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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翅

        2023-12-29 00:00:00于琇榮
        山東文學(xué) 2023年3期

        這是小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住進省立醫(yī)院。病房在三樓,從敞開的窗口望去,夜空被路燈染成昏黃的光暈,像水波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

        聽喘息,二床的爺爺還沒睡。“我打呼,你先睡?!彼f。

        小安知道他是怕自己長眠不起——四床的爺爺死了,有著和他一樣呼噠呼噠的肺。焚燒黃表紙的煙熏味還在空氣中縈繞不散,讓人不得不想到死亡。當(dāng)?shù)仫L(fēng)俗三天葬禮,明天,那個一米七八的身體,將永遠(yuǎn)以粉末的形式蜷縮在骨灰盒里。

        小安覺得二床爺爺害怕是有道理的,一樣的病,四床死了,比他還年輕六歲,他沒有道理不死,或者說,死亡不會等他太久。她倚在床頭,剛好能看見窗外榕樹高大的樹冠。有根樹枝剛好搭在窗臺,被風(fēng)吹得東搖西晃,像探頭探腦的賊。因“賊”這個念頭,小安對它有了好感,她直挺挺地坐著,看著它,等三床回來。

        月亮已經(jīng)搭上對面樓房的檐角,三床還沒回來。不久,軍分區(qū)熄燈號穿過夜色飄過來——但小安已經(jīng)聽不到了,沉重的眼簾低垂,世界瞬間被隔離在意識之外。她睡著了……

        小安是被僵直的脖子疼醒的。

        天尚未大亮,窗外一片灰白。剛想動,左脖頸一陣酸痛。她忍著疼,小心地把蜷在枕頭邊的頭擺正。有人呻吟,但不是她。小安把臉轉(zhuǎn)向右邊,見三床雙手抱膝,像條受驚的蚯蚓盤在床中央。呻吟是他發(fā)出的。

        他察覺到小安的目光,把埋在胸口的頭抬了起來,露出一張扭曲的臉。他想笑,嘴角抖動了幾下,露出一個比哭更讓人心疼的笑。

        “我完了?!彼褚粭l擱淺的魚,輕飄飄吐出三個字。

        他臉色慘白,頭發(fā)被汗水打濕,一綹一綹黏在額頭。蟬都不叫了,天氣沒有這么熱???小安想。一陣風(fēng)來,她忙裹緊被子,但還是忍不住,“咳咳咳”一通咳嗽——天快亮啦。

        小安慶幸醫(yī)院不讓家屬陪護,否則媽媽一定會認(rèn)為她撒謊——白天和夜晚的小安判若兩人,白天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肺葉都要從喉嚨里飛出來了,可到了晚上,她安靜得像只貓,體溫也恢復(fù)正常。沒人知道病因,包括小安自己,她唯一比別人了解更多的,就是內(nèi)心對夜晚的喜愛,它就像深邃的大海,把她緊緊包裹在懷里,沒有一點縫隙,讓自己可以在無垠的黑暗里自由游蕩,而不用擔(dān)心被樹、石頭和銳利的桌腳傷害。它讓小安有安全感,雖然她知道這些障礙物并沒有消失,依然真實存在。

        “關(guān)上窗子?!比矊Χ舱f。

        疼痛讓他聲音微弱,但犀利沒有變。他瞧不上二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生死由命,你看小安,才十一歲,還不是和我們住在一間病房,你都快七十的人,還怕啥?夠本啦。這句話讓二床耿耿于懷,但對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又能怎么樣呢?除了忍耐。況且,昨天四床死去,在大家悲慟情緒里只有他露出僥幸逃脫不幸的喜悅,三床鄙夷的凝視讓他目光躲閃,看向窗外,直到三床被護士叫去做透析都沒有回頭——從他不時抬起胳膊揉擦眼睛的動作,小安知道他哭了。

        “我完了?!?隨著關(guān)窗子的聲音,三床說,“我治不好了,什么堅強、樂觀,哎呦……”他咝咝吸著冷氣,背像煮熟的大蝦高高弓起?!靶“玻也慌滤?,我就是不甘心,世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就我得了這要命的???我不服?!彼檬质箘艙€著左腹,咬著牙艱難地吐出這最后的三個字。

        小安覺得,他正在變成松軟的散沙,意志被撕扯成了破棉絮,浸滿苦水,拉著他往死亡的海底沉溺。如果是在夜里,哪怕黃昏的余燼還沒完全褪去,她都能坐起來,用手去勾勾他的手指——像雞爪子一樣黑黃、干瘦,沒有一點光澤的手指——他們平時經(jīng)常以這樣的方式互相鼓勵,雖然在痛不欲生的時候這些沒有任何作用。但現(xiàn)在天亮了,小安像受到詛咒的青蛙一樣癱軟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只干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打起精神來,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長病的嘛?!?二床囁嚅著。

        “別提什么精神,我只求這一身該死的皮囊,能恢復(fù)它吃喝拉撒的本能就行,哎呦…… ”他的呻吟聽起來像孱弱的貓。

        太陽升起來了,金色的光線在枝葉上跳動。小安的意識漸漸模糊,一切開始變得混亂嘈雜,身下的病床著了火一樣燙。走廊上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哐啷,”門開合的聲音。小安急促地咳嗽著,喘不出一口完整的呼吸,在醫(yī)生到來之前,她陷入昏迷。隨后右腋下一陣冰涼,小安知道,十分鐘后,腋下的體溫表依然會顯示39.5℃——一周了,天天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聲音隔著一堵墻傳來?!斑@孩子有股子韌勁,也不是犟,她很少頂嘴,也不和人發(fā)生沖撞,但你就是覺得有根刺橫在那兒,走不進她的心,就像我是后……”剩下的話,媽媽咽了下去。

        我是多余的,從第一次聽媽媽說“要不是小二死了,就不打算生她了”時,小安就這樣想。對“小安”這個承襲死去哥哥的名字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賊,偷了原本不屬于自己的人生,也無形中背負(fù)了加注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期許和壓力。雖然死去或存在都已是事實,只能接受,可媽媽隱晦的舉動讓小安憤怒,就像她可以把弟弟寵上天,卻對小安洗碗挑三揀四一樣令人憤怒。

        “醫(yī)生,她會死嗎?”媽媽問道。

        “有你這么問的嗎!”是爸爸。

        “想開點,有的孩子是來報恩的,有的是來討債的。”醫(yī)生的話沒落地,只聽媽媽啊地一聲痛哭。

        “哎?!?隨著驚叫,悲慟被爸一把堵在喉嚨,唔噎著咽了回去。

        小安腦子亂成一團混亂的毛線,找不到線頭。

        “我不回,還是你回吧。玉米已經(jīng)收完了,選種、計算、寫報告都需要你。別擔(dān)心,”媽媽開始哽咽,“已經(jīng)埋過一個,我受得住……”

        埋?玉米地?五塊七毛錢和一堆被折斷的蜻蜓翅膀……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一片青翠頂著濡濕粉紅色須子的玉米地,鋪天蓋地在小安眼前伸展。到處是無處躲藏的熱浪,聒噪的蟬聲。她站在一畝二分地的田埂上,透過濃密的玉米葉仰望天空——這里是爸爸農(nóng)科所的良種培育試驗田。

        小安忘了為什么在炎熱的中午去了那兒,只記得自己在田埂上摔破了腿。那天蜻蜓特別多,薄薄的翅翼在陽光下變幻著炫目的色彩,小安專注地盯著飛舞的蜻蜓,耳邊是玉米葉子嘩啦嘩啦,像海潮撞擊著礁石,她恍惚在夢里,明明聽到各種嘈雜的聲音,卻感覺世界靜止了一樣。她懨懨無神,懶得生,也懶得死,就像一片葉子,順其自然地在樹上掛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被餓醒,還是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她睜開眼,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錯愕地瞪著她。她使勁眨了眨眼,再看,人不見了。

        隨后,葛大爺順著田壟跑過來。小安討厭他,一個鰥居老頭,好像天底下唯一好玩的事就是揪女孩辮子。他提著一根捅煤灰的鐵鉤子,即便雙臂使勁擺動,從遠(yuǎn)處看,依然像原地踏步一樣。

        小安忙用手護住兩根羊角辮。

        “你,你……”他手搥著腰,氣喘吁吁。

        小安不等他說完立刻回道,“沒有,什么也沒有?!?/p>

        “哦?!彼麘?yīng)著,剛往前跑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哎,不對啊,你知道我想說啥就沒有?!?/p>

        “你問一個人,這里沒有,他跑過去了?!毙“仓赶蜻h(yuǎn)方。

        “哦哦,那人是個賊,你可小心著點。”說著,習(xí)慣性地來揪小安的辮子。小安頭一歪,躲開了。

        賊對小安來說并不比一個鰥居的人更可怕。沒上過賊的當(dāng),也沒吃過賊的虧,便覺得賊也沒什么必要挨捅煤灰的鐵鉤子打。

        長大后小安發(fā)現(xiàn),事與愿違不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是生活日常,像早餐的小咸菜,好不好吃不重要,反正一天從此開始,就像此時她剛要離開,他迅速地鉆了出來,動作快得符合一個真正的賊。

        “謝謝你?!彼驹谛“裁媲?,像堵墻。

        八月的陽光給他鍍了一層金邊,卻把整個陰影罩在小安的身上,小安為此感到壓抑。

        “啊,你腿怎么了?”他說著撲過來。

        小安本能地后退,但腿被他牢牢捧在手里,她能感受到他輕微的戰(zhàn)栗,仿佛他正因此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撩起衣服的一角,放嘴里濡濕,一點一點擦拭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的皮外傷,擦拭起來并不疼。

        小安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盡量躲避著他,可該死的肚子發(fā)出比蟬叫還響的腸鳴。

        “餓了?”他看著小安。他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尤其是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小安無法討厭他,即便他是個賊。

        小安點了點頭。

        “你喜歡吃什么?”

        “麻花?!毙“擦⒖堂摽诙觯S之使勁咽了下口水。

        “哦,你等著。”他邊放挽著的褲管,邊轉(zhuǎn)身對小安說,“別走啊,等我。”

        小安不相信賊的話,但相信他——一個眼睛都在笑的人。

        小安決定等他。太陽當(dāng)頭吊著,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熱浪一波一波往上涌。小安重站回玉米蔭涼地里。

        幾只蜻蜓立在玉米穗上,顫巍巍扇動著翅膀。小安躡手躡腳悄悄靠近,發(fā)現(xiàn)自己個子太矮,根本夠不到,只好轉(zhuǎn)向地面,去捕捉螞蚱。在小安抓到第三只螞蚱的時候,他回來了。

        他顯然比小安更餓,三根麻花幾口就吞下肚,然后瞅著最后一根惋惜地抱怨,“這家生意太好,就剩這些了?!?/p>

        小安想他一定沒吃飽,邊嗦嚕著手指上的油,邊說,“你吃吧,我吃飽了。”

        “你帶回去?”他說。

        “媽媽知道會罵的?!毙“矒u了搖頭。

        他略一沉吟,笑呵呵地說,“你想吃了,我再去拿。”好像麻花是他家的,隨時可以從廚房拿過來似的。

        麻花被他幾口吞下后,仿佛為了某種補償,他指著玉米地說,“我給你做個網(wǎng)子吧,可以捕蜻蜓,還有蝴蝶?!?/p>

        小安打量著他,沒說話。一個孑然一身的人,拿什么做?他看出小安的疑慮,忙說,“你下午還來嗎?下午就能給你做成。”

        小安不確定下午的事,但一想到蜻蜓的翅膀小安忍不住連連點頭。

        回到家,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到處瘋跑,不餓不知道回家?!痹趮寢層?xùn)斥中,小安灰溜溜地進了廚房,像個真正玩瘋餓急的孩子一樣喝了一碗蛋花湯,然后躺在床上,用一中午的時間去揣摩那個賊,和可以捕到蜻蜓的網(wǎng)。

        那是一個燥熱的中午,竹篾涼席涂了魚膠一樣黏膩,每一次翻身,都能聽到肌膚與它撕扯的聲音,呲呲的,像老鼠在啃噬桌角。

        想到這兒,小安的身體不由焦躁地扭動著,像正在經(jīng)歷一場可怖的噩夢。

        “安兒,喝點水嗎?”記憶被媽媽的呼喚打斷。

        小安瞇縫著眼,看到一張模糊變形的臉,仿佛那是一道正午強烈的光,小安躲閃著,把頭轉(zhuǎn)向窗戶,感受到秋的清涼正從那里流進來。

        與涼爽相比,她更愿回到那個炎熱的下午。

        他沒有讓小安失望,早早坐在地埂上,正嫻熟地把紗布連在一起,縫成網(wǎng)子。

        突然,他看了小安一眼,自言自語地道,“唉,怎么就丟了呢?”

        “嗯?”小安不解地看他。

        “他就在門前玩沙子,我理發(fā)的時候還看見過他,等刮完胡子再看,他就不見了。我真后悔,當(dāng)時怎么忽然想刮胡子呢?!?/p>

        “他是誰?”小安問。

        “我弟,叫華子。”他用手比量著小安,說,“丟的時候就和你這么高。唉,我媽急瘋了,罵我,‘找不回你弟就別回來?!鋵嵕退闼涣R,我也會找。只是沒想到,我從南走到北、從冬天找到夏天也沒找到?!?/p>

        小安這才發(fā)現(xiàn),大熱的天,他還穿著本該套在棉衣外面的罩衣和肥綽的深藍色褲子。

        “你會一直找嗎?”小安問。

        “會啊?!彼f。

        “會找到死嗎?”

        “會。”

        小安忽然為他終將要離開自己而傷心,一恍惚,手里的紗布滾到地上。

        “哎呀?!彼话褤炱鸺啿?,心疼地說,“這個可不容易得,努,”他擼起袖管,指著肘窩的位置說,“這可是賣血得來的,我最怕血啦?!?/p>

        小安咬著嘴唇,心猛地一疼——她也怕血。

        他把縫好的網(wǎng)子穿過一截廢棄的電線,綁在棍子上。“哈,成啦。”他高興地跳起來。“快來?!彼仡^招呼著,不等小安站起來,早已一頭躥進玉米地。一片整齊高聳的玉米穗子中間,多了一只奶白色移動的紗網(wǎng)——它悄悄靠近立在穗頭上的蜻蜓,像蜥蜴的舌頭,瞅準(zhǔn)時機,嗖地一下猛扣上去,然后用力一甩,網(wǎng)子便挽成了結(jié),里面也便多了一只左沖右撞的蜻蜓。

        那是一個清澈、透明被泉水洗過的下午,望著躡手躡腳撲蜻蜓的“賊”,小安感覺很不真實,好像自己憑空生出來一雙翅膀,在半空俯瞰著自己。

        小安沒聽說過蛇,也沒見過這種叫做蛇的動物,當(dāng)她疼得哎呦一聲他驚叫著跑過來說有蛇的時候,小安依然沒有看到它。他抱著小安沖出玉米地,坐在田埂上,也不說話,跪在地上捧著她的腿使勁吮吸。吸一口,噗,吐掉,有血。再吸一口,噗,又吐掉。反復(fù)幾次后,血染紅他的嘴角,紅殷殷的像個吸血鬼,看著駭人。

        “你被蛇咬了。”他絕望地看著小安。

        小安瞅了瞅傷口,在腳踝有幾個尖細(xì)的牙痕,但并不是很痛?!皼]事,不疼?!彼f。

        沒想到聽了小安的話,他居然哭了,灰撲撲的臉上淚水縱橫,抽噎著說,“我就是不吉利的人,看弟弟,弟弟丟了,遇到你,你又被蛇咬?!闭f完,又趴在腳踝上吸了兩口“蛇毒”,絕望地看著小安說,“你腿真壞了,我背你,背你一輩子?!?/p>

        有的音樂,只聽三個音符,就能確定是否喜歡,他雖然只見過不足一天,但他說的話,小安信。

        他背著小安走到東三巷時,她的腿已不再紅腫,蛇的牙痕也不明顯?!皼]事了,是菜蛇?!标柟鈴囊活w潔白的小虎牙上閃過,他咧嘴笑了。他看著路邊“田記麻花”的招牌,詭秘地說:“你等著。”

        小安知道他想做什么,在目光對視中彼此似乎已達成了某種默契,她看著他向招牌下的窗口走去。只見他悄悄靠近窗口,四周瞧了瞧,然后身子猛地探了進去,等他轉(zhuǎn)過身,手里多了幾根金黃油亮的麻花。他炫耀似的朝小安揮了一下手,顧不得說話撒腿就跑,矮胖的老田隨后從門里沖了出來,在后面緊追。

        過了東三巷就是小安住的胡同,她原應(yīng)是要回家的,可她想看看“偷”是什么,或者說他是怎么“偷”的。她鬼使神差地向窗口走去。她踮起腳,扒著窗臺往里看——小屋簡陋破敗,窗臺下放著一張桌子,桌子邊上是放麻花的簸籮,旁邊是一個很大的面案,面案上擺著一大盆暄騰騰發(fā)好的面。小安有些失望,就在她準(zhǔn)備離開時,看到桌上還有一個錢盒。她猶豫了,她想到他胳膊上的針眼,回頭看看空蕩蕩的巷子,沒有任何遲疑,她迅速跑進屋,抓起一把錢轉(zhuǎn)身就跑。

        她一路狂奔,路邊的樹、人、房子、石墩仿佛生了眼睛,讓她無處藏身。終于在水房她停了下來——實在跑不動了——她失魂落魄,好像手里握著一只癩蛤蟆,一下扔到地上,又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迅速用腳踩住。她蹲在墻腳,數(shù)了又?jǐn)?shù),是五塊七毛錢。怎么辦?她想把它扔掉,可扔哪兒?天就要黑了,來水房打水的人越來越多,她只好把它揣進兜里。

        這是個膽戰(zhàn)心驚的一夜,兜里的五塊七毛錢像個刺猬,壓在枕頭下、握在手心、揣進兜……無論放在哪兒,都抑制不住牙齒噠噠噠地磕打成一團,最后借口著涼,用一床毛巾被把自己團團裹住。“別亂動。”睡在旁邊的奶奶呵斥著,一股垂暮腐臭的口氣隨之飄來。小安忙轉(zhuǎn)過身。恐懼和后怕受困于僵直的身體里,似乎除了大汗淋漓找不到其他宣泄的出口,她只得掰著指頭,祈求夜晚快點過去。

        第二天一早,小安就去了玉米地,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

        他走了?小安眼里的天暗沉起來,眼前深邃寬廣的綠海變得可怕。昨天抓的蜻蜓還在紗布做成的網(wǎng)袋里,經(jīng)過一夜掙扎,蜻蜓的翅膀折斷了,掛在網(wǎng)上。看著躺在掌心失去生命的蜻蜓,小安忽然憂傷起來。她用手挖了一個坑,把五塊七毛錢和折斷的翅膀、死去的蜻蜓埋在一起,還刻意在上面放了兩塊石頭,一塊是他的,一塊是小安的——她不相信他會不辭而別。

        下午,媽媽剛出門,她便又急匆匆地跑去玉米地。路上遇到葛爺爺,他異常興奮,老遠(yuǎn)扎煞著雙手做出擁抱的架勢。小安手捂羊角辮,頭一偏,躲了過去。

        “嘿,鬼機靈?!彼櫜坏猛A?,邊走邊說,“巡防隊抓了一個小偷,走啊,一起去看啊?!彼艿靡猓孟裥⊥凳撬サ降?。

        小偷?看著遠(yuǎn)去的葛爺爺,小安猛地打了個激靈,轉(zhuǎn)身向巡防大隊跑去。

        遠(yuǎn)遠(yuǎn)的,透過一群興奮的圍觀者,小安聽到一聲嘶啞的叫喊,“我沒偷,那是我賣血的錢,我沒偷?!迸九九?,皮鞭抽打在身體上的悶響。是他,小安聽得出是他。

        巡防大隊門窗擠滿了人,小安從大人腿縫中間拼命往里擠。

        他背對著門,手被吊在后窗欞上,因為窗臺太高,他不得不使勁踮起腳。衣服濕乎乎的,分不清是血,還是汗。

        “我沒有,我沒有。”他嘶吼著,本就吐字不清的南方口音,聽起來就更加模糊。“我沒有?!彼阉械奈o奈、憤怒集中在這最后一聲瀝血的吶喊,然后頭猛地后仰,整個身子懸吊在后窗上。

        他沒有,小安知道他沒有,她想說“錢是我拿的”,可耳邊“打死他、打死他”的喊聲和鞭子抽打聲讓她害怕了。她捂住耳朵擠出人群,遠(yuǎn)遠(yuǎn)躲在楊樹后面,仿佛不聽不看,一切就沒有發(fā)生。

        突然一陣騷動,人群自發(fā)閃到兩邊,他滿身泥土和血跡,像一條死狗被兩個人拖著往外走。

        “喂,喂?!毙“矓D進人群呼喊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人聲嘈雜,但他聽到了。他昂著頭,使勁轉(zhuǎn)動脖頸向后尋找。當(dāng)他看到小安,黯淡的眼睛頓時亮了。“我沒有?!彼蠛耙宦?,迎來的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小安知道他是喊給自己聽的,可自己除了哭,不知還能做些什么。他使勁扭著身子往后掙拽,雖然看不到,但小安知道他在找她。人群擁擠,像在參加一場難得的狂歡,她好不容易擠過去,又很快被一個個胖的、瘦的身體隔開,她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絕望。她抽泣著,掙扎著,透過雜亂的縫隙一直跟著他,嘴里反復(fù)嘟囔著“是我拿的,是我拿的”,直到他被扔上警車,呼嘯著消失在街角。

        像海水退潮,人群漸漸散去。小安呆站著,看著警車消失的方向發(fā)愣。

        “你算是為咱街道爭光了?!备馉敔敎愡^來興奮地說。

        我?小安愣怔地看著他,見他的目光從頭頂穿過,轉(zhuǎn)身一看,原來媽媽站在身后。

        “噯,也活該他倒霉,剛聽說老田麻花被偷,他就拿著麻花站在我家門口?!眿寢寣Ω馉敔斦f。

        小安一陣眩暈,這是什么季節(jié),是冬天嗎?怎么漫天白閃閃的雪花在天上飄。細(xì)密的汗珠從汗毛孔里忽地一下涌了出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咚地一聲,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等小安醒來,他的慘叫和發(fā)燒日夜糾纏在一起。小安終日昏睡,受困在噩夢里——躁動不安、胡言亂語,雙腿劇烈抽動,經(jīng)常突然大叫一聲,發(fā)出動物一樣低嗚的呻吟,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東西,要聲嘶力竭地用全身和雙手掙扎反抗。但被搖醒后,卻什么都不記得,只知道很恐怖,卻又無從說起。小安陷入了莫名的疾病里,沉默地游離于世界之外,像蜻蜓一樣在半空飄浮著。并非刻意,但小安后來的確很享受這種懶怠、靜止的生活,它讓小安感到安全、自由,在大把大把的時間里天馬行空地臆想著,雖然發(fā)燒讓自己口干舌燥肌肉酸疼。

        棉棒滾過嘴唇,一股黃桃味的甜水流進喉嚨。

        “哎呀,她咽了,她能吃東西了?!眿寢屝老驳睾啊_@似曾相識的興奮讓小安厭煩。她緊閉嘴巴,水又從嘴角溢了出來。

        三瓶液體輸完后,爸爸走了——他的工作具有時效性,不能等。媽媽也走了,她是流著淚走的,小安為此很難過,但她對自己的病情也感到無能為力,就像眼睜睜看著那個蒙冤的“小偷”一樣。

        黑夜來臨。當(dāng)病房里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三床突然說,“你們說,死是什么?”

        二床倚靠著床頭,沉默著,不知是思考還是無聲拒絕。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了,聲音一反常態(tài)的冷靜,“其實人的命和事一樣,都是有定數(shù)的,有限的定數(shù),就像女人排卵——別瞪我,對于一個獸醫(yī),這是我能想出的最貼切的比喻。我曾最得意自己有一刀斃命的手藝,那對我來說,是活計,是安身立命的營生,可我從沒想到過被按在案板上嗷嗷叫的羊的命,更沒想到過它們的恐懼??墒菚r間輕饒過誰?誰也逃脫不了?,F(xiàn)在,厄運輪到了自己身上。我每天感覺有一把刀子在頭頂懸著,我不知它什么時候落下,落到什么位置,就像四床,睡時好好的,醒來已陰陽兩隔?!彼檬之?dāng)梳子,想要甩掉什么似的,用力向后梳著頭發(fā),“其實人啊,日子遠(yuǎn)沒有想得那么長。我要是病好出院,就養(yǎng)羊,看著它們吃草、打鬧,再不去想殺死哪一只,讓它變成烤全羊,或者一鍋羊肉湯?!?/p>

        “放羊還不簡單,放就是了。”三床很不以為意?!澳隳?,安兒。”他轉(zhuǎn)頭看向小安。

        “我?”

        當(dāng)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唯獨這段記憶清晰,雖然我不能確定描述是否有扭曲或夸張的成分,但如果有,那一定是記憶的錯,而不是出于意愿本身。

        當(dāng)時我突然想起了“小偷”,說,“我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如果被人一直想著、念著,就永遠(yuǎn)活著,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著的,就像看到水,就想起了魚,就想起了我?!?/p>

        “想起你?你不是叫小安嗎?怎么是魚兒?”三床問。

        小安低下頭。小魚是她給自己起的名字。但這是件復(fù)雜難以說得清的事,小安不知怎么解釋。

        “哦,該我了。”他見小安不說話,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他是個從不讓人難堪的男人。

        他拿過水杯沾沾嘴唇——醫(yī)生不讓他進食,包括水。僅有的一點濕潤讓他變得蓬勃起來,他大聲說,“反正不久我就會死,我就不浪費時間,聊點有用的,我就預(yù)想一下我死后的事吧。房子在半年之后,被我妻子賣掉了,并嫁給了在天水開民宿的男人。”他對著二床說,“其實就在以前,她也沒在那套漂亮的大房子里住多久。當(dāng)初為了裝修風(fēng)格選歐式還是中式,我們沒少吵架,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一點興趣了。如果說我的死帶給她最大的傷害,就是改變了她生活觀念?!钤诋?dāng)下’,多惡毒的詞,”他憤怒地詛咒著,隨后又得意地說,“只是每次她親熱的時候,會流著眼淚不停地對著空氣說‘請寬恕我’。”嫉妒讓他變得刻薄,“她徹底失去愛的能力,對死亡的恐懼,讓她急于攥住一些東西,實實在在握在手里,與愛這個詞相比,她更愿用一束玫瑰花刺破皮膚,覺得這更真實?!?/p>

        “別問我怎么知道這些,我天天做夢,每個夢里都是她?!彼麌@了口氣,神色黯然地說。

        “她從沒來過?”二床問。

        “沒有。我交代醫(yī)生,死后通知她。”隨著三床聲音落地,一切陷入沉寂。

        夜風(fēng)呼噠呼噠吹動窗簾,窗簾環(huán)發(fā)出艱澀的刺啦聲,他們視線一起投向它,卻沒一個人想去關(guān)上窗子,或者拉上窗簾。沉重凝滯在病房上空,像一個幽靈,俯瞰著三個各懷心事沉默的人。

        夜深了。不知什么時候,燈也被關(guān)上,他們被淹沒在同一片黑暗里,窗外偶爾傳來沙沙聲,不確定是搖曳的樹葉,還是車輪摩擦地面發(fā)出的。又過了一會兒,二床發(fā)出平緩的鼾聲。小安瞪著眼睛,繼續(xù)想與死亡有關(guān)的事。忽然聽到三床翻身,這正是小安覬覦已久的時刻,忙問,“你沒睡呢?”

        “沒呢。 你咋還不睡?”三床問。

        “睡不著?!?/p>

        “怎么了?”

        小安側(cè)著身,把胳膊肘墊在頭下,望著黑暗中的三床說,“醫(yī)院后院是一座后山,據(jù)說那里是埋孩子的地方,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好?!彼麤]有任何猶豫,好像早猜到小安會提這樣的要求似的。

        小安只愿用寥寥數(shù)語來敘述過程,因為她不想回憶,雖然它時常以噩夢的形式來提醒她。那天夜里,他牽著小安的手,穿過充斥著濃郁來蘇水味道的大廳,和長得足以讓人走到沮喪的長廊,來到一片楊樹林——如果去小山,必須要穿過它。夜很黑,沒有一顆星星。他們看不清彼此的模樣,但小安堅信,彼此確認(rèn)過相同的眼神——他們一起向楊樹林邁出了腳步。在他們向前走了不足十步的時候,樹林突然響起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音,夾雜著幾聲烏鴉陰森的刺耳尖叫,像海浪,像獰笑,像厄運開始前的警告。隱約幾點光驟然亮起,像火苗,忽明忽滅很是詭異。忽然一陣狂風(fēng),落葉裹挾著那團火苗打著旋向小安懷里撲來,小安嚇得啊地一聲驚叫,癱軟在地。

        三床一把將小安抱起,一路狂奔……

        濃霧,懸崖,被惡狗撕咬。小安受困在無休無止的噩夢里,她瘋狂地扭曲著身體,嘴里嚷著“我不怕,我不怕”,仿佛她的世界僅剩下這三個字。前面就是懸崖,小安看到峭壁中生長的松枝,和游走飄動的云,她知道,如果繼續(xù)掙扎的話,自己將掉下懸崖,但她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繩索牽引著,抑制不住地向懸崖靠近。一步,只剩一步,只剩一只三十六碼鞋的距離,小安突然一腳踏空,啊……突然小安被什么東西撲倒在地,手腳被死死按住。小安繼續(xù)掙扎,直至精疲力竭,才平息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安睜開眼,陽光金子一樣鋪滿房間。

        三號床空蕩蕩的。

        “他死了?!倍舱f完,嫌棄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一眼。

        一個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在收拾三床的東西。

        看著空蕩蕩的三床,小安泣不成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為死去的三床?為蒙冤的“小偷”?還是為自己?小安想不清楚,連同那夜發(fā)生的事,一切仿佛隔山隔水一樣遙遠(yuǎn)模糊不清,只是覺得必須要大哭一場,就像天上烏云,雷打過了,閃電也打過了,沒有道理不下一場雨。

        “你要去天水嗎?”小安啜泣著問那個女人。

        “是。”

        “是去開客棧嗎?”

        “是?!?/p>

        “你不要嫁給那個男人?!?/p>

        她一步跨到小安的床前,俯看著她一言不發(fā)。小安知道她很想說點什么,只是太多的疑惑反倒讓她不知從何說起。

        不知怎么,小安突然不想哭了,也再掉不下一滴淚來。

        第二天下午,小安做了所有的檢查,一切正常。

        “一會兒我們出院了,魚兒?!眿寢尶此撇唤?jīng)意地說。

        魚兒?小安很疑惑,望著忙著收拾東西的媽媽,她還是“哎”著回應(yīng)了。

        從那以后,“小安”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魚兒”,仿佛世上突然多了一個人。

        很久很久以后,媽媽告訴小安,那晚按住她手腳的是三床,他用被緊緊裹住小安,直到死。

        而三床、小偷,連同埋在地埂的斷翅和五塊七毛錢,已在小安的記憶里模糊不清。直到二十年后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斷翅》兩個字才發(fā)現(xiàn),某些東西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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