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嘯南的新作《生而為人》是繼《在你們離開以前》暢銷之后的又一部力作,其中收錄了短篇小說《浮生如樹》《小香港》《美人遲暮》《小團圓》《小河與海》《跪么跪》《一條路》《好似初相識》《沒有一株麥子不熱愛春天》等?!渡鵀槿恕吩谧孕虻慕Y尾寫道,“生而為人,是為了活著,又不是為了活著”(畢嘯南:《生而為人》,湖南文藝出版社2023年版)。畢嘯南以其悲憫而溫情的筆力,書寫了膠東半島人民百年來的命運沉浮。
一、來自命運的審判
《生而為人》中的諸多篇章,通過人物的命運交織與錯位的故事敘述,建立了互相對應與補充的關系,彼此之間看似獨立,實則構成整體。在百年來膠東大地的人物命運開合間,尋覓失去無常世相,呈現(xiàn)了蕓蕓眾生的生生不息與凄風苦雨,似乎形成了關于尋找與終不可得之間的悲劇。正是如此,人們往往更為熱烈地在泥濘中掙扎著生機,從而喚起對命運的感應力。
通觀《生而為人》,敘述者頻繁借助于小說中人物的所思所說,呈現(xiàn)命運的滄桑與無情,如同造物主一般,俯視著人世間沉浮的眾生。在《浮生如樹》中,祝長生與“心上人”因“怪病”而分開,而命運恰巧帶著瑛姑與他相遇?!肮植 币讶皇沟盟惺艿搅嗣\的安排,“祝長生拖著高高大大的身軀、虛弱的頭顱和死寂的臉往外走,舀起一瓢瓢井里的冷水往身上倒,他預感到,他這一生完了”。然而,“長生與瑛姑結婚了。他的病癥也隨之莫名地好轉,偶爾發(fā)作過兩三次,瑛姑漸漸就習慣了,她由一開始的驚慌無措,到后來的只是靜靜地陪在他身旁”。長生第一次明白:“不幸的人充滿不幸,幸福的人也不過是在不幸里尋找幸福”。祝長生家的院子里有兩棵與兒女同名為“歡歡”和“樂樂”的樹,“樹猶如人。樹木緩慢而自然地生長,開過奪目的花,結過香甜的果,漸漸凋零老去。祝長生盼望著,他們一家子,也能偷得如樹浮生?!钡?,歲月的風雨并沒有眷顧他們一家,祝歡被冰冷的海水卷走,精神分裂癥的祝長生割下了瑛姑的頭顱,“他們平淡的一生沒有什么值得言說,只剩下這么一個巨大的、慘烈的收場,讓人們久久難以釋懷”。
同樣,關于命運悲劇的體悟,也體現(xiàn)在宋遠失去父母,得到宋懷山和鞠香的庇護又失去之時?!霸S多蛾子一樣的飛蠅在他眼前嗡嗡作響,他隔著門上那一條窄窄的玻璃往里瞧,里頭躺著個一動不動的男人,好似他八歲時拉開燈繩后看見的那個死去的父親?!笨梢钥吹?,小說中多次突出人物自我清醒的命運意識,“宋遠十八歲了,他已經(jīng)領悟到,命運這東西,逃也無處可逃?!闭且驗槌錆M了對命運無可奈何的無力之感,作品才通過人物之口無意識地表達出來,如宋懷山雖保住性命,但截掉了一條腿,而自己的女兒卻不愿為他做得太多?!八麚u搖杯中酒:‘你姐打小兒和我沒感情,其實她做得已經(jīng)很不錯了?!螒焉筋D了頓,又指著宋遠的鼻子接著說:‘遠啊,你爹媽是犯了錯,他們不好,活得沒有腰桿兒,怎么能這么軟弱?可你也別怪他們,等你再大點兒就明白了,人這命啊,沒法兒說——沒法兒說。’”宋遠則反復回味著那句話,“人這命啊,沒法兒說”。
被籠罩的命運感環(huán)繞在《小團圓》中,阿東的死亡亦是命運給予的苦難,“我意識到,關于死亡,我們所悲傷的,并非那個死去了的客觀存在的肉體,而是我們與這個鮮活的生命曾建立的一切情感連接,都將消散不見了。上天曾賜予過我們一些美好的東西,然后再將他們一點兒一點兒地拿走。伴隨著一些人的離開,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也死去了”。老周爺和老周婆無法接受阿東的死亡事實,他們踏上了“尋找”兒子的去路。“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時間并非治愈一切的良藥,有時它只是將痛苦拉扯得更為細碎綿長。人們瞧見一堆白發(fā)枯干的老夫妻,一人挎著一個包袱,女的佝僂著,男的扶著她,步履蹣跚地往前走。沒有人知道他們將往何處去,連他們自己都稀里糊涂”。命運殘酷又仁慈,老周婆生病后,他們終于不再執(zhí)迷于尋子?!皟扇藫炝撕芏嗔骼素?、流浪狗,阿東幼時便心疼這些被人拋棄的小生靈,如今,換它們陪著一堆孤寡老人了”。那年除夕,他們約定了“未來”:“老周爺‘嘿嘿’地笑:‘你先去。等我求了人,把東兒的這些貓貓狗狗都安頓好,我就找你們娘兒倆去。咱們一家三口,在那頭,也高高興興地、好好地過一個團圓年?!?/p>
作者用細膩而又動人的筆觸,敘述了膠東這片土地上隱秘而悲傷的故事,“在命運的牽引下向他們緩緩靠近”。祝長生與瑛姑的一生平淡又慘烈,他們早早地體會到命運的無情,在隱忍中默默承受。宋遠的命運是殘酷的,生于支離破碎的家庭,如卑微的小草一般飄搖,“命運不僅要他彎下腰,還得讓他學會往下跪”。宋懷山成為宋遠生命中的一束光,但命運無常,十八歲的他已然體會到人世的蒼涼?!拔摇迸c阿東曾擁有短暫而美麗的童年,而“我”與阿東、老周爺和老周婆與阿東終將離散;伴隨著阿東的“離開”,老周爺和老周婆生命的一部分也“消失”了?!渡鵀槿恕分谐尸F(xiàn)了人物對自身生存處境的反抗而后認同的命運選擇,他們無一不在努力地活著,他們尋找、掙扎而后失去,“他們飽含著生命的滄桑與情感,去接受命運的審判,在這塵土滿面的人世間”。
二、對生與死的思考
作者筆下的生命,幾乎都是在命運的審判下完成其悲涼的一生?!渡鵀槿恕防锏娜宋飶纳剿赖倪@段路途中,所經(jīng)歷的一切,包括自殺、他殺、病痛、衰老等等,處在與死亡無限接近的狀態(tài)?!皬倪@個視角上來說,《生而為人》里的所有人,都配得上痛苦的意義。他們或許沒有足夠的認知去辨認命運為何物,卻在作為一個男人、女人、父親、母親、兒子、女兒、戀人……在作為任何一種‘人’的角色陷入困境時,都盡了最大的努力,詮釋活著的價值”?!渡鵀槿恕分赶虻氖菍ι乃伎?,每一個家庭都歷經(jīng)著生與死,每一個人都在經(jīng)歷著無盡的疼痛又不得不學會接受,每一個靈魂背后都有著一副韌性之骨。
在《小香港》中,小香港和周建平的相遇,代表了小香港的“生”,他們“自以為可以憑借善良與努力偷得浮生,卻不知命運洶涌,來日變故一重接著一重。重重困厄,皆是命定”。在二人斷念與離散的悲劇之中,個體的情感變得無聲無息,極盡悲涼:“我十三歲就輟學打工,四處漂泊,任人欺辱。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只孤魂野鬼,只有你不嫌棄我,尊重我,給了我一個家。我這一輩子,要說沒白來,也只是因為有你和我媽媽的緣分?!比欢?,“一九九七年秋,小香港來小鎮(zhèn)的第六年,那年香港真的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周建平卻結婚了。兩人約定最后一次見面。小香港給周建平洗頭,周建平躺在軟軟的椅背上,他睜大著眼睛,從下往上直撲撲地望著小香港,他說:‘我對你是真的,可我沒辦法了。我對不住你?!敝芙ㄆ綉阎鵁o盡的愧疚與自我救贖,始終抱愧于小香港和張如娟,但死亡并未遲到。
小香港與周建平之間有著長達九年的沉默,再次“相遇”面對的即是“死亡”。周建平的妻子張如娟九年來第一次推開了小香港的門,“張如娟日日風雨不動地帶著一雙兒女早出晚歸地擺攤兒賺錢,看著小香港月月沉默無聲地帶著周建平從小鎮(zhèn)去了青島、濟南、杭州、北京……”。為了周建平的“生”,小香港傾盡全力。后來,“周建平摸著他的頭發(fā)說:‘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啊,我不值得。’”“周建平也哭了:‘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如娟’?!边@一過程,可以看作周建平平復多年來對小香港和周如娟的愧疚之情,其實也是無可奈何。周建平走后,小香港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幼時,我的母親曾養(yǎng)了一對籠中鳥,它們結伴吟唱,雖是囚徒,茍且偷生,倒也偶得暢快。不料一日風雨大作,雄鳥淋了雨,病死了。雌鳥夜夜悲啼,不肯進食,不幾日,也隨雄鳥去了。我那時尚幼,不懂情深,只是朦朧間覺得應把它們葬在一起,又想著,要有一天,我能同我的伴兒同生同死,那真是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了。可惜造化弄人,他去了,我卻沒去成。”
王連喜與柳小霞的結合,同樣充滿了無法把握的“生”與“死”?!叭⒘肆∠己?,王連喜走在路上,腰桿都挺得筆直。他粗厚的肩膀略略往后移,把脖子抻得老長,像一只雄赳赳的鵝。若是分辨得仔細,好似三十五歲的他真的長高了那么一厘米?!焙髞?,“他明白了一件事:即使娶了柳小霞,他在人們心里,依舊是個侏儒?!庇诹∠级裕涣髴c賣了四千六百塊,“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村里算命的人說那天是個好日子。柳小霞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出嫁了”。柳小霞無法接受被當作商品出賣的事實,試圖結束自己的一生,但是,“柳小霞被救回來了——她沒死成?;蛟S她還是怕死,或許是農(nóng)藥年份久了失了效,也或許是王連喜及早地發(fā)現(xiàn)了她,總之,她被連夜送往醫(yī)院搶救,洗了胃,人救回來了”。
命運無情,王連喜與柳小霞的“生”與“死”,就像兩條平行線。柳小霞的生命注定要在沉默里逾越寒冬,“柳小霞雖然被救回來了,但被救回來的柳小霞卻完全變成了一個新的人。好似原來的柳小霞真的死了,現(xiàn)在只是被另一個人附了身”。柳小霞的“重生”,歸結為對生命的頓悟。她從王連喜的院子里出走又歸來,她的存在強度不斷被彰顯,“柳小霞事事歷盡,有心過相夫教子的尋常日子。王連喜日日早歸,太陽剛落到西山,他便收工返家,一步一生機。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這樣平靜的日子不過三年,某天夜里,柳小霞正睡得酣然,卻被王連喜一陣陣急促的喘息聲驚醒。王連喜犯了心臟病,一句話也沒有,猝然去了?!睙o窮的痛苦被沉默覆蓋,連死亡都變得悄無聲息。作者不斷地接近命運的根部,在生死之中感受不同人物的沉默與疼痛。雖然故事的敘述平和而沉默,但往往散發(fā)出對于悲劇命運的切膚之感。王連喜和柳曉霞之間的故事,從迷茫不安乃至羞怯掙扎到對命運的頓悟,終是化為一場夢。
透過人物的遭際而帶來的宿命感,個體生命在面對生死的過程中,變得獨立而堅強,這又與作家敘事中的自然地理及文化“場”相關。“東海小城”這一膠東小鎮(zhèn)作為文學敘事的場域,猶如小鎮(zhèn)中人們的“生死場”,這片土地上的生命附著在歷史的更迭之中,卑微又倔犟。頗具意味的“小鎮(zhèn)”是故事中的人物念茲在茲之地,各色人物在生死之際都未曾忘記這一所在。小香港將之視為“家”,柳小霞離開再歸來,無形中構成了個體生命永久尋覓的“場”。而“場”內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則更具有相應的哲學意味。作者離開故鄉(xiāng)多年,對于故鄉(xiāng)中的人、事、物具有一種“他者”化的視角。但因疫情之故,被困家鄉(xiāng)數(shù)月,不同文化形態(tài)的融合,使得《生而為人》在文化背景和地理因素上,又呈現(xiàn)出獨特的創(chuàng)作特色及其生命思考。
三、對生命意義的追問
經(jīng)過對命運審判和生死場的沉默的探究,《生而為人》進一步對生命意義的終極旨歸進行追問。其中,每個人物“構成了中國人一種高貴的精神、民族的底色、生生不息的力量——生而為人”。
通過人物悲劇命運的體察,可以發(fā)現(xiàn)生命的意義之一在于奉獻。在《小河與?!分?,作者將美娜深處那看似柔弱實則剛強自省的靈魂,描寫得格外傳神,“她的一生,自六歲那年起,便是流浪的一生。她越走越遠,從北向南,走遍了黃河、長江、湘江、珠江,她這樣一個瘦瘦小小、精明能干的女人,靠著一雙手和一雙腳,流浪了大半片河流與土地,始終不肯回頭。最后又走了‘八千里路云和月’,魂歸了故里”。美娜失去母親來到小姨家時,念念不忘的是“故鄉(xiāng)”,“她失去了一種庇佑,她朦朧而清醒地意識到,自此將要以一個獨立的人格面對糧食和小姨、小河與大海、春天和冬天”。讓人感到心緒難平的是周炳森對美娜的多面性,曾經(jīng)他讓美娜的世間充滿光亮,“幸福來敲了門,美娜打開門,一屋子的燦爛時光。那真是美娜一生中最懷念的日子。父親依舊每天起得很早,他天天帶著美娜去鎮(zhèn)上的早集買菜,美娜便知道了什么養(yǎng)的豬肉最新鮮,蠶豆和扁豆味道有何不同,哪只螃蟹是母的,什么樣的母雞買回來不會下蛋?!?/p>
但是,人性的復雜同樣發(fā)生在這里。“她想起了那一夜,忘記是在她離婚后的第幾天,她仍然被噬骨的憤怒與疼痛侵蝕著,她的‘父親’、她的小姨父——周炳森來到了家里寬慰她。她悲傷自泣,匍匐在他的肩膀上放肆傾訴著自己的委屈,卻沒有留意,那夜的周炳森滿身酒氣。時而瘋狂時而顫抖著解開了美娜的衣衫”。即使美娜的一生不斷地漂泊,命運讓美娜經(jīng)歷了如此魔鬼般的境遇,但她依然去愛她的親人和朋友,向這個世界拿出最大的誠意。“她像緊抓著沙子一樣緊抓著自己的親人們,熱情地燃燒著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在外數(shù)十年,“每年都會給她的親生父親寄一筆錢,從未怨過他當年拋棄了她,有人夸贊她心胸大,她一臉的正氣凜然:‘爹不容易,他也盡力了?!泵磕甏汗?jié),“都會從南方寄回來一個又一個包裹,里面有每個孩子的紅包,五顏六色的餅干和糖果,捎帶著給兄弟姐妹們的新衣裳”。美娜的無私奉獻,無疑是其生命意義的寄托所在,這里融合了萬千感慨的命運無奈與真切鮮活的生命體驗。
同樣,《生而為人》中表現(xiàn)的生命意義還在于個人信念的堅守?!兑粭l路》里的佩秋與蘇兆和共同組建婚姻,在幸福中剩下了患有“腦癱”的安安,但又不放棄;時代的車輪下,二人又經(jīng)歷下崗潮,一個事業(yè)風生水起一個賦閑在家,夫妻關系逐漸出現(xiàn)裂痕,蘇兆和出走;蘇兆和“消失”后,佩秋一人照顧無法自理的兒子和年邁的婆婆。對于信念的堅守體現(xiàn)在兩方面,首先是對生命的尊重,“安安顱內出血、腦積水、全身真菌感染、黃疸、肺炎、心肌損害并發(fā)。醫(yī)生說:‘怕是活不了,你們得做好準備?!迸迩锓驄D二人堅決不放棄,“佩秋已經(jīng)記不清楚走過多少趟那條通往醫(yī)院的路。起初她不敢一個人坐醫(yī)院的手扶電梯,她不能下腳,好像只要她踩上那么一腳,就會踏空掉入十八層地獄,恐懼無法形容。”直到安安被救活,“佩秋的天空才重新有了氣息,往日的灰塵在陽光普照下開始歌頌希望,升騰的經(jīng)幡擺渡苦難的悲憫。佩秋慢慢睜開眼睛,她看見醫(yī)院附近,每天都有十幾個乞丐在沿街乞討,有瞎了眼的婆婆、斷了手腳的男孩、抱著女嬰的母親……”于是,“她生出一種信念:‘他們都能活著,我也能?!绷硪环矫?,是對自我人生之路的守護。蘇兆和出走后,“生活把她捆成了一團亂麻,她每日睜開眼就是衰老的母親、智障的兒子、苦苦經(jīng)營的家”。當佩秋發(fā)現(xiàn)蘇兆和與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時,她選擇默默離開?!八@一生,有過很多痛苦??嚯y這條永無止息的河,起初,她的父母、親友、愛人,許多人支撐著她蹚過去??汕臒o聲息地走著走著,這些人就漸漸消失了。有人走散了,有人背叛了,走到最后,茫茫天地間,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但她始終沒有拋棄安安和蘇母。佩秋的人性之光亮與情意在命運給予的苦難面前,顯得尤為寶貴。小說飽含著對于生命痛苦的感嘆和人生信念的堅持,同時回答了佩秋的生命意義即是信念的問題,“她只想聽她想聽的、見她想見的、相信她所相信的”。
此外,《沒有一株麥子不熱愛春天》中的徐鳳英也值得關注。她相信奇跡,憑著堅定的信念,終于等來了分隔近半個世紀的愛人。“自一九五〇年共同度過了三個月的少年恩愛時光后,等待他們的,是長達半個世紀的苦難與分離。多少人勸過徐鳳英改嫁,她總是倔強地低著頭,只是這一次被女兒意外安排的相見,卻圓了她一生癡癡的等待?!蓖高^陳鳳英與陳少民的命運景象,可以發(fā)現(xiàn),徐鳳英一生的等待并非徒勞。這份純粹而又執(zhí)著的感情,在堅持中感天動地,最終獲得生命的永恒對望?!懊總€人的名利都有這么一顆糖果、這么一點兒奇跡,要是連這個都不信了,很多人就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的信念。”從這份堅定的信念中,能夠看到生命的價值,也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生命的意義亦在于建構一個溫情世界,人們在情感付出中感動他人、慰藉自身,賦予個體生命激揚向上的動力?!逗盟瞥跸嘧R》中流露出了令人感動的真情,用真情呵護生命,表現(xiàn)至真至善的人性之美。被命運摔打過的趙長正,遇到愿意拉他一把的張紅英,“一個被愛神拋棄了的、命硬的女人,一旦被愛打開,就是化為洪水猛獸、撒旦降臨也在所不惜。她要他,沒有他,這場與天對抗的戰(zhàn)爭就失去了靈魂的意義?!庇趶埣t英而言,粘起趙長正“支離破碎的命”即是她的意義;于趙長正而言,張紅英重塑了他的靈魂,“他們終于活得像個人那般,一個有腦子、有心臟、有靈魂的人那般,感受愛,感受美,感受尊嚴。他們在戲里,一個唱小生,一個唱小姐,又重新遇上了彼此一回,重新愛上了彼此一回——他們在戲里雙雙找到了活著的意義?!?/p>
總體而言,畢嘯南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現(xiàn)了對于命運的觀察及其悲劇性書寫。他帶著悲憫之情展示膠東大地上的悲歡離合,無論是歷經(jīng)反抗而后認同的小人物命運,還是歷史更替中附著在“場”內的生死際遇,抑或是對生命意義的終極追問,都滿懷著作者對生命苦難的認知、對人生溫情的渴望和對人性尊嚴的呼喚。其實,《生而為人》對生命意義的集中觀照,也是文學的可貴表現(xiàn)和作家的存在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