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千山我歷經(jīng)多少風霜

才能夠回到你的身邊

吉萍那鏗鏘抒情韻味十足的歌唱在電鋼琴與架子鼓伴奏下才開了個頭，就把我嚇了一跳。我這是干什么？奶奶在床上病著，我在旁邊欣賞歌曲，是要給她送挽歌嗎？罪過！我的心不安起來。

夜深著。窗簾之外是一輪皎潔明月。

我俯身看，奶奶靜靜地在睡。或許她根本沒有睡著，只是精疲力竭閉目歇息罷了。

奶奶倒床56天了。這些日子，老人家承受著身體不適帶來的種種折磨，當然還有心理上的。每天早上8點輸液之前，我和哥哥、妹妹就早早把她喚醒，圍坐起來，用這段時間幫她擦洗、梳頭、漱口，陪她打小牌，喂水喂飯。打小牌是幫她提神。每天堅持讓她坐是我們相信奶奶一定還能站起來。為吃飯，我們拼出洪荒之力輪番勸說，有時吃得可以，有時就不好，有時只喝點水。不吃喝，就只能靠輸液體和脂肪乳來維系生命。

奶奶病著，全家人著急、忙碌著。

歷經(jīng)一個世紀的風雨摔打和生活磨難，依然堅強健康、樂觀豁達、談笑風生、知冷知熱又善解人意，幸福著自己的幸福、歡樂著全家人歡樂，生活有規(guī)律一天一遍小酒，經(jīng)常說笑著要活到一百三的奶奶，怎么突然就挺不住了呢？我們幾個時常處于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之中。我們能悉心照料百歲的奶奶，但照顧不好一個不吃不喝的奶奶。我們無能為力了就只能求助于醫(yī)生和醫(yī)院。

那是元月初的一天，-23℃的氣溫，70年來最低。這個“最低”難道暗示著什么？這天剛吃了早飯，妹妹打電話說奶奶不起床了。哦？我急忙趕過去，只見奶奶合衣閉眼躺在床上，一手捂著頭和臉，不呻吟看似也不痛苦，就那么決絕地躺在那里。

我輕聲說，奶奶起來吃飯了。她似乎沒聽到，自顧自地說，該走了，哪有這么能活的。這話往常也偶爾說說，多半是在給她洗腳或洗澡時，接下來的話一般是這樣的，世上只有奶奶照料孫子孫女的，哪有孫子孫女伺候奶奶的。我一“兇”她就趕緊笑了，不死，活到一百三，讓你們受累。

我說奶奶您沒有病，咱活得好好的，可別嚇唬我。奶奶依舊自顧自地說，10歲沒了娘，12歲沒了爹，哥哥走了，妹妹走了，把壽都給了我。這時哥哥來到身邊，說奶奶起來吃飯吧，月英做的雞蛋面片，吃飽了咱到客廳打小牌。打小紙牌，成了晚年奶奶的最愛，你陪她打上半天都不帶說累的。奶奶的思維特別清晰。

驚慌中的妹妹正要去端飯，不料奶奶說，不凈腸咋走哇？凈了腸才能走哩。我們面面相覷。想扶她起來被拒絕，示意不能起。我們緊張了。妹妹說，早上伺候著奶奶起床，上衛(wèi)生間，洗漱、梳頭、戴牙，然后自己到客廳轉(zhuǎn)了一圈。奶奶沒有像往日一樣轉(zhuǎn)完后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喝一杯溫開水等著吃飯，而是又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就直接進屋倒下了。

可能是奶奶解大手一用力血管出了問題，我們惶惶著猜測。奶奶不便秘，第二次解還是稀的呢，妹妹言之鑿鑿。我趕緊給醫(yī)生朋友打了電話，待我說明情況，電話那頭說暫不做處理，即便是心、腦血管出了問題也不處理，先觀察。

人們再三勸說著，奶奶喝了幾口水，但拒絕吃飯，拒絕起來。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我真切感到了惶恐、無助。

下午，醫(yī)生朋友自己趕了過來。一番詢問、檢查、觀察后，說奶奶沒有病，可能是心理作用。他這么一說，人們才想起早上奶奶一連解了兩次大手，敏感的老人家可能聯(lián)想到人走之前要凈腸之類的說法，她害怕了。

全家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我也請了假。

開始幾天奶奶還吃點東西，后來就很少。我們決定讓奶奶住院，此時醫(yī)生、醫(yī)院就是上帝。救護車很快來了，醫(yī)生進了奶奶的房間。當奶奶明白我們的意圖后竟大發(fā)雷霆：去醫(yī)院干嘛？這不是沒病找病嗎？不去不去。想解釋都容不得插嘴。我傻了眼，不去醫(yī)院意味著什么您明白嗎我的奶奶？無計可施的我真想當著醫(yī)生的面跪下來求她：奶奶聽我一句勸，咱去醫(yī)院吧，不去醫(yī)院我們就是有一百個孝心也治不了您的病??！

好一會兒，依舊捂著頭的奶奶反倒求起我們來：孩子們吶，聽話，奶奶不去醫(yī)院，哪里也不去。堅定。決絕。

都說順者為孝，我們當然不能一意孤行硬把奶奶抬到擔架上。奶奶的堅持和堅守，逼得我不得不縮回去。

我去了人民醫(yī)院，跟醫(yī)生商量決定買藥在家里輸液。當時進出醫(yī)院非常嚴格，又是冬天，應(yīng)付各項檢測檢查真怕奶奶再添?。贿€有住院只能一人陪護。這么想著，我鞧著的心總算放松了些。

開始一天輸一次，后來輸兩次。根據(jù)檢查和進食狀況隨時增減藥物，幾天后就加了鉀，兩天后加了脂肪乳。奶奶撂倒的當天，就在她屋里加了床（感恩奶奶，活到101歲沒需要人陪過床），我和哥哥輪流陪住，有時都住，妹妹和妹夫住對門的一間，我們的孩子們也回來幫忙。父母親在城里另住，他們的一日三餐基本上也是哥哥妹妹來做。80多歲的父母親也是需要照顧的老人了。

等待的容顏是否依然沒有改變

迎接我一身仆仆風塵

夜深人靜，奶奶躺在床上，我或坐或臥在另一張床上，臉對著臉。過一會兒就給奶奶飲點水，如果不喝就用棉棒潤一下嘴唇和口腔?？粗惶焯焓萑跸聛淼哪棠绦睦锖懿皇亲涛?，不覺就淌下淚來。曾經(jīng)多么要強的奶奶啊，風吹雨打不怕，天寒地凍不怕，人走財空不怕，天塌地陷也不怕。奶奶20歲開始守寡，帶著小腳的繼母婆婆，9歲的殘疾小叔子，不滿兩歲的兒子一路前行。前行路上，滿是溝坎，滿是荊棘，但這個纏過腳后來又自己放開的女人，過關(guān)斬將都闖過來了。在爸爸17歲時把我娘娶進了家。奶奶經(jīng)常跟我說，自從你娘進了這個家，才真正像個人家，我才有了替身步。

奶奶的家庭部落添了新成員，就添了生機，也添了愁苦和艱難。每當奶奶在集體食堂給全家每人領(lǐng)回一個小窩頭時，就氣得整天不吃不喝，一個勁地剁野菜，偷打點烀餅給每個空肚囊填點東西。之后哥、姐、我、妹妹相繼出生，多出這么多張嘴吃飯，給奶奶就多出幾倍的辛苦與盤算。小日子是盤算著過的。后來，弟弟也降臨到這個家，奶奶當然是累并快樂著，總能變著花樣給弟弟做出好吃的飯菜，讓他健康快樂成長。我們該上學時就上學，小學，中學，大學（姐姐除外），然后工作。奶奶不僅照料我們兄弟姐妹，還照看哥哥的兒子。當年嫂子的一句話，讓當下病著的奶奶還津津樂道：你嫂子不是說嘛，奶奶，您不能光照看小嘯，以后還要照看小嘯的兒子哩（我寫下這篇文章時，小嘯的兒子已經(jīng)三個月，盼了多年五世同堂的奶奶卻在兩年前抽身而去）。

奶奶在撫養(yǎng)我們長大成人的時光里也被時光染老，但人老心不退，七八十歲還跟著忙活，勸都勸不住，比如去責任田揀麥穗，去棗樹底下看棗，去場院里曬場。不知從哪天起，高挑的奶奶腰一點一點彎了下來。每每回老家，我總是在她身后朝脊背捶幾下：奶奶，直起腰來。奶奶笑了，停下腳步，使勁挺挺身子，說這個腰不聽話，我們就笑。

日子像大江大海，看似平靜安好，其深處的漩渦岸上人怎能體察。從小生活在奶奶身邊，親眼目睹了她的勤勞、勇毅、堅韌、孤獨和艱難跋涉；享受了來自奶奶無私的深愛，也感觸了她心底那份不可言說的痛，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等待我的人是否還坐在窗前

帶幾行清淚迎接晨昏

是否還依然在門前掛一盞小燈

牽引我回到你身邊

有二三十年不追歌的我，偶遇南北組合《明月夜》并被深深打動。開始我并不知此歌的首唱是哪個，也不知詞曲作者，不知歌的背景，只是那撼動人心的歌詞，節(jié)奏感很強的伴奏，吉萍獨具魅力的歌唱，像楔子一下就敲進心窩。我常常聽得心潮起伏，哼得淚流滿面。

我那時多么小啊，小學二年級就出村上學。雖不是翻山越嶺，只是到相隔二里地的鄰村，但那時小學也上晚自習，每晚等我回家的都是奶奶。奶奶每天為全家9口人準備一日三餐，還喂養(yǎng)著兩頭大母豬，三五只羊。大豬年年都下小豬仔，幾十個嘴嘴都要吃，都由奶奶來操持。每當奶奶揭開鍋，人們盛了碗吃飯，她就又去照顧那些生靈。這些家務(wù)活，人們有時也搭把手，只有奶奶是永不下崗的固定工。

入了夜，出工勞累一天的父親母親已經(jīng)歇下，老奶奶也進入了夢鄉(xiāng)，只有奶奶搖著紡車伴一盞孤燈在等我放學回家。在有風雪的寒夜，早已凍得手冷腳疼的我，一想到家的窗戶上透出的光，身上就燃起一把火。不懂人間世事的我，有時故意氣奶奶似的，出門時奶奶讓穿上大棉襖偏不穿，她塞進我懷里我就再扔回到炕上，把奶奶氣得啊，打吧舍不得，不打又說不聽。當遠遠看到奶奶為我亮起的那盞燈，心里就后悔得不行，奶奶呢，早忘到爪哇國去了。唉，隔輩情深吶。

多年以后，當我聽到“是否還依然在門前掛一盞小燈”時，就不由自主地“翻片”，不由自主地淚如泉涌。我甚至從心底感激詞作者，這不就是為我寫的嗎？！

在我還小一些的時候，在外邊瘋玩了一天，有時連飯也顧不得吃就進入夢鄉(xiāng)。待我舒舒服服從溫柔鄉(xiāng)里醒來，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奶奶紡線的嗡嗡聲在房梁上繞來繞去。我也不吱聲，從身后墻上看奶奶紡線的影子，一手搖著紡車，一只胳膊一伸一收，頭被拉出的線牽著擺動。我常常像看皮影戲一樣看得出神。唉！奶奶一聲長嘆，低沉，渾厚，像從漩渦里迸出的怪物，瞬間打破這夜的沉寂。我驚慌失措。奶奶怎么啦？我不敢問，更加不敢動彈，生怕我的哪怕一點動靜會增加奶奶的痛楚。

奶奶依舊搖著紡車，嗡嗡——嗡，嗡嗡——嗡……

唉！

困意全無的我把目光投向窗外，時常看到一輪明月掛在窗外的哪個位置，此時屋里的影子就多起來，有深有淺，有的交叉重疊。有時油燈忽閃幾下滅了，奶奶也不去添油，就著月光紡一陣。我呢，不知什么時候又進入了夢鄉(xiāng)。

奶奶似乎特別喜歡月光。我不敢造次胡亂猜想，也不懂什么月色浪漫，我只知道奶奶惜光如金，就著月光干活，能省不少的燈油錢呢。

奶奶在思念著誰嗎？

夏日的夜晚，蛙鳴蟲叫知了聲還有孩子們的打鬧聲，把個有月光的夜晚襯托得熱鬧如白晝。大人們或坐在灣邊乘涼，或在街上侃大山，父母親時常隨著生產(chǎn)隊的鐘聲去地里場里干些雜活，奶奶此時的主業(yè)是剁豬菜。隨著時令變換奶奶剁的菜有大灰菜，青青菜，楊狗菜，豬耳朵菜，黃莖菜，到了秋后就剁白菜幫子。如銀的月光灑在不小的院子里，院子里的一切包括奶奶就有了層次感。月光下的奶奶很安詳，干著活的奶奶很平靜。我在街上瘋夠了就坐回奶奶身邊，纏著她講故事。什么牛郎織女、黃仙拜月、大灰狼和娘等一籮筐的故事，就在這樣的時刻誕生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家家戶戶除了分糧還分柴禾。一家9口人的柴禾堆山滿垛，爸爸是這樣分的，把玉米秸垛到大街上的豬圈旁，把大豆秸垛進柴屋，把芝麻秸碼到偏房上，因為秫秸（高粱秸）打箔賣錢就把它戳到院子的南墻根下。

月亮吃飽喝足后，輕著身子撐桿跳似的爬上來了，院子里就灑下一片清輝。大街上吱吱扭扭的小推車聲和斷斷續(xù)續(xù)的狗吠聲漸漸消失，晚歸的人都已回了家，奶奶的活計則還是進行時，院子里窸窸窣窣，奶奶穿一身夾衣在擗高粱葉。一捆一捆，把草腰子解開；一棵一棵，從頭擗到梢，再用草腰子捆好立起。瘦了身的秫秸個子清爽了許多。

我一覺醒來，見奶奶的鋪蓋沒打開，院子里有沙啦聲，就知道奶奶在擗葉子了。仔細聽，時而有嘆息聲送進耳朵，那聲音像是穿過時光隧道，又被高秋的風過濾，冰冷柔韌，眼不見心里卻發(fā)緊。每當此時我甚至會檢視自己的言行，反省是不是白天惹奶奶生氣了。小小的我已把奶奶的喜怒哀樂與自己緊緊拴在了一起。

此情此景，我也有“勇敢”的時候，溜下炕來到奶奶身旁，跟她一起擗葉子。是想跟孤獨的奶奶作個伴吧，只是羞于表達。奶奶則總是說，快上炕去，大冷的天，別凍著。

不知從何時起，我無師自通懂得了忌諱，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但不問不說不等于心里沒有，比如我的爺爺。

小時候的我很有意思，跟奶奶生氣了就抱著屬于我的繡花小枕頭去娘的炕上睡，跟娘生氣了就又跑回奶奶炕上。睡在娘的炕上，時常聽到夜半而歸的爸爸跟娘的對話：這回他咋說？能咋說，還不是……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那么容易死。老人要真還活著，咱就不單了，說不準哪天給咱帶回來一大幫兄弟姐妹哩。娘越說越興奮，像受了欺負的小孩突然有哥哥來到身邊。爸爸就提醒娘小點聲，他是怕另一間屋里的奶奶聽見。

明明是一場空在夢里沉浮

不敢問當年是假是真

流水不管年華任它去

悠悠我心無處尋覓

人生真的是一場空嗎？

沒有爺爺在的家，爸爸是獨子，孤兒寡母的日子何其艱難，成年以后的我閉了眼一想就心疼流淚。

打記事起，在我家提爺爺是個忌諱，尤其是當著奶奶的面。一次跟奶奶閑聊天，不想她主動提起了爺爺。那是在我參加工作以后。月光灑進屋里，炕上銀花花的，伸出雙手就能掬一捧。在這樣一個夜晚，我們倆并排躺在炕上，奶奶對我說——

我真傻。要是硬拉著不讓走，他或許就走不成，大爺和二大爺即便嫌他不過日子，也不能撇下孤兒寡母的一去不回頭了啊。他是夜里爬院墻走的，我還給他遞包袱。奶奶狠狠自責著。

爺爺奶奶同歲，17歲結(jié)婚。他們正月里結(jié)婚，秋后日本鬼子就進了縣城，隔年在我的鄰村安設(shè)了據(jù)點。在我爸爸差10天不到兩周歲那天，爺爺突然對奶奶說：我出趟門，小鬼子走了就回來。爺爺參加了革命（當時家人還不知情），為躲避敵人搜捕跟著躲出去的親戚去了東北。可憐爺爺最終也沒能逃出敵人的魔掌，在奉天被鬼子抓住，被迫修稻田溝。拉了幾天肚子的爺爺跟不上出工的隊伍，敵人就用槍托子打他，爺爺不服跟他們理論，被殘暴的敵人活活打死。同去的親戚把他抬到山腳下，收工時卻再也不見了爺爺。

長大以后的爸爸，瞞著我的奶奶滿世界尋找爺爺，僅沈陽周圍就去了11次。在農(nóng)閑的晚上，爸爸時常騎著自行車往那些親戚家跑，一次次詢問當事人，當事人不在了，就問他的老伴，問他的兒子。幾十年光景，爸爸把一條條滿載著希望的土路磨得锃光瓦亮。我的父母親都堅信爺爺還活著。

月光如水的夜，孤獨又孤單的奶奶，肯定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爺爺說——委屈的，苦悶的，辛苦的，無助的，欣喜的，希望的。她忙碌著的同時一定也在思念著離家出走的爺爺吧。善解人意的明月夜就搭起一座連心橋，讓爺爺奶奶在夜深人靜時互訴衷腸，確切地說是奶奶跟爺爺訴衷腸。她在埋怨爺爺有家不歸時，也在埋怨著自己?？嗝哪棠?！

一個女孤，年紀輕輕就挑起家庭重擔，在動蕩貧窮的年代過著饑寒交迫飲毛茹血的生活?？?、累、悔、恨、思、盼，統(tǒng)統(tǒng)都濃縮在了深夜那一聲聲不為人知的嘆息里。

唉！在希望的夢境和生活的苦海里跌宕沉浮了一生的奶奶。

經(jīng)過多少年只有我還在窗前

冷冷的黑夜在我身邊

我們兄弟姐妹都成家后，就動員父母親和奶奶到城里?。ㄎ液透绺?、妹妹同住一城），可他們異口同聲說還是在家里好。執(zhí)拗不過我們就用了點法，先是連哄帶騙把上了年紀的奶奶接進城，之后又把父母接了來。為提高老人們的生活質(zhì)量，讓奶奶依舊跟我們同住，父母另住一處。在后來的幾年中，有擔當和犧牲精神的妹妹主動把照顧奶奶的擔子攬了過去，把奶奶“固定”在了她家，讓我們自在地上班安好地生活。我和哥哥就把妹妹的家當成了我們的大家。有奶奶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家。

奶奶對當下的日子是滿足的。她經(jīng)常感慨道，世上的好東西都讓奶奶吃了穿了。眼下國家富了，民人有福了（奶奶總是把人民說成民人）。不像老年間，想做飯，現(xiàn)抱著棍子推磨；想穿衣，現(xiàn)紡線織布。

窗外的月光皎潔明凈，似從畫上移出來的，絕不染塵。美，但不溫暖，可我還是多看了幾眼。我突然眼眶發(fā)脹：奶奶，您說好的再陪我們?nèi)?，讓孩子們有奶奶。您可不能食言吶?/p>

奶奶臥床的日子，我們兄妹經(jīng)常嘆服老人家的英明，還有對我們的依賴。不，這是祖孫生生世世的緣。當時，正是緊張時期，住院是件非常麻煩的事。躺在住了多年的孫女家那張屬于自己的床上，在生命最后時刻，有醫(yī)生經(jīng)常不斷地檢查問診，有學護理的親戚辛苦幫忙，有全家人精心守護悉心陪伴，奶奶享受了親情的撫慰和家的溫暖。

奶奶倒床第65天上，乏了累了不再堅持，在黎明時刻平靜而有尊嚴地去了天堂。奶奶無痛無憂，是無疾而終。只是，只是從此以后，我只能到夢里去找尋那盞為我點燃的小燈和點燈的人了。

沒有一盞燈，沒有一個等待的人

只有月色依舊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