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

我凝視一只蒼鷹翱翔而來

越過洞庭湖，鄱陽湖

擦過滕王閣，岳陽樓，黃鶴樓的頭頂

它飛向南沿南嶺，羅霄山，幕阜山

再由東往西旋過九宮山，大同山，壺

瓶山

武陵山和武當(dāng)山，一振翅就撲向秦

嶺……

高天遼闊浩遠，如聞一曲《逍遙游》

此時我也是一只鷹，蹲在老鴉尖上

以海拔1657米的高度，隱喻自己的

暮年

冥想與選擇

我在想，幕阜山中的云中湖

入夜，應(yīng)是一張會議桌。群峰為椅

星辰圍座，有月主謀

肯定在討論一些，比夜更深邃的亊情

我還在想那一截懸崖

一只鷹曾沖向長空，唳過一聲遼遠

瞬間狂風(fēng)大作，我突然發(fā)現(xiàn)

百里幕阜山，如一座浩大的墳場

抬頭，陶姚洞府破敗殘垣

我想該作出選擇了，或?qū)W呂純陽修仙

或效屈子投水，或闖王落草……

當(dāng)想起這些，云關(guān)古寺的鐘聲正穿越時空

幼獾

斷腿的幼獾，養(yǎng)在大鐵籠里

身子漸漸長大

籠子的空間因此漸漸縮小

最終林中物，或許

會去該去的地方，也不能夠排除

它會去不該去的地方

在深山里，萬物都有前生今世

或許，它的前生

原本是那個跛腳的護林員

採薇女

碎花衣衫的採薇女，進城去了

時裝的採薇女，踏著清明涌進山來

唐裝的採薇女，早東渡去了扶桑

楊柳依依，古裝的採薇女

還在《詩經(jīng)》里忪惺著，沒有醒過神來

擊壤歌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幕阜山的擊壤歌，還在神的耳邊起落

黃荊蔸上，站著披頭散發(fā)的鄉(xiāng)親

他們一蔸一叢，還生活在貧瘠的低處

古樟樹上，一只黑色的鴉雀

從一根枝條，跳向另一根枝條

每一次撲騰

就有一兩枚枯葉敗落

它褐色的啄，在啄一粒樟樹籽

黑色的樟樹籽

每啄一嘴，古樟樹就躲閃一下

湖上

還惦記，那一條放生船

卻無法判斷，當(dāng)年放生的那一尾魚

至今是否游向大海

漁人正在收網(wǎng)，我無法阻止

收走，一個人的夕陽

故而，絲網(wǎng)每收一段

我掙扎的暮年，也會被勒緊一下

不用我說，入夜魚亦非魚

漁人，也不再是漁人

那條放生船，肯定會像水草撂在岸邊

湖之羽

我蹲在岸邊，對富水湖

說一聲，我又老了一歲的時候

蘆花飛起，天涯也老了

一株蘆葦，應(yīng)該是萬畝蘆葦

也老了，它不再是富水湖的羽毛

它不再借湖風(fēng)，練習(xí)翅膀

其實，蘆葦就是蘆葦

是湖上，飄泊的破衣爛衫

不是翅膀上，那些跌落的歌聲

我不忍心，浪費漢語贊美

吐穗是一張金色的漁網(wǎng)

揚花的暮年，是一條翻白的鯉魚

人生，到了這個季節(jié)

真不用來祭奠白云的海，近處的湖水

只要一皺眉頭，就有飛雪落下

躲閃

白鷺林，插滿銀飾

面對富水湖。我突然想起前世的大

小姐

淺灘，那只長腳的白鷺

又向湖水亮出手指

我懷疑它，就是那個不安份的少爺

湖上，霧比紗還薄

一把白折扇，輕輕地扇一下

那一襲擺柳的腰肢，就會躲閃幾下

山歌或楚調(diào)

是從喉結(jié)里擦出的土腔，遠沒有

風(fēng)歌鳥語動聽

不過，那一年我曾操這種聲嗓

試著呼風(fēng)喚雨喊云

聲波滑出嗓門，曾轟動過江山城廓

靜下來平和地敘述

更像母親火爐邊的詠嘆

從開頭到結(jié)尾，都會戳世情的痛點

每一次，聽到這古老的聲調(diào)

眼前，就能夠復(fù)原幕阜山遠古的圖騰

和先人刀耕火種的場面

還能再現(xiàn)，芒鞋的腳印

和反剪雙手的先人們

在古驛道上填四川，故土難舍……

今年，這一種調(diào)子在一陣風(fēng)里

流行過。把幸福的日子，

當(dāng)痛苦與死亡唱過……

清明臨近，杜鵑還在啼血

又在長裊裊地呼喚遠方的親人

余音未盡的楚調(diào)，是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