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國山基于對有關維特根斯坦中期哲學遺作的理解,認為其元哲學是“治療型”的,而其“治療型”哲學包括診斷和治療。但是,從連續(xù)性視角考察中期維特根斯坦有關哲學本質討論的兩個“面相”,其中期的元哲學觀點跟早期的元哲學觀點存在實質連續(xù)性,其早期認為哲學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在于考察命題的本質,中期仍然認為哲學研究的核心在于考察命題的本質,只不過他所使用的方法和視角有所轉變,即把語法研究作為方法、把考察命題各式各樣的用法作為主要內(nèi)容,因此,其中期的元哲學不是“治療型”的。李國山對維特根斯坦中期元哲學的解讀只抓住了其中期哲學的其中一個“面相”,他的理解是部分受到了新維特根斯坦學派的影響。實際上,哲學研究作為語法研究才是維特根斯坦中期元哲學的根基。
關鍵詞:維特根斯坦中期哲學;“治療型”哲學;哲學語法;新維特根斯坦學派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4.0214
收稿日期:2023-06-09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新維特根斯坦學派’研究”(21BZX09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徐強,男,四川彭山人,哲學博士,西南民族大學哲學學院教師,E-mail: waismann@163.com。
李國山最近指出,維特根斯坦(下文簡稱“維氏”)在整個哲學生涯中都在堅定不移地倡導和實施他的“治療型”哲學,并從不同時期維氏文本出發(fā)論證了“治療型”哲學是維氏哲學中一以貫之的方面,這表明維氏整個哲學生涯中的元哲學是連續(xù)的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1頁。。本文贊同李國山關于維氏哲學連續(xù)性的立場,但不認為“治療型”哲學能夠作為維氏哲學連續(xù)性論證的核心論據(jù),“治療型”哲學在整個維氏哲學生涯中并不是一以貫之的。本文從維氏中期哲學國內(nèi)學者多以“中期維特根斯坦”表述維氏中期的哲學,本文則統(tǒng)一為“維特根斯坦中期哲學”或“維氏中期哲學”,或“維氏哲學中期”。文本出發(fā)考察他的元哲學思想,進而反駁李國山的立場限于篇幅,本文只把維氏哲學分為三個部分來考察。筆者跟李國山一樣,堅持認為只存在著一個維氏,維氏哲學是一個整體。。
一" 李國山對維氏哲學連續(xù)性的闡明
在李國山看來,維氏哲學的連續(xù)性問題源于維氏哲學分期的張力。維氏哲學的分期是人為的,它來自于后世學者對分析哲學史的反思。他們認為,維氏前期和后期分別完成了分析哲學的“語言轉向”和“語用轉向”,因此維氏哲學可分為兩個階段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0頁。。但是,維氏哲學二分法存在著許多弊端。自20世紀80年代出現(xiàn)的新維特根斯坦學派,目前該學派的成員儼然成為國際維氏學界的中流砥柱,該學派其中的一個觀點就是強調維氏前后哲學實質的連續(xù)性Oskari Kuusela, Wittgenstein on Logic and Philosophical Metho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ervsity Press, 2022).。李國山的目的就在于為新維特根斯坦學派的維氏哲學的連續(xù)性辯護,他的主要論據(jù)就是維氏的元哲學觀念:維氏在整個哲學生涯中有關哲學本質的看法是一樣的,都是“治療型”哲學。
李國山的維氏哲學連續(xù)性內(nèi)涵可以歸納為四點:(1)《哲學研究》在序言中指出,要把《邏輯哲學論》和《哲學研究》參照思考,才能更好理解維氏的哲學思想,“這說明,維特根斯坦前后期的語言哲學思想具有內(nèi)在的關聯(lián)性,一定意義上可以視作一個整體”;(2)就語言哲學而言,維氏哲學連續(xù)體現(xiàn)在他從年輕時期的理想主義情懷到后期現(xiàn)實主義關切的發(fā)展歷程;(3)中期維氏包括六年小學教師生涯,這讓維氏有機會密切關注語言的日常用法,進而影響了維氏后期的哲學研究;(4)前期維氏關于語言的靜態(tài)理想圖畫轉變?yōu)楹笃趧討B(tài)的生活圖景李國山《語言哲學的困局與出路——以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及其解讀為例》,《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第16頁。。
李國山對維氏的“治療型”哲學作了定義。在他看來,維氏“治療型”哲學包括兩部分:哲學疾病的診斷和治療。第一部分是對傳統(tǒng)哲學的批評和反思;第二部分是在批判的基礎上所作的正面考察。具體而言,“治療型”哲學共有五方面內(nèi)容,前四方面屬于“診斷”,第五方面屬于“治療措施”。在“治療型”哲學的意義上,維氏“診斷”出了不同的“癥狀”,比如哲學家沒有成功地按照語言自身的邏輯來使用語言,從而提出了一些“哲學問題”。維氏給出的“治療措施”,就在于讓哲學家完全拋棄原有的哲學研究方式,轉而關注語言的用法,搞清楚語言自身的邏輯,由此哲學問題與哲學困惑便會隨之解除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4、23頁。。
二" 李國山對中期維氏哲學的理解
如果李國山的觀點成立,那么,他必須要論證維氏中期的元哲學觀點也是“治療型”的。這樣一來,李國山就要涉及到維氏中期的哲學文本,他在不同地方提出了他對中期維氏哲學的認識。他的觀點可總結為如下三點。(1)維氏在20世紀20年代在奧地利鄉(xiāng)村任小學教師,這種經(jīng)歷讓維氏有機會密切關注語言的日常用法,進而影響了后期維氏哲學李國山《語言哲學的困局與出路——以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及其解讀為例》,《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第16頁。。(2)維氏在《邏輯哲學論》中指出哲學和科學屬于不同層次,目的在于極力強調哲學的自主性。維氏自1929年重返劍橋后逐漸淡化哲學和科學的對照,更為強烈地強調哲學的獨特性和自主性。他指出,“在語法命題和經(jīng)驗命題之間存在著嚴格的區(qū)分,哲學上的許多混亂和迷惑都源自于對二者的混淆。他在《哲學研究》中把這種混淆視作需要醫(yī)治的哲學病癥之一”。(3)在“治療型”哲學中,“一旦消除了傳統(tǒng)哲學問題,哲學家就不再為這些似是而非的問題所困擾,哲學便可回歸平靜了。維特根斯坦在時隔10年重新開始哲學探究之后,一直還在為他早年所定下來的哲學目標作著持續(xù)而艱苦的努力”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1、22頁。。上述觀點可以得出兩個推論:(1)李國山認為維氏中期時間段似乎是在1919年到1929年之間;(2)維氏在上述階段沒有從事任何實質的哲學研究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他的立場所可能帶來的反駁,李國山還指出,維氏的“治療型”哲學觀念在維氏不同哲學階段體現(xiàn)出不同特質。參見: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7頁。。
(一)從1919年到1929年是否是維氏哲學“消失的十年”?
在《邏輯哲學論》的序言中,維氏堅信他已經(jīng)解決了所有哲學問題。因此,正如一般闡釋者認為的那樣,維氏放棄了哲學研究,轉而從事其他工作。絕大部分闡釋者在談到維氏后期哲學時通常都說,維氏自1929年重返劍橋從事哲學研究。那么,從1919年到1929年是否是維氏哲學“消失的十年”呢?
李國山認為,那十年屬于維氏哲學的“休整期”或“沉寂期”。他指出:“這一時期內(nèi),他(維氏)確實沒有專心從事哲學探討,而是做了像教書、雕刻、建房等等這樣的實際的事情;也沒有堅持記哲學筆記,只是保持著與哲學界的偶爾接觸。但是,我們不能由此斷言,他完全停止了哲學思考。相反,更有可能的是,正是在從事具體工作的過程中才有了更多的機會讓他反思自己早年的哲學思想。比如,他在教孩子們學習德語的過程中,一定深切感受到了語言用法的多樣性和變動性……這種休整,大大緩解了他曾經(jīng)緊繃的理智神經(jīng),使之得到治療和平復,為他后來的思想爆發(fā)蘊積了巨大的能量。所以,他這段沉寂時期的客觀存在恰恰可以解釋,為什么他一回到劍橋很快便迸發(fā)出源源不絕的思想熔漿?!崩顕健毒S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4頁。李國山這種論述中具有實質意義的地方在于,中期的維氏在從事具體工作如雕刻、小學教師、建筑師等的時候,他有更多機會反思自己早期的哲學。具體而言,他在教小學生學習母語的時候,很有可能切身地感受到了日常語言用法的多樣性和變動不居的特征。在筆者看來,即使這些方面是實質的,李國山并沒有給出具體的文本出處。
(二)李國山基于《大打字稿》有關文本,提出維氏中期“治療型”元哲學觀
李國山嘗試考察維氏中期哲學,以此來構筑維氏哲學的連續(xù)性。李國山的論據(jù)主要來自后來編輯出版的維氏中期遺作《大打字稿》。李國山認為,《大打字稿》中的元哲學討論跟《哲學研究》中的元哲學討論是一脈相承的。《大打字稿》中的“哲學”一章,“可視作他重新開始哲學工作后關于哲學研究的性質、目標與方法的一系列思考的結晶”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2頁。。這部分的內(nèi)容很多被納入到了《哲學研究》中的有關討論中,“其中的很多評論被直接納入《哲學研究》集中表達‘治療型哲學’觀的第89-133節(jié)之中。這表明,維特根斯坦后來的哲學觀很早便接近成型了。此外,只要仔細加以解讀,便不難發(fā)現(xiàn),盡管他此時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和表述方式,但從總體上看,他仍在很大程度上延續(xù)了早年關于哲學作為一種獨特的探究活動的基本認識”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3頁。。
《大打字稿》中有關哲學本質的考察,到底哪些地方體現(xiàn)出了“治療型”哲學呢?李國山只給出了一個例證,《大打字稿》中的一句話后來被完全保留在了《哲學研究》第119節(jié),這句話就是:“哲學的成果就是揭示出某些清楚明白的胡話,揭示出理智頂撞語言的界限時產(chǎn)生的腫塊。它們,這些腫塊,讓我們認識到這種揭示的價值?!本S特根斯坦《哲學研究》,樓巍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65頁。李國山認為,這句話所要表達的意思跟《邏輯哲學論》中的哲學觀幾乎相同,“因為在那里他為可說者和不可說者劃定了嚴格的界限,而在他看來,哲學問題的提出和回答所反映出的正是哲學家試圖越過語言的界限去言說不可說者的沖動”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3頁。,沖動的結果就是哲學家的頭部沖撞語言界限時所產(chǎn)生的“腫塊”。
三" 對李國山有關維氏中期哲學理解的初步回應
(一)六年小學教師生涯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影響了維氏的哲學思想?
維氏在農(nóng)村從教的六年經(jīng)歷到底在哪些方面、在何種程度上影響到了維氏的哲學?李國山只是說,從教經(jīng)歷讓維氏有機會密切關注語言的日常用法。范光棣指出,維氏的小學教師經(jīng)歷對他哲學研究的影響是中期的維氏逐漸萌發(fā)了作為“對話”的哲學觀。首先,六年小學教師經(jīng)歷塑造了后期維氏哲學。“維(特)根斯坦教小學的那幾年,可能是塑造他后期哲學最具決定性的因素。教導兒童如何讀、寫、算等等實際工作,以及為小學生編撰字典的經(jīng)驗,一定有助于后期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實用觀……他的教學經(jīng)驗對他的后期哲學之影響,在他講課和寫作中都表現(xiàn)得很明顯”范光棣《維根斯坦》,(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4年版,第65頁。范光棣對于維氏哲學有獨到的理解,他的闡釋也在國際學界享有盛譽。參見:江怡《范光棣編著〈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觀〉及其他論文》,《中國分析哲學2023》,浙江大學出版社2024年版,第152-167頁。。其次,中期的維氏逐漸發(fā)展了一種以討論形式展開的“對話”哲學?!霸缙诰S(特)根斯坦的哲學思考是孤獨地進行,結果是發(fā)表獨白。讀《簡論》(《邏輯哲學論》)可獲得此一印象:其中的命題都是要人接受的,而不是要人疑問的。他的語氣像一個為真理支配的人在發(fā)言……另一方面,他的后期哲學是在討論和講課中發(fā)生的,他所使用的是蘇格拉底式方法。維(特)根斯坦經(jīng)常強調:光聽他講課學不到他的方法:討論才最重要。結果,《探討》(《哲學研究》)的寫作方式是一種對話體”
范光棣《維根斯坦》,第74-75頁。。
(二)1929年維氏是如何看待哲學和科學的關系的?
李國山有關維氏在1929年對哲學和科學關系的說法是矛盾的?!哆壿嬚軐W論》提出哲學和科學屬于不同領域和層次。然而,李國山指出,“如果說維特根斯坦早年還有意識地參照科學來理解哲學的任務的話,那么,他自1929年重返劍橋之后便逐步淡化哲學與科學的對照,直至完全從哲學本身理解哲學,并不時提醒人們將哲學探究與科學研究(如語言學、心理學等)嚴格區(qū)分開來,從而愈益彰顯哲學的獨特性與自主性。他提出,在語法命題和經(jīng)驗命題之間存在著嚴格的區(qū)分,哲學上的許多混亂和迷惑都源自對二者的混淆。他在《哲學研究》中把這種混淆視作需要醫(yī)治的哲學病癥之一”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1頁。。維氏在《邏輯哲學論》中嚴格地區(qū)分了科學和哲學,但他并不是參照科學來理解哲學的任務。在下面將談到的“維特根斯坦式”闡釋視角中,筆者將闡明維氏之所以要嚴格區(qū)分哲學和科學,那就是:維氏認為,全部可以說的東西構成了自然科學;其他不可說的比如美學、倫理學等這些東西具有重要價值;哲學研究的內(nèi)容在《邏輯哲學論》中主要是命題的本質,因此,哲學跟科學是不同的。顯然,維氏在《邏輯哲學論》中并沒有從科學的角度來理解哲學。
李國山認為,1929年維氏重回哲學研究時,所致力的方向還是他早期所定下來的哲學目標。早期維氏的哲學研究的目標是“治療型”的,即“通過對語言的邏輯分析,探究語言何以能圖示世界,進而指明哲學語言何以無法對世界作出有意義的言說,從而消除哲學問題”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1頁。。在這里,李國山的論點和論據(jù)出現(xiàn)了錯位:他并沒有從1929年的遺作中找出直接文本證據(jù),相反,他使用的文本來自《邏輯哲學論》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2頁。。當然,不可否認,《哲學研究》的序言也曾表明該書內(nèi)容起源于1929年。
(三)中期的維氏仍在思考命題的本質
維氏在1929年從事的哲學活動到底是不是繼續(xù)沿著《邏輯哲學論》中的“治療型”哲學所制定的方向作努力呢?本文的回答是否定的。本文以《大打字稿》開篇的有關討論為例。維氏在《大打字稿》中的工作實際上始于1929年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 trans. Grant Luckhardt and Maximilian Au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5), vi.?!洞蟠蜃指濉酚懻摰闹黝}涵蓋了“理解”、“邏輯”、“命題”、“意義”、“語言的本質”等。維氏在“語言的本質”的主題討論之后,緊接著就討論了“哲學”。
《大打字稿》開篇討論的是“理解”(understanding)過程。就作為過程的“理解”而言,是不是“理解”只能是對“命題”的理解,而不是其他東西的理解呢?也就是說,是不是只有等到那些理解的對象被表述為命題的時候,我們才能談論“理解”呢?維氏的回答是模棱兩可的。但是,有一點則是明確的:維氏提醒我們,他對作為心理過程的“理解”不感興趣。他所謂的“理解”,就是對命題的理解,“正如并不存在形而上學,也不存在元邏輯;因此,詞語‘理解’、表達式‘理解一個命題’也不是元邏輯的。它們跟別的表達式一樣,都是語言的表達式”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2.。
1929年,維氏指出,那種認為“理解”過程是核心,記號是偶然的觀點,具有諸多缺憾。比如,它會產(chǎn)生心理主義的理解觀,它會認為存在著某種“實體”般的“理解”對象。維氏給出的論點包括:“理解”是對命題的理解;對命題的“理解”,就是對命題意義的理解;我們理解了命題的意義,就可以解釋命題的意義;理解命題的標準,就在于我們可以按照命題所描繪的情況行事;“理解”和“解釋”存在密切聯(lián)系;理解了一個詞,就是知道如何使用這個詞語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2-21.。《大打字稿》后續(xù)章節(jié)就是沿著“命題”、“意義”等主題展開的。就此而言,《大打字稿》中開篇的討論,并不支持“治療型”哲學解讀視角?!洞蟠蜃指濉分械闹饕蝿帐强疾烀}的本質,這一主題繼續(xù)地展現(xiàn)在維氏中期的哲學探索中。維氏在《邏輯哲學論》中研究的問題是命題的本質,他在那里基于以邏輯哲學為方法的解說系統(tǒng)來考察命題的本質。在1929年,維氏思考的仍是命題的本質,只不過他那時候的著眼點是命題之理解過程的本質。《邏輯哲學論》考察的問題是:什么是命題?“命題”的構成部分是什么?而《大打字稿》開篇考察的問題是:我們是如何理解命題的意義的?
(四)維氏中期的時間劃分
李國山認為,維氏中期時間段似乎介于1919年到1929年間;但他幾乎認為維氏在上述階段沒有從事實質的哲學研究。本文認為,他的這兩個推論并不完全成立。
首先,李國山對維氏中期的理解還有許多后續(xù)需要推進的地方。據(jù)以色列學者比列斯基的看法,維氏中期哲學研究目前急需解決兩個問題,其一是如何界定維氏中期的具體時間范圍。目前雖然有很多學者嘗試從不同視角來論證維氏哲學的連續(xù)性,但這種建構或多或少地忽略了維氏中期哲學。換言之,我們需要具體地考察維氏中期的哲學文本,挖掘出中期和早期、后期三個時期之間具體的哲學聯(lián)系,這樣才能更具有說服力地論證維氏哲學發(fā)展的實質連續(xù)性Anat Biletzki, Anat Matar, “Ludwig Wittgenstein,” in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Archive (Winter 2021 Edition), ed. Edward N. Zalta, accessed May 5, 2023, 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win2021/entries/wittgenstein/.。
其次,如果我沒有誤解的話,李國山隱約地認為維氏中期指的是從1919年到1929年實際上,李國山?jīng)]有思考這個問題,可能認為這個問題不重要,也可能認為這已是學界的共識。。李國山對上述時間段的界定并沒有給出解釋。他可能會認為:1919年維氏完成了《邏輯哲學論》,覺得已經(jīng)解決了所有哲學問題,于是不再從事哲學研究;1929年維氏重返劍橋,重啟了哲學研究。這樣一來,1919年至1929年自然而然就被界定為維氏中期。如果是這樣,那么,上述看法是值得商榷的。目前,國內(nèi)外學界對維氏中期哲學具體時間段的界定仍然是懸而未決,存在著多種版本。比列斯基列舉了一些代表性觀點,如1929年(更早)到1944年(維氏開始對《哲學研究》作最后的校對)、1929-1935年、1930-1935年、19世紀20年代末期到30年代早期徐強《論魏斯曼對“中期”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的闡釋與發(fā)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62-64頁。。上述每一種分期都有具體的論據(jù)和詳細的闡明。李國山似乎認為,1929年以后的時間段都屬于維氏后期。在這一點上,他的觀點迥異于大部分國外學者的觀點。
最后,李國山的理解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來得及參閱大量的維氏中期一手和二手文獻。比如,卑爾根大學維氏檔案館的研究人員已經(jīng)翻譯、整理和出版了大量維氏中期遺作徐強《卑爾根大學維氏檔案館的研究:歷程及影響》,《自然辯證法研究》2017年第6期,第27-31頁。;許多重要的維氏中期著作已經(jīng)出版了,如《維特根斯坦之聲》Gordon P. Baker, The Voices of Wittgenstein: The Vienna Circle: Ludwig Wittgenstein and Friedrich Waisman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國內(nèi)外已經(jīng)出版了許多關于中期維氏哲學研究的專著和論文集,比如恩格爾曼、斯特恩、菲格雷多、徐英瑾以及徐強等Mauro Luiz Engelmann, Wittgenstein’s Philosophical Development: Phenomenology, Grammar, the Genetic Method, and the Anthropological View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David G. Stern, Wittgenstein in the 1930s: Between the Tractatus and the Investigatio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8); Florian Franken Figueiredo, Wittgnestein’s Philosophy in 1929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eledge, 2023); 徐英瑾《維特根斯坦哲學轉型期中的“現(xiàn)象學”之謎》,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徐強《論魏斯曼對“中期”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的闡釋與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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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維氏于1919至1929年間仍在從事實質的哲學研究工作
1919至1929年間,維氏哲學沒有“消失”,他仍在從事實質的哲學研究。巴特利(William Bartley, III)通過對維氏當時任教的奧地利鄉(xiāng)村的村民的大量采訪調查,嘗試描繪出維氏“消失”的十年。盡管巴特利的一些結論充滿爭議,然而,無論如何,他發(fā)現(xiàn)維氏在那十年仍然在艱苦卓絕地從事著實質的哲學研究。他說,“我掌握了他(維氏)在下奧地利三個小山村做小學教師期間的生活、人格和文化背景的詳細情況……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及出版了《邏輯哲學論》之后,根本沒有放棄哲學,相反,他試圖把自己早期哲學的倫理學部分付諸實踐,與此同時,開始構思他后期哲學的主要思想”巴特利《維特根斯坦傳》,杜麗燕譯,東方出版中心2000年版,第4-5頁。。
維氏“消失”的十年,實際上包含著兩個重要方面的哲學貢獻:(1)維氏一直嘗試不斷地修正他在《邏輯哲學論》中的邏輯哲學;(2)維氏親自參與了當時盛行于奧地利的學校教育改革運動“維特根斯坦還是個參與者,在6年的時間里,他不是重復,而是以某種方式積極參與奧地利的學校改革計劃。在這個問題上,他不是單純地追隨;而是在教育上改革了一種個人的方法,必將影響他的技術哲學?!眳⒁姡喊吞乩毒S特根斯坦傳》,第61頁。。前者衍生出了后期維氏哲學的一些核心觀念,比如“哲學語法”、“語言游戲”;后者則衍生出了維氏的教育哲學樊岳紅《維特根斯坦教育哲學思想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22年版。。
四" 本文對維氏哲學中期的理解
前面已提過,比列斯基已經(jīng)指出維氏中期哲學研究需要處理兩個重要的問題。在此,筆者初步給出回答。
第一個問題是維氏中期的時間界定。江怡曾指出,的確存在一個獨立的維氏中期哲學江怡《哲學就是對語言的誤用——試論中期維特根斯坦對哲學的消解》,《自然辯證法通訊》1999年第5期,第14-20頁。。本文認為,存在著對中期維氏哲學時間段的“廣義”和“狹義”界定:維氏1919年完成《邏輯哲學論》之后就去從事別的事情,1929年他重回劍橋大學,自此他和維也納小組主要成員魏斯曼(Friedrich Waismann)進行了富有成效的哲學合作,這一合作結束于1936年徐強《論魏斯曼對“中期”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的闡釋與發(fā)展》,第62-64頁。。因此,從“廣義”上說,維氏中期始于1919年,終于1936年。按照絕大部分學者的觀點,維氏于1929年年底重回劍橋大學,正式系統(tǒng)地從事哲學研究工作,于1933年以后在各種場合所討論的哲學主題、哲學風格已經(jīng)趨于成熟,因此,從“狹義”上說,維氏中期指的是從1929年到1933年。
第二個問題就是,我們?nèi)绾螐纳y的維氏中期遺作中挖掘出維氏有關哲學主題之連續(xù)性的脈絡,從而論證維氏哲學的實質的連續(xù)性。我們認為,這個問題才是維氏中期研究最為核心的問題。正如李國山所作的那樣,我們可以從元哲學角度來嘗試論證維氏早期、中期和后期哲學發(fā)展的連續(xù)性。上述論證的主題是多元的,我們可以嘗試考察維氏哲學中的一些樞紐觀念,嘗試從不同時期的維氏文本中挖掘出維氏對那個觀念的具體發(fā)展和演變過程。這種工作實際上是證明維氏哲學連續(xù)性的重要途徑。
我們并不反對單獨研究維氏中期哲學。如果從維氏哲學發(fā)展連續(xù)性之構筑的角度出發(fā),我們可能會對維氏中期哲學獲得更為深刻的理解。研究維氏中期哲學思想和文本是有必要的。維氏中期的研究價值就在于它能夠為維氏前期、后期哲學的關聯(lián)提供線索。維氏中期哲學是維氏哲學大廈不可或缺的部分,是連接維氏前期和后期哲學的紐帶和橋梁。通過深入考察中期文本,或許就可以將維氏早期和后期哲學思想銜接起來,從而闡明維氏哲學發(fā)展的連續(xù)性。筆者曾從魏斯曼(Fridrich Waismann)的視角和語義學視角,分別闡明了維氏中期語言哲學發(fā)展的連續(xù)性徐強《論維特根斯坦語義思想發(fā)展的連續(xù)性》,《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22年第5期,第74-79頁。。
我們能夠在20世紀30年代的維氏遺作中發(fā)現(xiàn)其后期哲學的開端,包括他深刻地反思和批判《邏輯哲學論》中的有關思想,提出了諸如“語言游戲”、“哲學語法”等后期哲學的核心觀念。但我們不能因此就認為,維氏中期哲學文本只能被當作維氏后期哲學研究的“背景”和“語料庫”。維氏中期文本中大量地涉及到了心靈哲學和數(shù)學哲學,維氏在這些研究主題中提出的觀點,不僅跟《邏輯哲學論》中的觀點存在聯(lián)系,而且他還提出了很多復雜難懂的觀點,譬如唯我論和現(xiàn)象學語言。《大打字稿》的內(nèi)容雖然更接近于《哲學研究》,但還是跟《哲學研究》存在諸多差異。韓林合曾客觀地指出,對維氏前期哲學而言,中期哲學是對前期哲學的修正,但本質上是連續(xù)性的,維氏仍然是沿著《邏輯哲學論》所描繪的哲學道路往前發(fā)展的;對后期哲學而言,中期哲學是對后期哲學研究道路的初步鋪設,后期的元哲學觀點在中期哲學那里的表述和見解就非常成熟了。但是,在語言和世界的結構以及語言的界限方面,維氏中期哲學跟后期哲學存在著本質差異,跟維氏前期哲學存在著很多連續(xù)性韓林合《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解讀》下冊,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604頁。。
五" 維氏中期元哲學的兩個“面相”
維氏后期反復提到我們應該從不同的視角來考察同一個哲學問題、哲學觀念。我們可以從不同視角去“看”。維氏中期哲學可以分為不同“面相”:維氏本人所記錄的哲學文本所體現(xiàn)出來的“面相”;維氏的學生、友人等所記錄下來的維氏哲學“面相”,其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魏斯曼所刻畫的“面相”徐強《魏斯曼論“實指定義”》,《自然辯證法研究》2016年第4期,第3-8頁。,并且在魏斯曼保留的記錄中還存在著維氏中期有關哲學本質的討論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51-70頁。。把上述不同“面相”綜合起來考察,或許會更為深刻地理解中期維氏哲學。
(一)面相之一:“我們的方法”
“我們的方法”綜合了石里克(Moritz Schlick)、魏斯曼和維氏在20世紀30年代初期分別所持有的元哲學觀點。這種哲學方法的核心在于兩點:對哲學問題采取綜覽視角;哲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語法研究?!啊覀兊姆椒ā穆淠_點在語言,目的在于通過建構不同的例子來獲得對語言的語法圖像的綜覽視角:綜覽就是一種哲學視野……魏斯曼認為我們可以通過對語言具體使用的規(guī)則的描述來獲得。問題的核心在于關注語詞具體使用的多樣性:語詞具體使用的多樣性就是語詞的語法規(guī)則的多樣性”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59頁。。
綜覽視角為什么對哲學問題至關重要呢?因為“綜覽可以消除不安”Gordon P. Baker, The Voices of Wittgenstein: The Vienna Circle: Ludwig Wittgenstein and Friedrich Waismann, 309.。哲學家為什么會對某個哲學問題、哲學概念感到不安呢?維氏中期哲學指出,在考察命題的理解的時候,哲學家常常假定存在著一個類似實體的命題意義、有關命題意義的心理圖像、對命題意義的理解的神秘過程、對命題意義的瞬間理解以及意義是一種“無定形”之物。于是,哲學家便想方設法去搞清楚那些“以太物”,然而他們又無法把握那些東西,于是他們心中充滿著不安的情緒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5-8;徐強《“無物隱藏”——論“中期” 維特根斯坦“意義體” 隱喻的第四種闡釋路徑》,《外國哲學》2023年第45輯,第102-138頁。。
在此面相中,哲學研究是對語法的考察?!啊覀兊姆椒ā怀隽苏Z法研究的重要性。語法研究要求我們更多地從不同側面考察哲學問題以及表達哲學問題的語言。多角度考察語言游戲的視角就是綜覽。綜覽的目的在于加深哲學家對哲學問題的理解,從而消除哲學家內(nèi)心的不安”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60頁。。
(二)面相之二:《大打字稿》中的“哲學”部分
《大打字稿》中的“哲學”一章,指出哲學問題源自哲學家自身。類比地說,就是“哲學家有病,需要治療”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60頁。。從疾病框架出發(fā),維氏所思考的問題包括:那些患了哲學病的哲學家到底表現(xiàn)出了哪些“癥狀”?如何“治療”那些有病的哲學家?最后,如何正確地做哲學?
《大打字稿》指出,有病的哲學家在做哲學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諸多“癥狀”,比如內(nèi)心總是充滿不安與困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等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9.。針對上述“癥狀”,維氏給出了三種“療法”:(1)我們需要指出有病的哲學家在做哲學的過程中運用了錯誤類比,而最終抉擇只能來自于有病的哲學家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3;韓林合《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解讀》下冊,第1488頁。;(2)“治療型哲學”要讓“有病的哲學家”對他所思考的問題獲得綜覽式理解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7;韓林合《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解讀》下冊,第1495頁。,“綜覽式”理解的目的在于看到語言不同意義與哲學問題不同視角之間的關聯(lián)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8;韓林合《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解讀》下冊,第1452頁。;(3)哲學目的在于清楚地描繪語言,展示出語言具體的用法和終結之處,對語言的具體描繪就是對語言具體用法的考察,也就是語法考察,因此,哲學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包括語法考察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21.。維氏認為,通過上述“療法”使“有病的哲學家”變成為“健康的哲學家”。也就是,糾正“有病的哲學家”對語言的誤用,讓語言回到它原初使用語境中,并最終轉變他們看待哲學問題的視角和態(tài)度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0;韓林合《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解讀》下冊,第1527頁。。
最后,哲學研究有如下本質特征:(1)哲學問題源于我們對日常語言的誤用和錯誤的類比;(2)維氏要求我們對表達哲學問題的具體語詞的語法進行研究,包括關注具體語詞的不同用法、不同語境等;(3)語法的重要性跟語言的重要性是不相上下的;(4)哲學研究的方法是對語法所做的綜觀性再現(xiàn),哲學研究的目標在于獲得清晰的論證和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Ludwig Wittgenstein, The Big Typescripts: TS 213,302-306;徐英瑾《維特根斯坦哲學轉型期中的“現(xiàn)象學”之謎》,第288頁。。
六" 討論
(一)維氏中期的元哲學是不是“治療型”的?
維氏中期元哲學思想展現(xiàn)出了兩個“面相”,二者既有差別也有共性。維氏中期的元哲學觀點的核心在于提倡把語法研究當作哲學研究。而語法研究的具體展開方式,就是仔細地考察語言的不同使用情形,從而為哲學家就某個哲學觀念或者詞語提供綜覽的視角。
從連續(xù)性視角來看,維氏中期的元哲學觀點跟其早期的元哲學觀點存在著實質的連續(xù)性和一致性。維氏早期認為,哲學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是考察命題的本質。他在《邏輯哲學論》中所使用的方法是邏輯主義,通過他所提出的解說系統(tǒng),從而闡明命題的本質。維氏中期仍然認為,哲學研究的核心在于考察命題的本質,只不過他所使用的方法和視角有所轉變,即把語法研究作為方法、把考察命題的各種各樣的具體的用法作為主要內(nèi)容。
就此而言,維氏中期的元哲學不是“治療型”的。李國山對維氏中期的元哲學的解讀只是抓住了其中一個面相。在《大打字稿》所提供的“面相”中,誠然,我們可以將其理解為“治療型”哲學,然而這只是一種隱喻,其實質跟魏斯曼所描繪的“面相”是一樣的,哲學研究作為語法研究才是維氏中期元哲學的根本觀點。
(二)李國山對維氏中期元哲學的“治療型”解讀是受到了其他闡釋者解讀的影響
李國山通過對維氏中期哲學文本的闡釋和分析,從而得出了“治療型”解讀。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國山跟貝克(Gordon Baker)一樣,都認為維氏的“治療型”哲學跟精神分析聯(lián)系緊密。貝克認為,維氏的“治療型”哲學可以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模式中得到完滿的解釋徐強《論戈登·貝克對“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觀念的“精神分析式”闡釋》,《理論界》2022年第7期,第37-43頁。。李國山也有類似看法。他說,維氏的元哲學“其前期是外科手術般的……而后期則是精神分析般的,即通過引導人們密切關注語言的用法而從哲學困惑中擺脫出來”李國山《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分期及其弊端》,《河北學刊》2019年第1期,第26頁。。后來,哈克(Peter Hacker) 對貝克的解讀給予了激烈批評,認為貝克誤解了維氏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57-58頁。。
筆者在別處討論了哈克和貝克的爭論徐強《論“中期”維特根斯坦“治療型”哲學的兩種解讀》,《清華西方哲學研究》2022年第1期,第53-69頁。,此處不再贅述。筆者只是指出了如下事實:闡釋者對維氏的“治療型”哲學的有關解讀,基本都是源自維氏的中后期文本,可以說最早源于《哲學研究》。后來,隨著《大打字稿》等維氏中期哲學遺作的出版,闡釋者對維氏元哲學觀點之“治療型”哲學解讀才回溯到了維氏中期。之后,隨著新維特根斯坦學派的興起,“治療型”哲學的解讀才被推到《邏輯哲學論》。
在筆者看來,“治療型”哲學的說法,很大程度上是維氏在中期嘗試將自己的元哲學觀點通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類比,以此來更好地表達自己當時所具有的元哲學觀點。但是,就連維氏本人也沒有直接說過,他的元哲學思想就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不但如此,維氏還激烈地批判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張巧《論維特根斯坦對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的批判》,《心理學探新》2016年第6期,第483-489頁。。因此,本文認為,李國山跟貝克類似,他們所理解的維氏的元哲學是“治療型”哲學,是源于他們自己的闡釋視角。
(三)如何理解維氏的“治療型”哲學觀念?
維氏所謂的“治療型”哲學觀念只是類比,這只是維氏對哲學研究本質的思考所作出的眾多類比中的一個?!爸委熜汀闭軐W主要策略在于讓“健康的哲學家”跟“有病的哲學家”進行理性“談話”,是一種“談話療法”。維氏的這種元哲學觀點主要分布在《大打字稿》中。在《哲學研究》中,他的說法就很理性了?;蛘哒f,“健康的哲學家”、“有病的哲學家”這些人物最后都進入了維氏的“對話”世界中。
“治療型”哲學的方法類似于“談話療法”,目的在于通過哲學討論,讓那些陷入某些哲學“偏見”中的哲學家對自己所處的情況有清晰了解。這種哲學的討論是理性對話,其目的在于讓對方對己方所提出的觀點的自由的接受。為了更好地理解“治療型”哲學,維氏主張兩種類比:“治療型”哲學可以類比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這是維氏提到的);“治療型”哲學可以類比于蘇格拉底的辯證式談話(維氏雖然沒有提到,但他實際上是這樣做的)?!爸委熜汀闭軐W的本意是通過哲學對話,并以此來給對話者對他所思考的(哲學)問題提供一種綜觀視角,讓對話者加深他對他所思考的那個哲學問題的本質的理解。進一步說,“治療型”哲學本身也是類比。唯一值得討論的問題就是,這種“哲學對話”到底是否需要真的在實際生活中踐行,或者只是一種思想實驗?
綜上,維氏中期的元哲學不是“治療型”的。維氏在早期和中期的元哲學中一以貫之的方面在于,維氏哲學研究的主要問題始終是關于命題的本質的問題,只是他在不同階段所采取的研究視角不同而已。
[責任編輯: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