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羨慕古代的女子,在五月,可以為心愛的人縫一件袷衣(古代有夾層的衣服)。為了這件袷衣,要養(yǎng)一籮蠶,要等蠶吐出絲來,用這絲織成帛。然后,或梅染,或荼白,或薄柿,或者就做一件白袷衣吧,白衣勝雪。
給愛人量身。用一根紅繩把他圈在自己的懷里,細細地量他的肩、他的胸圍、他的腰身,結繩為記。女子獨自在閨房里,反復比量,用指甲劃出輾轉曲折的印痕。剪刀在布料上霍霍地行走,衣衫有了雛形。
一針一線,細密的針腳改變了布料的結構和走向,衣領、衣袖、衣襟、袍帶……每一塊軟塌塌的布料都有自己的姓名,它們被連綴起來,擁有了新的身份。
既然是袷衣,就該有平整的里襯,里襯的手工一樣不能掉以輕心。寬大的袍袖應該縫一個暗袋吧,不然,男人的隨身物品放在哪里?腰帶上要掛上玉佩玉環(huán)吧?“玉環(huán)何意兩相連,環(huán)取無窮玉取堅?!睂捝来笮洌虏?,一件袷衣,針針線線都是愛,都是光環(huán)。男人在這愛的包裹之中,“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
像這樣給心愛的男人做一件衣裳,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成衣時代,縫衣做鞋這種事早已不是女孩的日常,女孩往往以不做家務、不做飯、不洗衣來表示自己新女性的高貴地位。相戀的時候,能給愛人織一條圍巾,已是極致,而且,那織圍巾的有可能是男生。
曾經,我們自己織毛衣,到成衣鋪子里做衣裳。毛衣的圖案樣式,我們可以自己設計。拿一塊布料交給裁縫,我們也可以提出各種要求。那時候,對于一件毛衣、一件衣服,我們是抱著期盼的。畢竟,由一團毛線到一件毛衣,一塊布料到一件衣裳,需要一段時日。每一件新衣裳都承載著我們殷殷的希望。
現在,我們連賣服裝的店鋪都不想去了,看一看網上的圖片,就可以買到想要的衣裳。因為來得太過容易,衣服往往上身幾次,便被無情拋棄了。被機器解放出來的女人們,不但不用給老公和孩子做衣裳,甚至連給老公買衣裳也成了多余,男人會自己選擇。
想起管道升在《我儂詞》中寫道:“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如今,男人可以做婦人的活兒,婦人跟男人共同擁有外面的世界,盡管“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但是,你是你,我是我,卻也失去了纏綿細密的幸福。
男人沒有因為女人的分擔而變得更輕松,女人也沒有因為與男人同進同出而獲得更多的滿足與安慰,每一種生活方式都有它的不完美。
所以,我很想給愛人縫一件袷衣,很想從采摘桑葉開始,先喂飽那些蠶,等它們安靜地吐絲。午后,我想坐在樹蔭下織帛,去采梅、摘荼,或是用柿浸染,把一匹錦帛撒向四月的天空,看它像云朵在晾衣竿上飄落……日子被一針一線繡成花朵,我愛的男人,我們生養(yǎng)的孩子,他們身上的衣衫、腳下的鞋子,都來自我的手工。“你的衣衫中有我,我的衣衫中都是你?!币患室?,就是一件愛的衣裳。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