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光溜溜的傍晚,托特斯趴在海邊的礁石上,任由海風掀起自己凌亂的長發(fā),他學著海浪持續(xù)完成停頓、拍打、跌倒、匍匐等動作,月光浸透了他,海邊散步的小孩子牽著媽媽的手,興奮與好奇蓋過驚恐:“媽媽,你看那兒,有一只好大的烏龜!”
聲音是被海風塞進他耳朵里的,他的大腦迅速做出反應,但起身的動作和逃離現(xiàn)場的狼狽卻顯得滯緩,他是“慢人”,接受刺激傳遞到肌肉的時間總比別人長很多。托特斯是tortoise(烏龜)的諧音,這是班上同學給他取的綽號。
身后小孩子的媽媽說道:“別看了,撿夠了貝殼,媽媽帶你回家做手工作業(yè)?!?/p>
這時,托特斯回想起今天在學校的時光,感到海風多了一些復雜的情緒,像孩子的嗚咽聲。
數(shù)學老師走到教室,命令托特斯到教室外面罰站,并將手中的課本重重摔到講桌上,說:“我昨晚就給大家布置了3張卷子,反復叮囑了,思考題是下半學期才學的內(nèi)容,可以不用做,有的同學非要只做一張卷子,非要去琢磨一些超綱的題,不打牢基礎,其他同學最好引以為戒,高效學習的基本就是保證質(zhì)量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p>
托特斯站在教室門口,老師說話太快,他來不及反駁,但是腦海里已經(jīng)替他回答了千千萬萬遍——可是我思考題想出了3種解法!但托特斯到嘴邊的聲音被一個數(shù)學老師的怒氣和一群學生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加之隨之而來的白眼給吞沒了。
數(shù)學課后是體育課,近乎上課時間,數(shù)學老師才像一個剛打完仗的勝利將軍從戰(zhàn)場走下,身披著榮光,以及對于托特斯這個敗兵的不屑離開了教室。
每天放學過后,托特斯都會穿過學校的馬路,走到斜對面巷子尾飄香的東北大包子店里。
“來了?先坐,昨天布置的數(shù)列題5個解題方法想好沒?”說話的人是他舅舅,高高胖胖的,絡腮胡子也遮不住臉上的慈祥。父母工作忙,他每天都會到舅舅家吃飯做作業(yè),等著媽媽下了班過來接走他。
他曾聽媽媽講過,舅舅年輕的時候總考年級第一,尤其是數(shù)學。讀高中的時候,媽媽被校外的學生堵在校門口,從未有一個胖子像舅舅那般靈活地飛過去,將那幫學生摁在地上狠狠揍,最后舅舅被開除了,臉上多了一道疤。托特斯每每想到這事,再看到舅舅臉上那道逐漸和生活融為一體的疤痕,感覺他的慈祥又多了一分,癡癡地想著,舅舅比漫威里的英雄還酷!
夜色漸漸將白晝抽干,舅舅店門口的餅攤上擠滿了人。他就這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人群在腦海里被抽幀,他只記得那些帶著孩子過來買大餅墊巴兩口的家長,他們行色匆匆,眼里的慌亂溢了出來,他們將孩子肩膀上沉重的書包暫時斜挎在自己的肩上,推著他們快速走入另一個沉重的地方,舞蹈、鋼琴、繪畫、跆拳道……孩子們鮮少笑,仿佛張嘴后,期待放松片刻的愿望就會從縫隙中溜走。
后來,舅舅被叫到辦公室,腰上還系著白得泛黃的圍裙,指縫里、圍裙上的面粉在他狠狠推開數(shù)學老師后被遺忘在空中。托特斯依舊站在角落里,頭發(fā)不知道何時變得這么長了,隔著眼前幾根隨風招搖起來的頭發(fā),定睛,頭發(fā)后面的世界被虛化,辦公室里的爭吵聲和攢動的人影模糊不清,像一場快被主動忘卻的夢。
舅舅拉著他的手走著,他跟舅舅說:“同學們叫我托特斯,英語里是烏龜?shù)囊馑迹袆舆t緩,傻呆呆的。”
舅舅揉了揉他鳥窩似的頭發(fā),笑著說:“在龜兔賽跑的故事中,你知道烏龜為什么堅持下來了嗎?因為它一開始就下定決心,就算失敗,它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離終點多遠的地方?!?/p>
托特斯看著夕陽里的舅舅,反問道:“舅舅,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大家都跑得太快,我只是正常速度在跑?”
舅舅對著他的腰戳了一下,隨即向前跑去,像極了追逐落日的模樣,邊跑他邊喊著:“大外甥!你還別說,托特斯這名字還挺洋氣!”
古月//摘自簡書App,本刊有刪節(jié),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