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勺子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不僅是餐具之一,還具有文化上的意義。在不同的文化和歷史時期,勺子的形狀、材料和用途都有所不同,但又有著一定的共通性。分別從勺子的背景、起源與發(fā)展以及其在東西方文化中的使用和藝術(shù)表現(xiàn)三個方面探討了勺子的起源與藝術(shù)發(fā)展,并通過以“勺子”為主題的藝術(shù)作品案例,闡釋了東西方藝術(shù)家們?nèi)绾瓮ㄟ^創(chuàng)作來表現(xiàn)勺子的儀式感和功能性。
[關鍵詞]勺子;金屬工藝;飲食文化
[中圖分類號]J52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27-0053-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戴心茹.淺談“勺子”意象的藝術(shù)演變與發(fā)展[J].天工,2023(27):53-55.
在人們的刻板印象中,一提到東西方桌上的食器與餐具,仿佛能代表兩者的只有西餐的刀叉與中餐的碗筷,但不可或缺且作為兩者桌上器文化里共通性體現(xiàn)的勺子,卻常常被人們所忽略。而當我們探究勺子的歷史時,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是:無論東西方,勺子的起源都是從一個“扁平的長條形”木條或是骨頭演變而來的,而事實上其在兩者文化里的共通性遠不止于此。
“Spoon”在古英語里又作“spon”,源于古日耳曼語“spe-nu-”,意為“被削過的長而平的木條”。在西方文明中,第一個勺子是什么時候被使用的已無可考證,但考古學家們曾在公元前1 000年的古埃及法老墓穴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由木頭、燧石、石板和象牙制成的古代勺子。這些勺子的設計非常奇特,在匙柄和匙面上都刻有象形文字和精美的圖案,這些文字和圖案都是描繪當時重要的事件,故此推測,這些勺子更多是帶有裝飾功能或祭祀功能的器皿。到了古希臘和古羅馬帝國時代,開始出現(xiàn)由青銅和銀制成的金屬勺子,但數(shù)量極為稀少。
在16世紀中期的威爾士,愛戀中的小伙子會花上數(shù)十個小時為自己心愛的姑娘手工雕刻木勺,這類勺子被稱為“愛之勺”(Love Spoon)。如果姑娘同樣心儀小伙子,便會把勺子掛在自家的墻上,這個勺子就是他們的定情信物了。“愛之勺”的手柄上會雕上精心設計且富有寓意的紋樣:心形代表愛、馬蹄代表好運、鎖鏈代表永遠不分離、樹葉和藤代表愛情在滋長、花代表喜愛、鐘代表婚禮、鉆石代表財運等。所用木料也十分講究,從西卡摩木料,到胡桃木、桃花心木及橄欖木等。而有意思的是,如果我們查看“Spoon”一詞的引申之義會發(fā)現(xiàn),在1913年的詞典記錄里首次出現(xiàn)了“情意綿綿地調(diào)情”的解釋,而“Spoony”則可以指代“癡情的、多愁善感的人”。[1]有人認為Spoon之所以有這層意思,是因為相愛的人就像櫥柜里的兩把勺子一樣,親密無間。
由此看來,勺子這樣一個容易被我們忽視掉的餐具,實質(zhì)上卻有著超出其功能范疇,更為深遠的含義。就如同被譽為“科技的桂冠詩人”的Henry Petroski教授曾在他的《鉛筆:設計與環(huán)境的歷史》里認為,像鉛筆這樣被大家所熟悉的物體,它是如此普遍,與此同時它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又是如此的重要,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它的功能遠超于我們所能評判的。[2]而勺子也是如此,隨著工業(yè)革命的到來,銀勺這類原本象征著權(quán)力與富貴的銀器進入平民家庭的生活里,而各類藝術(shù)運動的推波助瀾,又使桌上器這類既有著儀式性又有著功能性的器物開始被藝術(shù)家們所關注。
被數(shù)位藝術(shù)評論家稱為“金工界的恐怖分子”的英國金屬藝術(shù)家David Clarke,以其獨特的視角與頗為挑釁的方式創(chuàng)作出了一件又一件金屬藝術(shù)品,其中就不乏關于勺子的藝術(shù)作品。最出名的應當是他在2011年為Milwaukee Art Museum博物館的“The Tool at Hand Exhibition”展覽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DOA II(DOA=Dead or Alive,死或生II)。
金銀器在鍛打成型以及鏨刻過程中會用到鉛這種金屬,鉛良好的延展性和極低的硬度用來當作金屬鍛造和鏨刻的充填支撐物,能讓藝術(shù)家們創(chuàng)造出無限可能。然而鉛和銀卻是死敵,如果在制作過程中不將兩者用一些阻隔劑隔離開(通常是在銀表面涂上一層墨水),那么鉛在加熱熔化的過程中便會一點點侵蝕掉銀,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鉛粉,都會形成一個個小黑洞。
當一件銀器不慎被鉛所侵蝕,那么這件銀器便會被當成殘次品而被宣告“死亡”。所以在傳統(tǒng)銀器加工時,銀匠們對于鉛的處理都是無比謹慎的,避免任何對于鉛的不當處理而產(chǎn)生的“失誤”。然而在David Clarke的作品DOA II中我們看到,他將小鉛粒隨意放在一把傳統(tǒng)造型的銀勺上,并用烤箱對其持續(xù)加溫,隨著鉛粒的熔化,銀勺的表面也慢慢被一點一點“啃噬”出洞來。當他把銀勺從烤箱里取出并冷卻后,反應也隨即停止。在這樣一件作品中,他更多的是想探討那些傳統(tǒng)意義上所認為的因“失誤”(mistakes)而宣告“死亡”的器物,是否存在一種“新生”的“轉(zhuǎn)機”。
勺子作為餐桌上最容易被忽視的餐具,其功能卻又是如此特別。資料顯示,關于勺子的種類就多達百余種,例如,盛行于18世紀,現(xiàn)在幾乎絕跡的骨髓勺(Marrow Spoon),通常是銀制的長柄窄勺,適合把骨髓從骨頭里挖出來;極具巴洛克風格的魚子醬勺(Caviar Spoon),因銀的材質(zhì)據(jù)說會影響其風味而多用貝母、動物角制成;勺面上會鏤空出精致花紋的苦艾酒勺(Absinthe Spoon),通常會在勺面上放一塊方糖,再澆上一點苦艾酒,將勺子放在酒杯上點燃,待糖慢慢燒成焦糖漿從鏤空的花紋里滴入酒中,最后趁熱將酒一飲而盡。還有各種廚房調(diào)味料用的勺面小巧的調(diào)味勺(Saucier Spoon);叉子與勺子合二為一的叉勺(Spork);勺面帶小鋸齒用來吃西柚和橙子一類水果的西柚勺(Grapefruit Spoon);形狀像小鏟子一般的奶酪專用勺(Cheese Scoop);除了與食物相關還會用于公務,勺柄末端雕有印章的火漆勺(Sealtop Spoon)等。
一把小小的勺子卻擁有如此之多的種類,這是任何其他餐具和食器所無法匹敵的。人們對于勺子的偏愛,大概是因為無論刀、叉還是筷子,其功能大都只能用來夾取固體的食物,唯有勺子承載了半個容器的功能,“承他者所能承,亦載他者所不能載?!?/p>
餐具是有性格和情感的嗎?筆者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叉子是尖銳的、莽撞的,餐刀是鋒利的、武斷的,而勺子是包容的、內(nèi)斂的。在英國詩人T.S.Eliot筆下,勺子甚至是詩意的,欲言又止的。在《J.阿爾弗雷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中,Eliot悲傷地敘述:“我已經(jīng)用咖啡勺子度量出我的生命(I have measured out my life with coffee spoons)。”苦悶與無聊被一把咖啡勺攪拌到了生活里,一眼便能望到生命的盡頭。
但勺子的詩意在藝術(shù)家Hans Stofer手中,變成了另外一種浪漫的表達。Hans Stofer素來以善于觀察“人”以及與“人”相關的日常事物,并將其變成能引發(fā)人們思考的作品而聞名。他的作品Sweetheart,用兩把銀勺組成了愛心的形狀,并以此為模具倒出了一顆心形巧克力,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威爾士的“Love Spoon”,戀人之間微妙的情感關系通過兩把勺子呼之欲出。
無論是David Clarke還是Hans Stofer,兩位藝術(shù)家都善于從人們忽視的日常之物中發(fā)現(xiàn)意義,并用近乎戲謔和諷刺的作品挑戰(zhàn)著傳統(tǒng)語境里關于物的功能、價值和階級的普遍認知。
如果仔細查閱東西方藝術(shù)家們對于勺子的關注和創(chuàng)作,便會發(fā)現(xiàn)勺子在東西方餐桌文化中的共通性并非僅僅存在于傳統(tǒng)外形和功能上。正如上文中介紹的藝術(shù)家David Clarke善于將具有傳統(tǒng)功能性的銀器解構(gòu),又以某種怪誕和引人深思的方式重組,使其承載新的觀念,以打破人們對傳統(tǒng)銀器的固有認知。這種對于物的“功能”的探索,并用觀念敘事的方式,在東方的藝術(shù)家作品里也有所體現(xiàn)。
在YDMD工作室的作品Narcissus Set中,中心凸起的勺子與杯壁翻折的酒杯被放在了一塊鏡面上,勺子的倒影與實體的突起部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勺子,而高腳杯的倒影與實體看起來就像交叉了一般。似乎在大眾傳播的時代,我們的存在必然要結(jié)合甚至遷就于我們所創(chuàng)造的形象,否則,真實的我們反而將被比真實更真實的形象所肢解,比如我們常常聽到的“人設崩塌”。YDMD就這樣利用身邊的“日常之物”探索隱藏在理所當然之下的“非常意義”。
鮑德里亞啟示著,如今的“快消時代”已不具備讓人對日常物體的意義產(chǎn)生知覺的能力。[3]18世紀的一把銀勺會被一個家庭延續(xù)百年,其意義早已不是“一個勺子”模糊而寬泛的影像,而是載有擁有者個體印記的時間載體,無須替代也無可替代;而現(xiàn)今的一把銀勺隱匿于我們碗櫥筷架上眾多勺子中,失去了個體意義,僅擁有其功能,隨時可被替代。
金屬藝術(shù)家張建瑋(Chien-Wei Chang)將已經(jīng)碎成七片的瓷勺重構(gòu),每一片碎片都與用其他的材料碎片拼合,最后形成了七只勺子,完成了他對這只瓷勺的悼念。從一件復制多件,張建瑋利用了工業(yè)生產(chǎn)的邏輯,卻延伸了它,作為一個造物人,對物的情感。
藝術(shù)家 Park Joohyung則選擇了將筷子和勺子結(jié)合,表達她對于東西方不同飲食文化互相交融現(xiàn)象的思考。我們看待用勺子吃壽司的怪異又好笑的感受,就如同西方人看我們用筷子吃蛋糕一般,但我們自己卻渾然不覺其中的搞笑之處。我們總是基于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去使用物品,而忽視了隱藏其背后的文化與傳統(tǒng)。這個形狀看起來像是用筷子夾著一片花瓣的筷勺,則是對這種現(xiàn)象的折射與調(diào)侃。既然當今飲食文化已經(jīng)沒有界限了,那何不創(chuàng)造另一種結(jié)合這兩者的餐具呢?首飾藝術(shù)家Maria Hanson曾表示,我們所使用的物品定義了我們是誰。那么在全球化的今天,這件筷子與勺子“嫁接”的食器是否暗示了我們已悄然沉浸在多元文化的混合溶液里,夢入佳境。
Park Joohyung認為隨著造物技術(shù)的飛速發(fā)展,雙手與物體之間最為直接的對話便更加具有價值。不可否認,與機器生產(chǎn)截然不同的是,很多造物人的思想可以看作是雙手與材料之間精彩的“即興共舞”,而非一種程序化的結(jié)果。
我們從勺子的起源一路走來,從古代走向了當代,從西方走向了東方,也從歷史走向了未來。勺子,這個擺在我們餐桌上最普通的餐具,只是眾多那些被我們忽視的日常物體中的一種,隱藏在它們背后的是說不完的故事和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造力。我們在這里結(jié)束,也從這里開始。它們的故事會在藝術(shù)家手中延續(xù),等待著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去思考,去與之在歷史文化的更迭中長談。
參考文獻:
[1]Inc.Merriam-Webster,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M].Merriam-Webster,1913.
[2]亨利·波卓斯基.鉛筆:設計與環(huán)境的歷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
[3]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