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爭武是中國當代詩壇的一位實力派詩人,自他從“湘西的小木屋”出發(fā),踏入東莞這片熱土尋夢以來,詩筆就一路抽芽吐葉,進而枝繁花茂。近年來,彭爭武先后出版了《無語的夜》《詩三月》《東莞書》《尋找》等多部詩集,引發(fā)廣泛關注和強烈反響。長詩《虎門書》是他以東莞歷史為題材的又一部力作、新作。初讀《虎門書》,覺得有些“隔”,熟悉的歷史事件先在地限定著我們的期待視野,無論是一般性還是專業(yè)型的讀者,都自信會看到其對史實的再次宏大敘述、淋漓的評論或有些濃度的抒情。然而當節(jié)制、簡省、冷峻伴隨著許多個短章短句,甚至許多個單詞成句撲面而來時,陌生化的效應就已經(jīng)“隨風潛入夜”了。于是再讀、三讀、重讀,漸次展開并很快順應了詩人的構思和表達,不斷地生成情緒的共鳴,驚嘆于其將歷史敘事進行藝術轉換和審美重構的精妙絕倫。
一、詩與史的異質(zhì)同構
詩與史向來是敘事的雙驕,以詩證史、以史證詩也一貫是二者親近關系的寫照。自古以來,就不乏詩對史的重新敘述或者重構,最終既達成詩史同構互文,又以詩歌的言說本能重新建構起一個意蘊無窮的審美藝術世界,李商隱的《賈生》等詠史詩即是如此。作為注重描寫內(nèi)在情緒和自我追認的新詩,詠史無疑是一種題材的拓展和主題的拓深。如果說《無語的夜》《詩三月》《尋找》是彭爭武自我成長的精神史和心靈史,那么詠史詩就是他從自我轉向他者,轉向歷史、社會和當下的磨礪與提升。他關注并詠懷歷史,早在《東莞書》中就已有若干章節(jié)書寫虎門銷煙及鴉片戰(zhàn)爭的內(nèi)容,如《林則徐》:
流毒于天下,則為害甚巨,
法當從嚴。若猶泄泄視之,
是使數(shù)十年后,
中原幾無可以御敵之兵,
且無可以充餉之銀。
與其說
這是林則徐的一道奏折
不如說這位名臣
一生滿懷憂患
與決心的寫照
由此君臣八天 天天話題
禁煙 禁煙 禁煙
清道光十八年十一月
那是一個怎樣的隆冬
一道及時的圣旨
讓湖廣總督林則徐
在煙霧繞繞中
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
這首詩的寫作接近于歷史敘事,《虎門銷煙》《虎門之戰(zhàn)》亦然?!痘㈤T書》將這段歷史從《東莞書》全景式的觀照中抽離出來,重新構擬和組織,其詩的審美表征,已經(jīng)得到了質(zhì)的飛躍。誠如詩人楊克所說:“詩寫虎門是民族精神與當代文學的融合,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對話,也是對未來的美好寄托。書寫這一重大史實的長組詩,乃中國詩人的為天地立心的使命與擔當?!痹诒姸嗤鈦碓娙酥ι钇D辛、抒發(fā)鄉(xiāng)愁之際,彭爭武卻獨辟蹊徑,以本土厚重題材為主要書寫對象,視野開闊,體現(xiàn)其用大歷史觀看待歷史與現(xiàn)實的立場和功力。
《虎門書》全詩內(nèi)容包含關乎國人命運的重大歷史本事,對人民苦難的吶喊、根由追思和英雄們的心性與作為等,詩人都作了多個維度的書寫。如《虎門海祭》中的一節(jié),“夜行:一襟短衫,半角涼亭/風飄搖,長夜站不住/一刀斜掛,驚醒莞草一灘/誰在海邊祈禱,誰在大海中浮沉/傾訴:報國、抱負、責任、擔當”,類似這樣浸入人物內(nèi)心世界、結合細膩景致描寫的手法,就創(chuàng)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文情境,讀者閱讀詩的同時也經(jīng)歷回到歷史現(xiàn)場的藝術感受。“一代忠臣 一生風范/大海一樣的胸懷可納百川/但絕不能容鴉片流毒天下/在東莞一個叫虎門的地方/他將拔下中國最大的毒牙/他與虎門/將因為鴉片而令世界震驚”,《東莞書》中這種較為顯露的評論也被熔融到素樸的描述中。如“鴉片沒罪,有罪是販賣的人/販賣的人,口袋裝滿銀兩/再裝不進人世間的悲苦”“為何就沒有一次機會/誰能答出/啞炮:生于道光/卒于……/猜世紀謎語,答案在史書浮現(xiàn)”,這樣含蓄和意味深長之處在《虎門書》中俯拾皆是,詩行之外詩人的悲憫之情若隱若現(xiàn)。如此,詩的內(nèi)涵本身層疊豐贍,在歷史事件之上,增加了具有穿透力的詩語和感人肺腑的詩心。同時,全詩實現(xiàn)了言語形式與意義同構的審美效果,因而更能凸顯詩史同構之“異質(zhì)”。
二、藝術空間構筑與審美主體的多重性
這是一部史詩,卻非貫通一氣的鴻篇巨制,而是以多個短章連綴而成的長篇組詩,形式上既舒緩了線性閱讀長詩的緊張和疲倦,又讓敘述在空間上橫向鋪排延展,歷時性和共識性得到了很好的結合。短章之間因其敘述內(nèi)容和敘述方式的差異性,任何兩個章節(jié)之間都能夠建立起對話,又深具互文性,因而構成了無數(shù)語言和情境的復雜網(wǎng)絡,充滿極大的張力。詩人的構思一定是經(jīng)過苦心經(jīng)營的,全詩分上中下三篇主體,加上開篇與尾聲,形式上形成一個有機體,核心部分范圍在1839至1841年三年時間,地點在虎門,人物是蒙受煙難的百姓、禁煙的英雄等,敘事的要素緊密集中。詩中還有“銷煙池畔的光、線,慢慢黯淡/按刀花翎步伐身影越來越清晰”“虎門洲頭,子夜何人佇立/背山面海,灣深水壑,洲渚浮槎”這樣鏡頭感十足的描寫,頗得戲劇的意味。在具體的書寫過程中,詩人的巧構更令人嘆服:一個大主語或者大主體——頂戴花翎或按刀花翎,他佇立或行走于天地之間,全知地目睹大地上的一切,以“折斷煙槍,抵住海上奔來的大船”為大任;還有變化的各類不同的視角或者主語,包括人和物、啞炮、木匣子、黃驃馬、農(nóng)村的炊煙、香蕉,甚至虎門,他們像不同的敘述者,以不同的方式敘述同一個故事?!斗畔屡c讀史》則是跳出故事回到當下的詩人,作為千年之后閱讀蒙受煙難的百姓、禁煙英雄的人來審視故事。這一切似乎又驚現(xiàn)出小說的構筑來。
然而,詩終歸是詩,詩性語言憑借以少總多、意在言外的表意功能和充滿想象、經(jīng)過藝術淘洗的審美功能,成功地將敘事及抒情推向高峰。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提出“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劉知幾在《史通·敘事》也曰:“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句外?!敝v的都是詩歌語言的表意功能和效果。審美功能則表現(xiàn)為詩歌語言塑造的藝術形象對讀者審美感知的激發(fā),心靈的觸動和滋養(yǎng),無論美還是刺。這是古詩的藝術法則,也是新詩應該繼承和發(fā)揚的寫作精神,彭爭武沒有讓我們失望。具體來看,上中下三篇的標題很特別,是一組時間詞:“道光十九年,己亥豬年”“道光二十年,庚子鼠年”“道光二十一年,辛丑牛年”。時間如刻度一般,既有歷史敘事的沿用,又有詩歌極強的在場性和真實性;既是忠實的回顧,又有重復的強調(diào)?!岸惣倚『⒕驮谔秸鹤永锉寂?‘烏龜,兔子,馬——’/笑聲突然在空氣中凝固//出遠門的父親/而對于一個小孩的回憶/僅憑一把焦了椅子/占據(jù)了一生”這樣的留白,故事空白和情節(jié)空白,“奔跑在斷壁中的犬/以為它喊疼/而只是回過頭/對著大地沉默”這樣的模糊性,似是而非,若即若離,與在場性交融,實現(xiàn)了語義和情境的多重表達效果。
藝術形象的塑造,更是詩歌審美和表意的極致,如禁煙的人、啞炮、陳連升的黃驃馬,甚至香蕉,詩人都賦予其性情與品格。以木匣子為例,詩人以其為借代,承載極其厚重的內(nèi)涵,“它是告別死亡前的祭禮/它是一位將軍最后的尊嚴/它是暮晚海上一段發(fā)光的歷史//小小木匣,裝不下敵人入侵罪惡/也裝不完一位將軍對家國的眷戀//……就此紀念:一位將軍的木匣/一個中國的木匣/一個中國人的木匣/夏天過后,秋天,秋天過后,冬天/千里外紫禁城冷入肌膚/而虎門,炮火后,天氣依然溫暖”,敘述中飽含深情。情境的呈現(xiàn)在本詩中也很突出,《虎門海祭》的第一節(jié),就是典型,如“星落,大海堆出一座山/月光素潔,卷起虎門內(nèi)外一件輕紗”,描寫已經(jīng)很有感染力,加上“夜行”“看風景的人”,多了一重鏡像,韻味更為悠長。抒情是詩的本質(zhì),無情不成詩,敘事詩同樣不乏抒情。以《陳連升的黃驃馬》為例:
帶它回到虎門,回到中國
黃驃馬 就潸然淚下
搖擺不停的尾巴
一顆激動還鄉(xiāng)的心
饑餓包圍了的黃驃馬
依然不吃香港的草
依然抬起高高的頭
雖然一天比一天瘦削
但依然骨立著向北
黃驃馬 是中國的黃驃馬
終日佇立沙灘
往北眺望 仰天長嘯
它心知
死去只是一匹戰(zhàn)馬
站著卻是一個民族的氣節(jié)
沉默就如海岸荒廢的炮臺
痛苦就如海岸沉默的炮臺
沒有一條筆直的路
可以直通咆哮的黃驃馬
沒有一把祖國的糧食
可以填充黃驃馬的饑餓
消瘦,成了惟一的抗爭
與尊嚴
有過這樣一匹戰(zhàn)馬
踩過星光躍過黎明
在香港街頭扭頭的嘶鳴
是否喚醒了
一路咆哮的獅子洋
還有四萬萬人
黃驃馬成了一個有情之物。它有堅強的性格、思鄉(xiāng)之情、凜然的傲骨、傲然的氣節(jié),它正是其主人陳連升以及很多個陳連升的精神映射,給讀者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感動和震撼?!痘㈤T書》的語言有描寫也有敘述,詩人用“沒有……可以……”否定式的句子,重復“依然”,抒發(fā)了對身處戰(zhàn)爭困境中的將士的歌頌和同情。詩人用詩的本真,敘分詳略,藏露結合,虛實相生,情景相依,物人為一,思古撫今,游刃有余地,將詩與史的同構之“異”,將詩歌審美建構對歷史敘事的超越性,完美地展現(xiàn)出來。
三、以書寫與療救苦難為使命
作為詠史詩,審美也是要有厚度的。詩可以怨,彭爭武對國家和百姓的苦難進行了書寫?!把刂㈤T出發(fā)/百姓躺在地名上/浮動著最平常的企盼和寄托//常平,常常平安/長安,長治久安/太平,人間太平”?!疤健笔腔㈤T的別名,寄寓著盛世理想,百姓們最樸素的生存愿望,就藏在城鎮(zhèn)的名字中;然而,愿望成空,成了淹沒虎門大街小巷的咸的“眼淚之海”。詩人對人民的同情是素樸的,疼痛卻在字里行間?!邦嵉垢琛本徒栌昧送{的手法,童謠中本是以顛倒詞語來表現(xiàn)無邪的趣味,詩人以此結撰,心懷悲涼,將人民無法抵抗命運摧殘的悲劇寫得痛徹心扉。
漁船打穿炮彈
漁夫淹死大海
小孩踩死鐵蹄
半畝土地染紅血
…………
千瘡百孔的船,百姓的心。
百姓中,“踏步出門的這些人/姓名姓氏早已不重要/可以叫矮仔叫靚佬叫豬肉榮/他們正踩著黑夜/把節(jié)日的歡樂都裝進了口袋/強行帶到了威遠炮臺//他們口袋里裝著/農(nóng)村的炊煙/要點到英國的艦艇上/不分白天,和黑夜”,他們以全部的力量奮起抗爭,傾瀉著如海的悲憤,希望黑夜褪去,曙光來臨,希望毀煙的濃霧轉變?yōu)楹推降拇稛?。詩人還寫了“都被驚慌動員”“無可適從”的魚蝦貓狗等動物,它們也是苦難的一員,可見戰(zhàn)爭造成的災難之深廣。詩人重復呼告著“人世間的悲苦”“土地上的悲苦”,發(fā)出天問般的感慨:“中國雖大/放不下百姓一張安穩(wěn)的床//胸膛雖小/填滿了對國家的崇敬與愛”。對比鮮明強烈,一種失衡感頓出。于是,我們看到了詩人對國、對家國關系的凝重思考?!疤圃娝卧~夾著風骨一堆/也讀不懂大清歷史一隅/元曲四折天幕下詞令悠揚/也唱不完大清悲歡”,史的思索在詩的行中蔓延?!笆⑹酪咽?,不是笑柄/朝廷的轎子/在制度上抬行”,岌岌可危的社會和政治情形生動表現(xiàn)。在《則徐禁煙》中,詩人抓住了悲劇之源,批判的筆調(diào)開始嶄露鋒芒:
帝國的形象
越來越接近多年的辮子
長而無力
現(xiàn)在除塞入頂戴花翎
再也支撐不了一個王朝旺盛
辮子下,飛禽走獸游動
而彎曲脊梁,無法伸直
將抽象的國化為具體可感的辮子,形象生動,特征鮮明。頂戴花翎和飛禽走獸的補服也和辮子一起參與了藝術創(chuàng)造,傳神地象征朝廷的懦弱無能和政治腐敗,勝過直接評論。再如《一劑藥方》:
大清開的一劑藥方
只有一味
——南京條約
無法給國家止瀉
無法給百姓止痛
如果炮聲還在
在一篇篇的文章
就能找到當年鮮活人影
還有沉默的思考
痛,不僅是1842的歷史
還是曾經(jīng)削瘦過的國家
在此,詩人的思考表現(xiàn)出一種對歷史敘事的疏離性,與上文所提的在場性、模糊性相遇相生。藥方的比喻很奇妙,“瀉”“痛”二字寫盡了家國之悲,“只有一味”,傳遞出反諷的效應。
四、形式與意蘊的熔融
任何形式都是有意味的,詩歌形式更甚。葉燮《原詩》云:“漢魏詩如初架屋,棟梁柱礎,門戶已具……六朝詩始有牕欞楹檻,屏蔽開闔。唐人則于屋中設帳幃床榻器用諸物,而加丹堊雕刻之工。宋詩則制度益精,室中陳設,種種玩好,無所不蓄。”以造房為喻,形象地概括了詩歌形式和詩歌境界之間的關系。古詩如此,新詩的形式更為豐富,語言的變形、重組、省略、復制以及標點的使用都能傳達意義。如《英雄花開》:
書頁夾不住道光二十年的時光
珠江口封不住四十七艘英艦
胥家漁網(wǎng)網(wǎng)不下四千長槍
沙角炮臺擋不住偷襲的步伐
關隘之雄
竟然抵不住鴉片一克
煙槍一把,橫掃了人間四季
上面這一節(jié)讓我們不禁想起杜甫《旅夜書懷》中的“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兩句詩來。力量懸殊而無法抗衡的兩兩事物,放置一處,發(fā)生矛盾,數(shù)字加重了這種矛盾,造成強烈的反差,悲憤的控訴和傷痛的無奈從而得到有效表達。最后一句變換語序,“煙槍”置于主語地位,“橫掃”的猖狂,“四季”作為賓語,這一句托住上面全部,戛然而止,有“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藝術效果。
在《虎門海祭》中,有這樣的描述:
靜。鳥倦。販夫。走卒。華貴。傲嬌
慢慢,消失在城頭巷尾
鄰里,街坊,夫妻
爭吵、細語、喘息,隨海浪遠去
這種單字成句和名詞的拼貼,創(chuàng)造出廣闊的空間。它們之間又有著任意的交互關系,語象連同意義密集如層巒疊嶂。在同一篇章中,還有這種句式:
一襟短衫,半角涼亭
風飄搖,長夜站不住
一刀斜掛,驚醒莞草一灘
這又是一種半句式的不完整句,某些句子成分的舍棄,留下了很多空白點,增強了語義的跳躍性,十分耐人尋味。
詩中冒號的使用也別有特色?!耙剐校骸笔且粋€視角的建立?!坝∮洠旱拦馐拍辍笔菑娬{(diào)和突出,猶如一個年歷的特寫鏡頭?!皯蚶锶松吼囸I尋找盛世”類似于點醒?!皽嘏瘒遥哼€我三尺尊嚴”又是一種莊嚴的發(fā)聲?!皢∨冢荷诘拦狻眲t是給啞炮作傳?!熬痛思o念:記下一切”很有意外的說明效果。
詩人多用短句和跨行,保持了節(jié)奏和韻律。節(jié)奏和韻律同樣也是古詩的格式要素,新詩中新月派詩人沿用和發(fā)揚了聲律。當然,新詩更講求內(nèi)在的節(jié)奏,如果內(nèi)在聲律和外在聲律達到了和諧統(tǒng)一,那就是完美的藝術發(fā)揮了。而短句的使用,也頗顯鏗鏘,與諸種句法結合,很好地進行了敘述、說理和抒情。
“啞炮”的隱喻非常重要。我們知道這樣的史實:在廈門一戰(zhàn)中,清軍發(fā)射了200多枚炮彈,卻只有一枚擊中了一艘英國軍艦的火藥艙,致使這艘大型戰(zhàn)艦爆炸沉入大海。作為抗英戰(zhàn)爭的指揮官梁章鉅從技術角度認為,火炮的命中率太低。其實當時的炮彈有許多是啞炮。實際上,啞炮在這里已經(jīng)不是物質(zhì)載體,而是對清廷無所作為和清軍士氣消沉、軍心渙散的痛心及抨擊,寄寓了所有熱血奔涌的國人內(nèi)在無法著陸的焦灼。它與木匣子、陳連升的黃驃馬構成相反的隱喻,與氣節(jié)、精神無關,是清廷腐、朽、殘的見證。
五、詩性言說與賦予
彭爭武在《尋找》中講述自我在東莞大地上的艱辛旅程,在《東莞書》中對東莞的歷史、現(xiàn)代、都市、鄉(xiāng)村、文化、風物、民俗作深情而慷慨的致敬?!痘㈤T書》則以一個東莞現(xiàn)代詩人的身份,縱深地重溫、思考、分析虎門的歷史,以古撫今。
虎門的歷史可以追溯至新石器時代,“虎門坐在珠江口,一坐五千年/一袖擋風雨,一袖添莞香/平視香港,細讀澳門//背著一個國家,與海洋對話/背著一個民族,與世界對話”?;㈤T因銷煙聞名,在鴉片戰(zhàn)爭中威遠炮臺和沙角炮臺肩負了重要使命。在苦難的歲月里,虎門有著“狼群中站立”的精神和氣概?;㈤T有“英雄花”——木棉花,“雖然來不及開花/必將為經(jīng)過的將士璀璨,鮮艷”。鴉片戰(zhàn)爭中,“1842年的虎門,……/一群炮,孤獨地奔往大?!保菓嵟囊娮C者,是血淚的承接者?;㈤T因這段歷史擁有了更加豐富的生命?;㈤T的歷史境遇就是中國人的命運境遇,因其苦難,“魚叉鋤頭鐵棍年糕炒米餅糖環(huán)煎堆笑口棗鵝腸粉片冬果響丸一壺陳醉‘九江雙蒸’”,山歌、皮影、粵劇等才尤其珍貴。
“莞草一尾,柔弱如海上黃昏的/一抹陽光/沉香一根,堅硬如獅子洋畔/黎明的崖石”,莞草與陽光聯(lián)系,沉香和崖石相遇,奇特的比喻,為我們展現(xiàn)了柔韌與堅強并存的虎門,同時也預示著詩人對虎門賦予的希望和氣質(zhì)?!澳軌蜃x史的人,放下偏見/一葉扁舟/劃進叫虎門的地方//有緣的話,不再問終點/就和中國近代史一起,開始新篇”,這個讀史的人,是詩人自己,也是更多的讀詩人。詩人希望人們了解并親近虎門的歷史與當下,而這節(jié)文字也奇妙地產(chǎn)生了這樣的效應:以詩寫史,為詩賦史,詩人的胸襟和氣度、責任與擔當,也感染了同道中人。
如果說《尋找》是彭爭武的一次自我確認,《東莞書》是他找到心靈和文化歸屬并停留于斯,對自然和人文的審視,那么《虎門書》就是他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緬懷、深思,對社會、人類的深度關懷,以及對深居東莞并懷著敬畏之心“讀史”的自己的內(nèi)在追問和提升。別林斯基曾說過:“任何一個詩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寫他自己而顯得偉大,不論是描寫他本身的痛苦,或是描寫他本身的幸福。任何偉大詩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的痛苦和幸福的根系深深地伸進了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因為他是社會、時代、人類的器官和代表?!蔽覀兛梢源_定的是,彭爭武在努力成為社會、時代、人類的器官和代表。
詩歌是文學的精華和極致,言志緣情是詩的緣起和相續(xù),言一己之志還是一國之志,抒小我之情抑或大我之思,必然存在詩歌境界的分別。詩是心靈的藝術、藝術的創(chuàng)造,更是來自神性世界的精靈,應該以詩關懷天下蒼生、人類命運和民族苦難,如此,我們才能聽到詩人夜鶯一般帶血的啼唱,從而珍愛時光,珍重生命,也由此才能體驗宏大而深遠的藝術主題和長盛不衰的藝術生命。我想,彭爭武的《虎門書》就是這樣有意義的嘗試。
(作者單位:東莞市東坑鎮(zhèn)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