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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朝對太平缸的鑄造、使用與管理(上)

        2023-12-31 00:00:00趙晨
        文物鑒定與鑒賞 2023年21期

        摘 要:故宮博物院藏有明清兩代鑄造的太平缸,其中現(xiàn)存清代太平缸以乾隆朝所鑄數(shù)量最多。太平缸有銅、鐵、銅鎏金三種材質(zhì),銅缸、鐵缸分別由造辦處、鑄爐處和營造司負責制作,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主理鑄造和管理事務。太平缸陳設(shè)于皇家宮廷、園囿的院落內(nèi)和道路兩側(cè),也作為祭祀用品擺放于壇廟,乾隆后期逐漸成為清宮防火體系中重要的一環(huán)。

        關(guān)鍵詞:太平缸;鑄爐處;毀銅;室外陳設(shè);防火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1.030

        太平缸也稱“吉祥缸”,是清代重要的儲水、防火器具之一,在宮廷及園囿中廣泛使用。大缸常擺放于門前,故也有“門?!敝Q。清乾隆年間陸續(xù)鑄造了大量的鎏金銅缸、銅缸和鐵缸(圖1~圖3),安設(shè)于紫禁城的宮殿院落內(nèi)、御路旁和園囿中。據(jù)1954年故宮博物院檔案記載,故宮博物院內(nèi)存有鎏金、銅、鐵缸共計340件①,其中鎏金缸22件,銅缸127件,部分鎏金缸和銅缸上刻有款識,刻有“大清乾隆年造”款識的鎏金缸和銅缸就有92件,占鎏金缸和銅缸總量的一半以上。鐵缸191件,除三件刻有“大明弘治四年御用監(jiān)吉日造”款識外,其余均無款識。雖然沒有銘文標識,但據(jù)造辦處檔案記錄,乾隆在位期間也鑄造過鐵缸②,對原設(shè)在紫禁城內(nèi)的鎏金缸、銅缸和鐵缸繼續(xù)使用,根據(jù)需要添設(shè)、挪移或替換。從現(xiàn)有的史料和實物資料來看,乾隆是清代唯一一位大量鑄造太平缸的皇帝,并對太平缸的日常使用和維護提出了具體要求。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至今,一直有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太平缸展開調(diào)查和研究,1980年鄭連章就對太平缸的形制特點、鑄造費用、陳設(shè)位置和用途等方面作了簡要介紹③。王海文④、張麗⑤、王福諄⑥等學者分別對鎏金、銅、鐵等材質(zhì)的太平缸與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其他同材質(zhì)器物一并進行工藝考述。潘俊英對清代內(nèi)務府奏案的梳理中提到了抬運銅缸的內(nèi)容⑦,李文娟在梳理古代鋪首銜環(huán)時也援引了故宮藏鎏金銅缸上的鋪首銜環(huán)作為示例⑧。在這些研究成果中,太平缸多作為銅器鑄造工藝研究、紫禁城消防研究、清宮檔案研究等的佐證材料之一,缺少將太平缸作為單獨的一類對象進行考察。21世紀以來,隨著基礎(chǔ)檔案整理工作的有序開展,許多青年學者對太平缸展開專門研究,王東的研究將紫禁城內(nèi)使用太平缸的記錄提早到了明朱棣時期⑨。王琎、寧霄二人整理故宮博物院建院以來的檔案資料,梳理了1925年以來院藏太平缸的陳設(shè)沿革⑩,為調(diào)查研究故宮現(xiàn)存太平缸相關(guān)問題提供了重要檔案依據(jù)。即便如此,對太平缸的研究仍存在較大的空白,太平缸被公認為明清宮廷的消防用具,卻忽視了它作為宮廷陳設(shè)器的日常使用情況及價值。本文將通過梳理乾隆朝鑄造和使用太平缸的史料文獻,探討清代太平缸的使用和管理,以及它的功能變化。

        1 鑄造太平缸的主料來源

        1.1 原料的種類

        云南是清代供銅的主要產(chǎn)地,乾隆六年(1741)云南的銅產(chǎn)量可達六百三十三余萬斤(約合3798000千克);乾隆十九年(1754)至咸豐八年(1858),滇銅每年產(chǎn)量都在一千萬斤以上(約合6000000千克以上)k。現(xiàn)存的太平缸大多是黃銅鑄造,黃銅的硬度較高,適合鑄造大型器皿,其外表可以進一步燒古或鎏金。鐵缸則為生鐵所鑄。《活計檔》中記載了一類銅缸是用黑鉛兌海殼銅而成的水銅制成的,這種材料使用的海殼銅也稱“海殼紅銅”,有學者認為海殼銅即為云南產(chǎn)的蟹殼銅l,但也有學者持不同觀點,認為海殼銅是銅礦與銀、鉛等伴生,含有較多雜質(zhì)的一類銅,同樣來自云南m。筆者同意后者說法,從現(xiàn)有的史料來看,海殼紅銅并不能作為可以直接使用的銅原料,必須與黑鉛或倭元相兌化后才可形成用于鑄造銅器皿的銅料。清代也曾大量使用紅銅制造銅器或銅配件,如乾隆三十四年(1769)鑄爐處奉旨鑄造紅銅獅子一對,使用的是質(zhì)量上乘的紅銅條塊或廢棄的紅銅制品毀銅改制而成,這種紅銅可能是從日本大量進口的洋銅n。

        1.2 原料的使用

        清宮造辦處使用的鑄料來源有二,一種是庫存料,另一種是回收料。庫存料是工部定期向各省部征收和采買的原料,回收料則指的是內(nèi)務府定期或奉命于各處收繳的廢棄器物熔毀后的材料。

        使用回收料是清代宮廷節(jié)約資源的一種做法。每隔一段時間,內(nèi)務府會將各處上交的殘損或無用的器物挑選出來,由皇帝定奪是修補再用還是熔毀改鑄他物。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要求鑄爐處的工匠佛保鑄造銅仙鶴,所用銅料是海望在圓明園、廣儲司瓷器庫、寶泉局等地查收的廢料?!安橛惺召A廢銅,要來交佛保鑄仙鶴等件用?!眔使用收貯的廢銅重新熔兌的做法叫作毀銅,由于收貯的廢銅料質(zhì)不同,內(nèi)務府通常會先讓鑄爐處判明廢銅料質(zhì)種類和重量,估算熔毀后可得凈銅的數(shù)量,以及兌化方案、所需工料銀兩、折損情況等細節(jié)。請示過后,皇帝會對這批材料做初步的安排,如乾隆二十九年(1764),鑄爐處主事金輝舒善針對各處交上來的殘破銅鍋、箱、缸等物如何處置進行請示,鑄爐處銅匠認看后回明此銅“只可鑄此瓦缸鍋箱應用”,然后提出熔毀兌化方案,“須得燒毀熔化追凈渾性揭成海殼(銅)后加倭元對畫化成黃銅方可應用”,最后提出所得黃銅和黑鉛存鑄爐處和造辦處庫內(nèi)收貯以備所需。鑄造鐵缸的鐵料和用于鍍金的金料也是如上的做法,乾隆五十一年(1786),鑄爐處奉旨將火神廟換下的鐵香爐“著毀鐵用”。乾隆三十四年(1769),鑄爐處收得銅鍍金爐屜九十六件,奉旨刮金毀銅,并且要查明成造時用過多少金葉,如今刮金可得多少金。

        回收料還有一種情況是直接用于鑄造新器物,前述的殘破銅鍋箱缸等物便是在乾隆皇帝的授意下不進行熔兌,僅毀銅后“仍鑄缸,足鑄幾口”。

        2 銅缸、鐵缸的鑄造機構(gòu)

        起初,清沿襲明制,皇家一切器物利用均由工部采辦,但隨著宮廷規(guī)模的擴大,為了能夠及時滿足清廷各項用度的需求,并按照皇帝的旨意特事特辦,康熙朝初設(shè)造辦處,乾隆五年(1740)設(shè)主事,乾隆十一年(1746)開始由內(nèi)務府郎中、員外郎二人專管造辦事務p。按照《大清會典》的定制,造辦處編屬內(nèi)務府,內(nèi)務府總管大臣為正二品。造辦處的機構(gòu)設(shè)置分為處理行政事務的各房和承擔制造、修理、收貯活計的各個作坊。雍正至乾隆初期,作坊的劃分比較細,雍正元年(1723)設(shè)銅作和鋄作用以制作銅、鐵器皿,雍正五年(1740)又增設(shè)鑄爐處,直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造辦處各作坊合并,銅作和鋄作合并為銅鋄作,保留鑄爐處承擔銅鐵器制造任務。鑄爐處主要負責大型銅、鐵器的承造和修補,同時可以收貯一些鑄器原料以備隨時應用,制造完竣的器物也由鑄爐處負責運送,這種機構(gòu)設(shè)置和分工方式一直延續(xù)至清末。據(jù)清宮造辦處檔案記載,乾隆在位期間,共著令鑄造太平缸11次,均為鑄爐處承辦;嘉慶元年(1796)成造銅缸28口,也是由鑄爐處成造的;嘉慶十七年(1812)查得太和殿、保和殿有破損鐵缸12口,亦是“請交鑄爐處勘估或加滴補抑或燩鑄”q。

        乾隆六年(1741),內(nèi)務府總管海望奉旨照重華宮樣式鑄造鐵缸33口,此項活計并未注明由何處成做。乾隆二十三年(1758),八旗炮營交來不能再用的壞銅炮和壞鐵炮,壞銅炮由鑄爐處收貯,壞鐵炮則交給槍炮處收貯。收繳的廢鐵炮中有熟鐵炮和生鐵鑄料炮,但造辦處打造鐵器主要使用熟鐵,生鐵料奉旨交給工部鑄缸r?!痘钣嫏n》中還提到,乾隆五十一年(1786)鑄爐處奉旨成造鐵鼎爐時表示,造辦處成造的鐵活“俱系熟鐵打造,并無造過生鐵鑄料大項活計成例”s,這次奉旨成造鐵鼎爐便按照銅活的方法鑄造,剩余鐵料留在鑄爐處備用。通過對《活計檔》的調(diào)查梳理,確無鑄爐處成造鐵缸和前述以外的其他大型鐵器的記載,而內(nèi)務府營造司專管紫禁城內(nèi)建筑修繕事務,設(shè)有鐵庫、鐵作,實用工料銀兩等由內(nèi)務府大臣具題奏銷t。由此可以推測,內(nèi)務府總管海望奉旨鑄造的鐵缸是為營造司承做的。

        3 鑄造的管理者與鑄匠

        雍正、乾隆時期,內(nèi)務府造辦處的管理模式自上而下為:皇帝—欽派管理人員/造辦處在編管理者—技術(shù)工匠和普通匠役。

        3.1 造辦處官員

        通常,皇帝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第一級管理人員,也就是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由他進一步下達活計指示和向上回稟,如有重要活計會交由臨時特派的高級別的官員承擔此項任務,一般是親王或郡王。例如,乾隆四十二年(1777),乾隆皇帝指派誠郡王弘暢為泰東陵趕造祭祀用品等,按照皇帝的旨意,要求造辦處各作坊辦造裘枕帳幔、銅鼎爐鶴鹿等物。這一級的管理人員在一項造辦任務中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他不僅要準確理解皇帝的想法和意圖,還要精通造辦技術(shù),并且懂得管理,能夠指導工匠將皇帝的想法轉(zhuǎn)化為實物。

        造辦處管理者除總管事務大臣外,各有專司。乾隆二十四年(1759)設(shè)定的造辦處管理者員額為:“養(yǎng)心殿造辦處總管事務大臣三人,郎中二人,員外郎三人,主事一人,委屬主事一人,庫掌六人,催長十三人,庫守八人,筆帖式十五人,拜唐阿五十二人,領(lǐng)催二十二人?!眜其中,郎中負責總理四庫事務并核銷經(jīng)費,員外郎負責各個作坊的收發(fā)等事,主事專管文移咨復并協(xié)理郎中核銷經(jīng)費,委屬主事協(xié)理奏銷檔案事宜,庫掌協(xié)理員外郎收發(fā)監(jiān)視營造,催長、領(lǐng)催負責一部分的成做活計并管束匠役,庫守、筆帖式、拜唐阿等負責承辦文稿和值宿等事宜。各官在一次鑄造任務中具體承擔的工作內(nèi)容將在后文中詳細說明。從乾隆六年(1741)到乾隆三十七年(1772)的幾次造辦太平缸任務中,一直是由當時的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海望、三和)負責主理相關(guān)事務,但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三和去世后,乾隆皇帝更傾向于將造辦事務交付給自己信任的官員辦理,而不限于其官職。

        3.2 鑄匠

        管理者之下便是大批的具體執(zhí)行鑄造任務的工匠和雜役。乾隆四十三年(1778),成造四口燒古銅缸大致需要用到鑿嵌補匠六千六百八十四工五分,用銼刮磨匠三千一百九十三工,燒古匠三百一十九工,還有負責刨坑拉運活計的蘇拉九百八十七名,工程量屬實巨大。鑄爐處為完成鑄造工作,特別是鑄造任務繁重或家匠不夠用的時候,需要外雇工匠。乾隆六年(1741),鑄爐處為成做18件銅瓶,使用家內(nèi)鑿銼匠185名,銀六兩四錢八分(每工飯銀三分六厘);又外雇了85名銼刮匠,每工銀一又五分四厘v。選擇外雇工匠一方面能夠補充人手的不足,按期完成交辦的任務;另一方面,外雇工匠的工價更為低廉,在造辦處工作的家匠所得的工錢是包含食宿費用的,并且每天可以在宮內(nèi)自己做飯吃,而外雇工匠則只有勞力的費用,需要在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回家自食?!拌T爐處食糧匠役每人每日賞給飯食銀三分六厘,在內(nèi)做飯食用,十日一次,按匠役名數(shù)向造辦處支領(lǐng)。將領(lǐng)錢糧數(shù)目一月一次奏聞?!眞外雇工匠的工時計算也更靈活,分為長工和短工,乾隆四年(1739)外雇工匠的工價為長工每日給銀一錢八分,短工每日給銀一錢四分,一日一核銷。

        3.3 技術(shù)工匠

        在普通工匠之上還有一種技術(shù)工匠,他們相較于普通工匠來說技藝水平更高,能夠參與制定器物制作的方案,有時皇帝還會指定由他們成做器物。技術(shù)工匠的來源有三種渠道,一是從普通工匠中脫穎而出的,造辦處的家匠也稱“旗匠”,是入宮后從蘇拉中挑選出來交給各作當學徒的學匠,由于清朝規(guī)定旗人不得經(jīng)商,因此入宮學藝并且通過這一途徑逐步晉升,甚至“技而優(yōu)則官”,對于他們來說便是不錯的營生和出路。二是由地方選送,現(xiàn)學界一般稱之為“南匠”。乾隆五十六年(1791),鑄爐處燒古匠空缺,“行令蘇州織造揀選一名(燒古匠甘耀成)送京頂補應役”x,選送的匠人還需經(jīng)過“考試”,鑄爐處官員讓甘耀成將兩件小爐燒古搭色,看其燒古配色尚好,才請示留用,每月工錢三兩。三是招募民匠。乾隆十四年(1749),鑄爐處申請招募燒古民匠龍呈瑞,頂替因病不能當差的刻板匠方亦瓚的空缺,每月工錢四兩y。按照規(guī)定,招募匠人需要經(jīng)過嚴格的資格審查,乾隆元年(1736)規(guī)定:“管工官分飭各屬,擇樸實有身家者,點為夫頭。各將招募之夫,取具甘結(jié)存案。其夫役每人各給火烙腰牌一面,稽查出入。”z

        注釋

        ①參考故宮博物院院藏檔案(編號:19510340z)。

        ②參考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奏為鑄造鐵缸用過銀兩數(shù)目事》,檔案號:05-0045-038。

        ③鄭連章.故宮的大缸[J].紫禁城,1980(2):34-35.

        ④王海文.鎏金工藝考[J].故宮博物院院刊,1984(2):50-58,84-103,1-3.

        ⑤張麗.清宮銅器制造考:以雍、乾二朝為例[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5):94-133,163.

        ⑥王福諄.我國古代大型鐵鑄文物系列文章之七古代大鐵鍋和大鐵缸[J].鑄造設(shè)備研究,2007(5):47-54.

        ⑦潘俊英.清代內(nèi)務府奏案及其內(nèi)容介紹[J].歷史檔案,2005(2):116-119,135.

        ⑧李文娟.中國鋪首銜環(huán)源流探析[D].蘇州:蘇州大學,2010.

        ⑨王東.明代紫禁城的消防[J].城市周刊,2023(1):88-90.

        ⑩王琎,寧霄.故宮博物院部分銅鐵缸陳設(shè)沿革[J].文物鑒定與鑒賞,2022(5):117-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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