述東西相連的那條河，當從天壇和先農(nóng)壇的北墻外流過。根據(jù)我的采訪和史料中的記載，那座被稱為天橋的漢白玉高拱單孔橋，是明永樂年間所建造。這座橋，平時有木柵欄封擋，官民只能通行于設(shè)在兩邊的木橋，只有到了每年祭祀天壇和先農(nóng)壇的時候，皇帝才由橋上經(jīng)過。

已故的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大狗熊孫寶才老人，生前曾對天橋有這樣一段描述：“當年天橋的兩邊，各有一個六角亭子，上面覆著金黃色的琉璃瓦，飛檐上蹲著走獸，亭子四柱是花崗巖的，四周有漢白玉的欄桿。我過去聽老人們說，當年皇帝過橋之前，要在亭子里歇一會兒，喝杯茶，看看風景?！碧崞鸹实奂捞欤麚?jù)老人們說，“天壇這地方特別大，皇帝過了天橋，就來到了天壇，祈求老天爺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為何說“到京不逛天橋等于沒吃過白面”

過去，北京城里流傳的有關(guān)天橋的故事和傳說很多，這足以說明了天橋這塊地方在老百姓心里的份量，要不過去怎么會有句“到北京不逛天橋就等于沒吃過白面”的俗語呢？

清末民初的天橋

的確，歷史上的天橋一帶是很美的，在元朝時，這地方就已成為文人雅士和官宦人家尋歡作樂、消磨時光的理想地方。這里雖說地處偏僻的南郊，但河水碧綠，蓮花亭亭，兩岸垂柳輕曳，宛如江南水鄉(xiāng)。特別是夏秋之季，每每有畫舫經(jīng)過，舫中游人或飲酒賦詩，或品茗賞荷，或沉浸于絲竹之樂，立船頭任輕風拂面，雅趣怡然。特別是在明、清兩代，天橋地區(qū)日趨繁榮，從而最終形成了北京城最大的平民市場。

在封建帝王時代，北京城內(nèi)的風景區(qū)，均為皇家的禁苑，而天橋地區(qū)作為當時老百姓的風景區(qū)，不僅離城內(nèi)近，而且各省地方會館多，商貿(mào)也相對集中，進京辦事的地方官員和應(yīng)試的舉子基本都居住在會館，經(jīng)商的商賈也基本上居住在這一帶。所以，天橋便成了他們攜妓飲酒、泛舟游玩之地了。

明朝時，京城商業(yè)已十分發(fā)達，但幾乎沒有什么平民百姓的市場。而天橋一帶，不僅達官顯貴可去游樂，一般的官吏和平民百姓也常來常往。隨著游人增多，天橋一帶便出現(xiàn)各種商業(yè)飲食業(yè)。據(jù)《京師坊巷志》記載，天橋之“橋北東西兩旁，商賈林立，自明代已有之。”另據(jù)史料記載，明永樂初年，天橋北面東西兩側(cè)商人云集，有窮漢市和日昃市。窮漢市又稱補拆市或補陳市，專門出售破舊衣物。日昃市稱為日仄或日側(cè)，是太陽偏西，下午二時以后的市場，日昃市專門出售估衣和雜品。天橋后來的幾大市場，基本上是根據(jù)上述兩個市場演變而來。從明永樂年間開始分別修建天地壇和山川壇。明嘉靖九年，又在北郊建地壇，于是，天、地壇便分開祭祀，天地壇改為天壇。明萬歷時，山川壇改名先農(nóng)壇。明嘉靖三十二年閏三月，因修建外城永定門便把原位于郊外的天橋圈在了永定門內(nèi)。從此，天橋為南北交通要道，每年春夏秋冬，上自帝王，下至庶民百姓，隨著官民游樂活動的日益盛行，均頻繁來往經(jīng)過于天橋，從而使天橋一帶逐漸繁華起來。

天橋的有軌電車站

乾隆二十年，神樂觀改為神樂署，署內(nèi)空房，準許百姓租賃。于是，又出現(xiàn)了一些藥鋪、雜貨鋪、酒鋪和茶館，大大繁榮了天橋的經(jīng)濟。道光和咸豐年間，涌現(xiàn)出大批流動商販，每日自由出售百貨和食品。與此同時，天橋西側(cè)還出現(xiàn)了頗具規(guī)模的鳥市。此后，又出現(xiàn)不少茶館、落子館和戲園子，規(guī)模較大的是福海居茶館。茶館除賣茶外，主要是有評書藝人在此說書。福海居茶館房屋多，除一部分設(shè)書場外，還有一部分旅店。另外，天橋還有一些名氣大規(guī)模稍小一些的茶館。因朝廷中文武大臣和宮中的太監(jiān)等都常出沒于天橋鳥市和茶館，加之各個戲班的伶人每日清晨喊嗓子練功……日復一日，天橋變成一個車水馬龍、游人如織的繁華鬧市。久而久之，身懷絕技或有世代功夫的窮苦百姓蜂擁而至，尋找空地畫地賣藝，更有相貌奇特、言行怪異者在此演出。在清末咸豐、同治、光緒年間，不僅撂地賣藝者很多，而且還出現(xiàn)了被廣大人民群眾所喜愛的第一撥“八大怪”，為我國民間藝術(shù)的發(fā)展與傳播作出了可貴的貢獻。

公元1915 年前后，因再次整修馬路，把漢白玉橋欄桿拆除，石橋主體被埋在地下，從此，天橋變成有天沒有橋了。不過，到清末民初時天橋已成為面積最大、規(guī)模最大、吃喝玩樂俱全、經(jīng)商品種最多、來往游人最雜、最有名的平民市場了。

歲月滄桑，記錄著天橋的興衰

天橋一帶，自出現(xiàn)市場以后，雖然市場的范圍不斷發(fā)展，但是始終沒離開以天橋為中心。

清康熙年間，清政府一度將東安門外的燈市遷至前門外天橋西的靈佑宮，因每年正月初八至十八日百姓要到此觀燈。一些商販們自然要到這里擺攤設(shè)點，再加上神樂署開辦了許多店鋪，這里出現(xiàn)了商業(yè)生機。在清道光、咸豐年間，天橋以南，壇門以北的御路兩旁形成熱鬧的市場。路東以商為多，路西以飲食和賣藝撂地者為多。公元1895 年后隨著京漢、京津兩條鐵路建成，因車站在馬家堡，天橋一帶便成旅客必經(jīng)之路和落腳點。公元1906 年，隨著逛天橋者與日俱增，天橋市場擴展到香廠路一帶。到公元1909 年，由官商合作成立股份公司開發(fā)香廠地區(qū)，從而使天橋市場由香廠擴大到萬明路。公元1912 年，位于琉璃廠的廠甸因改造街道，遂將春節(jié)廠甸廟會也暫時遷到前門外香廠一帶。當時，京劇演員俞振庭，在香廠西租地搭建了“振華大戲棚”，演出了一個月后將戲棚遷到天橋東市場繼續(xù)演出。據(jù)說，這是天橋市場首家演出連臺本戲的戲園子。此后，在天橋東市場南端又陸續(xù)出現(xiàn)演出河北梆子和京劇的歌舞臺、燕舞臺、樂舞臺等戲園，擺攤者也紛至沓來，這里便成熱鬧市場。這一年，天橋西市場又出現(xiàn)了十幾家新茶館。戲園主要有“吉祥舞臺、升平舞臺、振華舞臺、魁華舞臺”四家，京劇演員馬德成、姜鑫萍、景玉奎、張玉峰、于得芳等都曾在這里演出過。此外，很多撂地演出雜技、武術(shù)、相聲、說書、摔跤、戲法等藝人也都站穩(wěn)腳跟。天橋內(nèi)的“小小、丹桂、萬盛、天樂、中華”等戲園也相繼成立，各種雜耍、曲藝、茶棚、書棚、棋茶館、書茶館、飯食攤、卦攤、鑲牙館、理發(fā)攤等應(yīng)有盡有，每天吸引著數(shù)以萬計游客。

到公元1914 年，因建設(shè)北京有軌電車站，將前門外東、西荷包巷子拆除，居住此地的六十多戶店鋪和居民共同集資，用拆除廢料在天橋東、西市場建起七條街巷，開辦店鋪。大約在公元1915 年左右，街巷外又增加了不少賣藝場子。

與此同時，萬明路出現(xiàn)一座仿照上海大世界的現(xiàn)代化船型樓房，取名“新世界游樂場”。據(jù)記載，新世界是由中國人投資、英國人包工承建的，這是天橋第一家大型綜合性游樂場所。已故表演藝術(shù)家孫寶才先生生前曾以傳奇語言向筆者介紹過新世界的情況，據(jù)他介紹，游樂場與民國初年軍閥陳光遠有關(guān)。陳光遠是武清縣人，曾跟曹琨在江西做官搜刮民財，弄了不少銀子。而陳光遠到京后，買下天橋一帶不少土地租給商人，還專設(shè)征稅處。據(jù)說，陳光遠有好多姨太太，而五姨太太想當資本家，便看中天橋想蓋游樂場，要蓋成像條大輪船，“船要向前（諧音錢）開”，這就是船形樓“新世界游樂場”來歷傳說。

大約在公元1916 年時，商人卜荷泉等集資還曾在天橋西南、先農(nóng)壇的東邊建了一座水心亭，還開辦跑馬場、游藝場和酒館、飯館，使這里成了天橋一個游樂景點。之后，這里還開辦了天外天、藕香榭、露香園等數(shù)家較大的茶園。后來，由于內(nèi)城一些皇家禁苑辟為公園，水心亭遂于公元1922 年關(guān)閉。不久，天橋市場還發(fā)生一場火災，幾乎燒光天橋東、西市場，水心亭和其周圍的建筑也未能幸免，這一帶成為廢墟。據(jù)史料記載，公元1917 年，江西督軍陳光遠花低價買下天橋一塊低洼地，約二十多畝。他把地租給藝人和商人，后來很快成為天橋地區(qū)最繁華鬧市中心，這就是后來有名的公平市場。公元1919 年，西龍須溝改明溝為暗溝，取名為永安路。這一帶商業(yè)棚攤幾乎全被遷至城南游藝園附近，香廠市場消失了。

公元1924 年北京有軌電車通車后延伸到了天橋天樂戲院附近，天橋市場又漸漸繁華。公元1926 年先農(nóng)壇北邊的外壇圍墻拆除，原壇內(nèi)空地出售，招來許多商人于此購買經(jīng)商，這里先后建起了惠元商場、華安商場、天豐商場和三角市場。在三角地，一些藝人在此撂地賣藝，也招來商家到此設(shè)點兒。隨著時代變遷，原三角市場也逐漸衰落，而打把式賣藝的三角地卻成了人們都知道的三角市場。公元1931 年嚴冬之夜，天橋又著一場大火，火從東市場的樂舞臺燒起，延伸到了燕舞臺、歌舞臺及一些棚攤，使之一并化為灰燼，還燒毀了西市場的一部分。東市場昔日的景象消失了，大街以東此后再也沒有戲曲和雜技等演出的場地了，長達半年后才陸續(xù)得到恢復。公元1936 年，天橋市場進一步縮小，先農(nóng)市場和華安商場相繼停業(yè)。次年，日本帝國主義侵占北平，天橋一度變成日軍兵營?；旧鲜Ｏ挛魇袌?、公平市場和三角市場，而公平市場則成為天橋市場的中心。公元1942 年，這里先后出現(xiàn)了三家電影院。此外，飲食、醫(yī)藥、占卜等行業(yè)依舊保留了下來

新中國成立后，在天橋撂地賣藝的那些身懷絕技、才華橫溢的民間藝人，那些曾經(jīng)為養(yǎng)家糊口而不得不裝傻賣呆的奇人怪人，那些商家棚鋪，在新中國的懷抱里全部獲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