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思想史講義》是著名學者錢新祖生前在芝加哥、中國臺灣和香港等地講授“中國思想史”課程的講稿整理而成,首次在內(nèi)地出版。
最早的《中國思想史講義》成稿于1973—1976年錢新祖在紐約州賓漢姆頓生活期間。當時,錢新祖的妻子在當?shù)氐募~約州立大學任教,講授中國思想史。錢新祖一邊寫博士論文,一邊為妻子的上課講義捉刀。隨后,在二十多年的教學研究生涯中,他不斷因時、因地、因材、因課而翻譯、潤飾、剪裁、修正這份《中國思想史講義》。幾乎每次備課,他都會在筆記上增添新內(nèi)容。上課時,他基本是一字一句照著講稿念,這是國外大學教授的作風。這樣的講課方式雖然有些學究式的呆板,但不會像即興發(fā)揮式的講課那樣水分太多。錢新祖的著述不多,許是一心撲在教學上,或是對自己要求太高所致,正如沈剛伯所言:“學無止境,思想見解有不斷演進,對事物評價并非一成不變。但有些人少壯時以某學說一舉成名,經(jīng)其余生,則全力以辯護(其)舊說;雖或自覺昨非而今是,也缺乏承認的勇氣,結果(其)學問恒無進益。所以真正代表一個人思想的,應是他身后遺留的著作?!?/p>
正因為錢新祖深入中西兩種文化當中,所以才對中西文化的偏見有了深刻的體會和認識。黑格爾認為中國人是不講道德的,中國人沒有,也不可能有精神文化;韋伯認為中國的歷史社會缺乏原動力,是靜態(tài)的,而西方的歷史社會是動態(tài)的,是有變遷和發(fā)展的;史密斯認為中國人缺乏宗教情操,沒有心靈內(nèi)在的精神生命。而錢新祖則認為,黑格爾、韋伯等人都是從西方文化的符號出發(fā)來看待中國歷史文化的,他們都是自以為是,以“自我”為中心,以為他們的人文主義就是我們的人文主義。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文化的時空性、有限性和特殊性,而有意無意地肯定歐美歷史文化上的經(jīng)驗和思想行為是常規(guī)的,是普遍性的,是超時空的,是可以用來分析和描述其他時空里的經(jīng)驗和思想行為的。所以,就會帶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而要克服這樣的偏見,就得跳出自我中心,并跳入他人的自我。當然,對認識而言,客觀是做不到的。錢新祖直截了當?shù)刂赋觯何乙詾槭澜缟蠜]有絕對的真理或絕對的客觀,至少在“人為的世界”是如此的。我們通常所說的“客觀”,其實不過是一種相互的主觀?!白臃囚~,安知魚之樂”,所以他推崇對話式的探討:“我認為知識的傳播跟說教、傳道不同,教學可以,也應該是‘對話式的’?!?/p>
錢新祖告誡學生,在看任何人的書時,都要戴上批判的“眼鏡”而不人云亦云。臺灣大學教授張亨說:“有了中西學養(yǎng),學(習)者不在于知道了各家各派多少思想,而在于學會自己去思考,自己去發(fā)現(xiàn)問題,我相信這才是這本《中國思想史講義》最大的貢獻!”錢新祖在講義里批評了兩種文化觀念:一是老喜歡歸罪于前人,二是動不動就講五千年優(yōu)良文化傳統(tǒng)。他說:我們既不必處處歸咎于前人,做前人法庭里的“檢察官”,也沒有必要夸張五千年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為前人臉上貼金,做前人殯儀館里的“化妝師”。錢新祖在講義中不作空洞的驚人語,而是有實例、有分析、有論斷,以學貫中西的深厚底蘊,洋洋灑灑,循循善誘。
書中對中華文化問題的許多認識,很是中肯深刻。如錢新祖說:五四時代談文化,不管是持全盤西化論調(diào)的,還是持本位文化論調(diào)的,抑或主張混合中西文化的,他們對文化的觀念都太籠統(tǒng),也就是對文化的復雜性、時空性沒有深刻的體驗和尊重,談中國文化是如此,談西方文化亦是如此……
(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