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奔跑
總有人談起阿什貝利。在這個秋天
我不想聽到這些,甚至
不愿看見河越流越慢。這無關(guān)秋天
我走得那么快,超過盆地里
所有橘子和蘋果
它們在樹上。我已貼近大地,聽見
草根在收縮,像寒風(fēng)中的血管
弓起腰,像那些年,靠著矮墻
躲避迅速迫近的大山
但怎能躲避
自由落體的奔跑
冬小麥破土而出的奔跑
楊柳突然在風(fēng)中手拉手地奔跑
雨打濕每一片屋檐,傾斜地奔跑
一切奔跑。那么空洞,有力,執(zhí)著
白色的橘花和蘋果花,每一個
春天都會開放。多么愚蠢
今年秋天,總是思考類似的問題
活 著
天空多么晴朗。身后
這個城市巍峨的建筑
似乎有龐大聲音和幽深喉嚨
站在門前,我猶如它的一顆牙齒
一只流浪狗,蒼黃、冰冷的眼睛
不知何時一下竄到跟前
因何與我對視,在這個
比春天還溫暖的冬日上午
它并沒有叫,甚至饑餓的低吼
上唇向兩邊顫動幾下
始終沒有露出牙齒
沉默,像我一樣沉默著
它羸弱之軀仍能最后一撲
眼神中,古老的鋒芒還在閃爍
終于在我轉(zhuǎn)身時
轉(zhuǎn)身。不完全出于恐懼
還有一代一代的馴化和自我馴化
都活在各自的日常
陽光一天比一天傾斜
地上的影子,從不指認(rèn)風(fēng)向
高速公路上的野兔
云腳低垂。高速公路扎向空中
司機連續(xù)幾次急剎,像躲避
世界一些地方正落下的炮彈
他說:該死的兔子
我放下手中的報紙。不遠(yuǎn)處
真有一個灰褐的影子
從左邊荒坡,奔向右側(cè)田野
玉米、高粱、花生早已收過
去那里找什么?像人們擁上街頭
企圖用旗幟和手臂壓住陣陣炮聲
云腳慢慢變成雨毛
深秋穿過玻璃。我的目光
有一點溫?zé)?,落在田野?/p>
很快變得冰冷。前面
又一個黑影猛地?fù)溥^
像炮彈,又像饑餓
一聲異響。司機下車
晃動幾下虛弱的感嘆號
看我一眼
也許我們都沒有錯
那只野兔是無辜的
飛翔記
南太行山頂,一塊巨石
向前伸展,再伸展
引導(dǎo)我一步步靠近它的邊緣——
萬丈深淵!
忽然有飛翔的渴望
谷底無數(shù)亂石都自此崩落嗎
那一刻,是自由般熱烈的呼喊嗎
生長在亂石之間的樹木
怎樣使盡騰挪之功
呼嘯而過的鋒利一定深刻在年輪
白云在前,藍(lán)天在前
心更在前
風(fēng)在雙臂里越刮越大
就要伸出手了,就要張開懷抱了
就要在空中畫出弧線和波浪線了
雙腿卻顫抖著,死死扯住我
回來后,一連幾個晚上——
夢見那塊斜長的巨石,縱身一躍
心房灌滿了風(fēng),腳底陣陣發(fā)癢
山谷石頭的紋理越來越清晰
而我,忽然拼命要長出翅膀
身體里的金屬
讀一本書,一本諾獎的書,很厚
邊讀,邊喝茶、嗑葵花籽,騰出
一只手拈斷從山谷爬上石桌的
螞蟻的歸途。它驚慌失措
無路可走,憤怒地舞動幾下前肢
又放下,繼續(xù)走
找一塊石頭壓住書角。立刻
像一個在向陽坡上
把藤椅坐成麥秸垛的中年婦女
打麻將一缺三的表情
毫不在乎人們看出她的年齡和企圖
一切停當(dāng),風(fēng)就過來了,一陣一陣
開始像散步,聊天
接著像圍觀一場群架,大呼小叫
然后赤膊介入,終成主角
我不過是以看書的方式
讓太陽稱一稱,一個人無所事事時
身體里的金屬和重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