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家庭成員中父母、兄妹及配偶的情況都比較明確，但其后代的情況則較為模糊，還出現(xiàn)了不同史料記載有差異甚至相左的情況。本文結(jié)合史料和墓志銘等中的記載，對太平公主的子女情況進(jìn)行整理，并針對其中一些有疑義或存在謬誤的地方進(jìn)行簡要辨析。

一、太平公主子女情況整理匯總

太平公主有兩段婚姻。與薛紹初婚于公元681年，資料記載“開耀元年辛巳……秋，七月，公主適薛氏”，后來薛紹受哥哥的牽連死于獄中，“垂拱四年戊子……十一月，辛酉……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于獄”。結(jié)合2020年出土的薛紹墓志銘“永昌初……倉卒遇害，時年廿九”，可知薛紹卒于689年。若以有夫妻生活為標(biāo)準(zhǔn)，這段婚姻存續(xù)的時間為681—688年。與武攸暨二婚于公元690年，武曌登基之后，“天授元年庚寅……攸暨時為右衛(wèi)中郎將，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結(jié)束于武攸暨壽終正寢的712年6月，資料記載“延和元年……六月，丁未，右散騎常侍武攸暨卒”。

太平公主的子女情況，整理匯總?cè)绫?所示。

二、關(guān)于太平公主子女情況的若干問題辨析

（一）“薛崇訓(xùn)”“薛崇敏”“薛崇行”之辨

“薛崇訓(xùn)”見于《資治通鑒·唐紀(jì)二十五》，“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訓(xùn)為右千牛衛(wèi)將軍”，可《舊唐書》說“公主薛氏二男二女”，《新唐書》的宰相世系表中說是薛崇胤和薛崇簡，而且《資治通鑒》中也只有這一處出現(xiàn)了薛崇訓(xùn)這個名字，所以“薛崇訓(xùn)”這一名字極有可能是校對之誤，因為武三思家有個叫武崇訓(xùn)的孩子，故而弄混的可能性極大。那“薛崇訓(xùn)”應(yīng)該指的是誰呢？薛紹的墓志中有載，“嗣子云麾將軍、行右千牛衛(wèi)中郎將”，可見薛崇胤曾任“右千牛衛(wèi)中郎將”，跟資治通鑒記載的“右千牛衛(wèi)將軍”相近，那么可能是因官職相近而記錄錯誤，或是官職升降變動之故?？傊?，“薛崇訓(xùn)”應(yīng)為“薛崇胤”之誤，太平公主并沒有一個叫薛崇訓(xùn)的孩子。

“薛崇敏”和“薛崇行”的出處見《資治通鑒·唐紀(jì)二十六》“子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王”，與唐人林寶在《元和姓纂·卷六》中的記錄“攸暨，駙馬，司禮卿，定王，司徒，楚公。生崇敏、崇行”相左。以常識來看，太平公主跟薛紹的夫妻關(guān)系只存續(xù)了七年，七年生六個的可能性極低，所以崇敏和崇行排除姓薛。

（二）“太平公主男”的年齡排序

《新唐書》的排序比較明確，“主三子：崇簡、崇敏、崇行”“崇胤，太常卿、壽陽王……崇簡，太仆卿、立節(jié)王”。但《舊唐書》前面說“公主男崇簡、崇敏、崇行”，后面又說“公主子崇行、崇敏、崇簡”。崇敏和崇行的名字應(yīng)該出自《論語·里仁》“訥于言而敏于行”，所以合理的排序應(yīng)是先“敏”后“行”。最為合理的排序是：薛崇胤、薛崇簡、武崇敏、武崇行、武崇正。

“武崇正”這個名字并未見于正史記載，但唐代詩人宋之問有一篇《為太平公主五郎病愈設(shè)齋嘆佛文》見于《全唐文》，透露出太平公主有第五子，可惜這篇文章中沒有出現(xiàn)五郎的名字，不過，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武靈覺的墓志銘《唐都景福寺尼靈覺和上□□銘》里，“和上諱靈覺，俗姓[武氏]，□□□之次[女]也。[外父]泗[州]刺史□□□□國太[平]長公主□□□□補□□之尊……季弟崇正哀友于之義”，可見，出家為尼的太平公主庶女武靈覺有個叫“崇正”的最小的弟弟。武靈覺的異母弟弟見于史籍的只有兩個，即武崇敏和武崇行，比他倆還小的弟弟，那就應(yīng)該是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幺子，姓武。

（三）太平公主“次女”之辨及“唐晙妻”姓氏推斷

萬泉縣主墓志銘《大唐故萬泉縣主薛氏墓志銘并序》中說“縣主姓薛氏，河?xùn)|汾陰人，鎮(zhèn)國太平長公主之第二女也”，永和縣主墓志銘《故沛郡夫人武氏墓志銘并序》里也說“夫人姓武，即太原人也……夫人故周定王駙馬都尉修暨太平公主第二女，封永和縣主”[筆者按：“修”當(dāng)為“攸”之誤]，上面提到的武靈覺也說自己是“□□□之次[女]也”，那到底誰才是太平公主的“次女”？還有，《舊唐書 列傳 第五十八》中曰“儉孫從心，神龍中，以子晙娶太平公主女”，提到一位嫁給唐儉之曾孫唐晙的“太平公主女”又姓什么？她跟其他姐妹的排行情況是什么樣的？

根據(jù)各自的墓志銘，永和縣主生于684年，萬泉縣主和武靈覺均生于686年，按年齡來看“次女”有兩個，這是有違常理的，所以大概率“太平公主女”并不是放在一起排序的，萬泉縣主上面還有個姓薛的姐姐，姐妹倆均為太平公主親生，同時永和縣主和武靈覺上面還有個姓武的姐姐，均為武攸暨前妻的孩子。至于這個“姐姐”，有可能就是嫁給了唐晙的那位“太平公主女”，史籍沒有提到此女姓什么。竊以為大概率姓武，判斷依據(jù)是唐晙娶妻的時間是“神龍中”，即705—707年。萬泉縣主的墓志中說“年十一，有行于豆盧氏”。萬泉縣主生于686年，十一歲出嫁那就是697年。如果唐晙娶的是薛姓大女兒，她出嫁的年齡不太可能比妹妹萬泉縣主晚了近十年。永和縣主的出嫁時間不詳，但根據(jù)永和縣主年齡比萬泉縣主還大，同理唐晙妻也不太可能是武姓大女兒。不過她倆情況還不一樣，萬泉縣主是太平公主親生的，永和縣主不是，那永和縣主與同姓姐妹的排行就可能并不完全按年齡來，還可能考慮嫡庶。唐晙妻出嫁于神龍年間，依唐代女子十三四歲出嫁的習(xí)慣，唐晙妻出生于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結(jié)婚后的概率很大。于是關(guān)于永和縣主的“第二女”身份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永和縣主上面還有一個同為庶出的姐姐（但由于武靈覺也自稱次女，這種可能性不大）；另一種可能是懂事的繼女永和縣主自覺將自己排在了身份更尊貴的嫡女唐晙妻的后面。而不管是哪種可能，都支持唐晙妻大概率姓武的結(jié)論。

（四）太平公主沒有與武攸暨誕下子嗣觀點的正誤

太平公主沒有與武攸暨誕下子嗣這個觀點見于李明發(fā)表于《考古陜西》的一篇《何日見薛郎——唐駙馬都尉薛紹墓考古發(fā)現(xiàn)解讀》，其中說：“實際上太平公主和武攸暨并沒有生育過子女，武攸暨的四個子女都是被武則天殺掉的可憐的前妻所生，寄在太平公主名下，這一點從武攸暨的最小的女兒出生于684年就可以坐實?！笨上н@個觀點的證據(jù)首先就是錯誤的，出生于684年的女兒指的應(yīng)該是永和縣主，可她還有個出生于686年的妹妹武靈覺，崇敏和崇行也都是永和縣主的弟弟，更何況“季弟崇正”作為“太平公主五郎”才可能是最小的，永和縣主怎么排都不是最小的。

這個觀點很有可能是受了2000年的一部熱播電視劇《大明宮詞》的影響，認(rèn)為太平公主太愛第一任丈夫薛紹，所以她跟武攸暨沒有感情，故而沒有誕下子嗣。首先，以文藝作品評論歷史人物很不嚴(yán)謹(jǐn)，其次，翻遍史籍，均找不到對太平公主和薛紹感情的描寫，相反，史書給出了太平公主和武攸暨感情不差的證據(jù)：“帝與后……大會群臣太極殿……武攸暨與太平公主偶舞為帝壽?！敝凶诶铒@第二次登上帝位時，這夫婦倆均已年逾四十，卻仍然能夫妻雙雙獻(xiàn)舞于帝前，一則說明這對夫妻都會跳舞，二則說明這對夫妻相處融洽。

三、太平公主后代及余蔭

先天政變對太平公主家族的打擊是巨大的，“公主諸子及黨與死者數(shù)十人”，其中“黨與”中可以明確的有唐晙，“晙……坐與太平連謀，伏誅”，“公主諸子”中應(yīng)該有武姓的崇敏和崇行，畢竟三部正史都多次高調(diào)提到了他倆的名字。薛姓的兩名男孩則都逃過了此劫，其中薛崇簡是因為站在了李隆基一邊，“以數(shù)諫其母被撻，特免死”。關(guān)于薛崇胤，《全唐文·卷二百六十八》中的《徐氏法書記》有這樣一段記載：“平一任郴州日，與太平子薛崇胤、堂兄子崇允連官，說太平之?dāng)　３缫釕选稑芬恪返绕咻S，請崇允托其叔駙馬璥貽歧王，以求免戾，此書因歸邸第。崇胤弟崇簡娶梁宣王女，主家室之書，亦為其所有。后獲罪謫五溪，書歸御府，而朝士王公亦往往觀之?！崩锩嫒宋锉容^多，先逐一介紹：平一即武平一，武攸暨的堂兄武載德的兒子，是先天政變后明確活下來而且未受影響的武家人之一，在《新唐書》中有人物小傳；崇允即薛崇允，是薛紹的二哥薛緒的兒子，崇裔即薛崇一，是薛紹的堂兄薛絳的兒子，他倆都是薛崇胤的堂兄弟；“其叔駙馬璥”指的是薛紹的堂兄薛儆，睿宗女兒鄎國公主的駙馬；岐王指李范，睿宗李旦四子，玄宗李隆基四弟。原來，薛崇胤是靠通過叔父薛儆獻(xiàn)出了家藏的王羲之的《樂毅》等七卷書法作品給岐王李范，請他幫忙說情，終得以免死。至于武崇正，738年還替姐姐武靈覺題了墓志銘，可見也活了下來，可能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年紀(jì)小，這其實有先例，蕭淑妃的兒子李素節(jié)被縊死于龍門驛時，一起遇難的還有“子瑛等九人”，不過也有逃過一死的，“惟琳、瓘、璆、欽古尚幼，長囚雷州”。

總結(jié)一下，先天政變后明確殞命的是武崇敏、武崇行和唐晙；明確活了下來的有薛崇胤、薛崇簡、武勝、武崇正、永和縣主、永和縣主丈夫崔瑤、武靈覺。另外，萬泉縣主已于710年早亡，至于薛紹的大女兒薛氏、唐晙妻武氏、萬泉縣主丈夫豆盧光祚等人，情況不詳。

太平公主薛姓的子孫到《新唐書 卷七十三 表第十三 宰相世系三（薛氏）》“崇胤……（子）翹”，及薛崇簡墓志銘中記錄的“嗣子和沾”之后，便無后續(xù)，《賀州刺史武府君墓志銘》中則提到了史籍中無載的太平公主庶子武勝和其子武充，“納言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定王攸暨之孫，尚書膳部員外郎徐州刺史勝之子”，武充生于開元年間的734年左右，還能娶到“夫人隴西李氏，朝散大夫秘書丞相光之女”，802年病死于賀州刺史任上，可見其并未因為先天政變而絕了仕途，太平公主的余蔭仍在。

（南寧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作者簡介：唐慧麗（1979—），女，廣西富川人，碩士研究生在讀，講師，研究方向為武周朝外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