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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隨綠夢

        2023-12-21 02:33:25舒文治
        天涯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麋鹿防汛主席

        舒文治

        有些時光和場合需要制造些笑話,比如結(jié)伴遠(yuǎn)行,再如男女錯落而坐的酒局,又如呼啦圈一般的干活——還真有這樣的事,身在公門、身旁又多江河湖泊的南方人,被派往防汛堤垸,一去數(shù)日乃至十天半個月,天天看水,夜夜巡查,與蚊蟲纏斗,吃不完的西瓜,喝不完的涼茶,餐桌上總有農(nóng)家土菜時鮮——是為一年一遇,或數(shù)年一遇,雖是苦差,自有苦中尋樂的法子。

        2016 年的汛期特別漫長,長江好像出現(xiàn)了血栓,水走得極緩慢,洞庭湖就大面積心梗了,一湖水越憋越高,我們所在的磊石垸、松柏垸在南洞庭湖之尾,南有湘江來水,西有沅江來水,東有汨羅江來水,下托上壓,那水整日沉著一張臉,深沉得很啊。它一玩深沉,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各路人馬紛紛上堤,堤上堤下,營盤扎了數(shù)十處,帳篷有紅頂、藍(lán)頂、白頂、灰頂數(shù)色,值守人員一律戴紅袖章,持竹桿、木棍,老駱笑稱是在開“丐幫大會”。

        初來乍到,頗興奮,特別是夜晚,趕急趕忙架上的電燈,沿堤一字長龍,望不見盡頭,似是銀河一支流。大堤之下,沿兩級防汛平臺,幾路巡堤人員持手電筒、木棍和竹竿,豎一路梳過去,另一班巡查人員橫一路巡過來,隔一兩個小時相交錯,似是螢火蟲結(jié)伴夜游,在賽它們的篝火晚會。抬頭望天,星月高邈,閃爍著,迷幻著,呈深靜之美,又似與我們毫不相干。蟲鳥蛙們在唱各自的歌,或哼小曲,一點(diǎn)也不想搭理我們。唯夜蚊子對我們熱情,熱情得過度。水邊夜蚊子肥壯,結(jié)成群在你頭上盤旋時,像一塊飛毯,聲音嘹亮,你別想中斷它們的低空巡演。在此共處的時空,我們也不消停,大堤上,人影車影,匆匆焉,長短焉,恍兮惚兮,匯成一條影子的河流。不時傳來斥責(zé)聲、呼喊聲、手機(jī)聲,亦有笑語聲,像突然放幾朵焰火,瞬間就湮滅了。放眼望去,那一湖大水施展出莫測高深的易容術(shù),將白天的浩浩湯湯蓋上了天鵝絨,如天之藍(lán),似夢之綠,誰知道它什么時候抖出自己的“包袱”呢?

        半個月過去了,二十天也過去了,當(dāng)扳著指頭數(shù)日子時,日子就變得像“等待戈多”。管他“戈多”是誰,我們得想法子將這樣的日子打發(fā)掉,于是,便開“賽詩會”,開在防汛工作群中。群里每天都是水位報告、觀測點(diǎn)報告、管涌流量報告、督查組來了或到了哪的跟蹤報告,天天如是,夜夜如是,能不枯燥乏味么?再說,防洪大堤如此寬大堅(jiān)固,發(fā)現(xiàn)的管涌點(diǎn)整得像座座豪華墓,有人二十四小時輪流看守,大家心知肚明,堤垸是絕對潰不了的,可水位不退人馬是萬萬不會撤下來的,各路明查暗訪亦是沒一個準(zhǔn)時,又總想弄出些花樣——誰不打起精神,誰就很可能撞槍口。

        男人能提精神的,多從分泌多巴胺開始,語言便是那一根會變魔術(shù)的針。老駱給值半夜班的帶班領(lǐng)導(dǎo)老中發(fā)了一首打油詩:“日曬夜巡心發(fā)慌,洪水不退難圓房。老中老念老蒸缽,夢中還在喊婆娘?!崩现性趺磿??很快便回贈一首:“我勸老駱莫發(fā)癲,發(fā)起癲來沒得邊。湖里哪來杜十娘?鬼話嬌娘不是仙?!彼麄z一撩撥,群里很快就熱鬧開來,你一首,他一首,我一首,大家都成了夜吟詩人,詩作開了,難免不黃色,卻也不下流,正好阻擊下半夜瞌睡蟲的輪番侵襲。坐鎮(zhèn)垸區(qū)的鄭指揮長亦沒睡,他連發(fā)兩首詩,一首連韻詩:“月黑星稀起腳底,忽聞草叢咕咕啼。疑是涌浸出問題,電光照去蛙聲齊?!币皇邹D(zhuǎn)韻詩:“手招湖風(fēng)衣作巾,火里水里任我行。詼諧喜樂聚人氣,怕黑不是秀主席?!敝笓]長詩興大發(fā),群里的“賽詩會”就更加熱鬧了。

        從詩中冒出的秀主席是何許人也?——政協(xié)一位副主席,松柏垸防汛副指揮長,曾做過林業(yè)局局長,人長得黑,我們笑他,原本像臘肉,常被山火熏,變得像野豬肉,防汛一個月,又變成了水獺皮(民間稱為落水鬼)。他笑瞇瞇道,人家秀肌肉,我秀皮膚,你們清一色黃皮膚中幾個有我咯樣的黑皮膚?人類祖先出現(xiàn)在非洲,我咯是返祖現(xiàn)象,一不小心,做了眾位的祖先啊,只怪我生得黑。想開玩笑掀倒秀主席,何其難也。他做事極認(rèn)真,性近東方朔,給大家創(chuàng)造過不少笑話。他著名的笑話有三個。其一,他說他的家鄉(xiāng)青龍村是中國人種發(fā)源地。說得作古正經(jīng),眾人不得其解,再三追問,他緩緩道,英文China 音譯是“青龍”,沒有“青龍”入穴,哪來的中國人?。∷灾袊艘獙じ鸵獊砦业募亦l(xiāng)青龍。其二,當(dāng)林業(yè)局局長時,他受命在沿江大道兩側(cè)植樹,某書記批評所種桉樹死去不少,他道,報告書記,桉樹成活率達(dá)到百分之三百。某書記正要發(fā)作,他手指樹旁之物道,您看,樹干雖然還在打瞌睡,可打撐的三根小樹樁都醒來了,嫩枝開綠葉,百分之三百的都活了,百分之一百的能不活么?隨行人員捧腹哄笑,某書記用食指點(diǎn)著他,咯筆賬,我又給你記下了。他答道,我曉得自己壞賬多,書記您十個指頭都不夠用。隨行人員便講開了秀局長的笑話,一車人到了神鼎山,有關(guān)秀局長的笑話還沒講完。其三,某一位老先生喜歡寫詩論詩、給別人改詩,某日,秀主席稱自己作了一首詩,抄于紙上,上門請教,老先生展開紙張,詩題《秋游洞庭》,詩云:“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崩舷壬嗍秋L(fēng)趣之人,捧紙吟唱起來,頷首道,好詩,好詩,我一個字都改不得。另一個版本是,秀主席說他的詩比杜甫的詩要作得好,有詩為證:“三個黃鸝鳴翠柳,兩行白鷺上青天?!庇腥瞬唤猓瑔査?,你多出一行白鷺也就算了,可黃鸝成雙成對,少了一只黃鸝到哪里去了?他笑道,咯是只離異黃鸝,來插足做第三者。嗨,杜甫老先生做夢也想到它會跑進(jìn)咯首詩里來。

        那年防汛,秀主席自然成了眾多“打油詩”的詠嘆對象。老中給他作的詩是:“秀主席,鼻子靈,白蟻打洞也能尋。秀主席,手最長,查浸迎送兩頭忙。秀主席,水平高,說得桂魚岸上跑?!崩现械脑娺€真是句句有來歷,第一句說的是,秀主席巡堤,巡到堤身某處,用竹桿捅了捅,撥草伏身,翹臀查看,起身,拍拍手上泥沙,道,咯里好像有個白蟻窩,趕快挖開看一看。果然挖出一個大蟻窩,可以開得進(jìn)一輛小車,驚得防汛指揮部派來一隊(duì)人馬,拖來一卡車漿泥,亦留下老駱一首“一問一答詩”:“你看騷壇蹦出誰?秀主席。搖頭晃腦醉為誰?對水唱歌。水歌唱的誰?請你張耳聽分明:白蟻啃食堤泥,掏洞咋辦?灌漿。洪澇浸泡堤身,發(fā)軟咋辦?導(dǎo)浸。不日水位將退,抗旱咋辦?滾蛋?!庇泻檬抡呓桀}發(fā)揮,給秀主席作了一副唱詩聯(lián):“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騷壇蹦出個秀哥哥?!崩现心鞘自姷诙湔f的是,一天半夜,上頭大員來督查,秀主席見人均熱情洋溢,鄭指揮長還沒上前與大員握手,秀主席正好站在前面,便將一雙黑不溜秋的手伸出來。大員走后,大家都笑他的手伸得又長又快。他解嘲道,他們想偷偷給我們下黑手,我半夜三更伸出來的也是黑手,正好黑手對黑手,鄭指揮長你還下不了手。那第三句的來歷與老駱的嘴饞有關(guān)。他主動請纓,要管指揮部的伙食攤子,托他的福,大家盡管體能消耗大,可早中晚餐加宵夜,花樣多變,飯菜可口便長肉,秀主席驚呼,我腐敗了!由一百二變成了一百三。說實(shí)話,我也長肉七八斤。老駱還在琢磨給大家改善伙食。這日下午,市長來例行巡查,老駱道,市長,洞庭湖里的魚您都呷過吧,可有一種魚您肯定呷過。老駱故意賣一個關(guān)子,給市長點(diǎn)煙。市長連煙霧一并吐出好奇心,還有咯樣的魚?說給我聽聽。老駱笑道,下午巡堤,秀主席見到堤下一條大桂魚,上前與它攀談起來,他給桂魚講笑話,講到第四個時,桂魚哈哈發(fā)笑,不小心被湖水嗆死了。秀主席撿起交給廚房,有五六斤重,您一定要嘗嘗被湖水嗆死的桂魚。秀主席在一旁笑道,聽老駱咯樣一說,我干脆辭職改行算了,租一條船到湖上,還不用撒漁網(wǎng),漁歌問答一番,便是晚上歸來魚滿艙。市長平日不茍言笑,聽了他們一唱一和,也笑道,聽說湖里有圍魚的迷魂陣,沒想到你們在岸上還備有迷魂藥,呷咯樣的魚,還是要留點(diǎn)神啊,時候還早,我就不呷了。當(dāng)晚,用臉盆裝的百葉煮桂魚端上桌,大家搶吃,湯喝了個精光。上堤值守,下堤巡查,那鮮味還留在嘴邊,“打油詩”便一首接一首發(fā)在群里,均與嗆死的桂魚和秀主席有關(guān)。

        防汛到了7 月16 日,我和老駱差點(diǎn)非殘即傷。那日上午,有內(nèi)線報,某位大員要來督查,我倆被臨時增派到磊石垸巡堤,一人,一棍,一瓶水,一頂草帽,巡查到二道撇洪渠。四號管涌南邊約四百米處,是一片玉米地,玉米秸稈吐穗,揚(yáng)起青白幡無數(shù),風(fēng)停了,它們并未消失,變得如同米湯,粘著肌膚,暑熱把桑拿浴室擴(kuò)展得不著邊際,四野的氣息經(jīng)烈日燉鍋,稠而重,混和著稻谷、玉米、西瓜、草樹和農(nóng)家菜園共同散發(fā)的味道。目之所及,昆蟲們在抓緊狂歡,魚蝦們在塘渠中冒泡,幾只水鳥仿佛在青花色間迷失了方向,那一刻,萬物放浪形骸,熱烘烘地躁動起來。心莫名一緊,呼吸瞬間屏住,眼睛就呆滯了,是該發(fā)生點(diǎn)什么吧?

        玉米叢中,若隱若現(xiàn)一物,裸露的渾圓碾壓出一塊膨脹的光影。

        “快看,前面有只獐子?!崩像樢灾裾戎敝?。

        “咯是湖區(qū),哪來獐子?只怕是誰家養(yǎng)的黃羊跑出來了?!?/p>

        “只看見農(nóng)戶養(yǎng)黑山羊,磊石垸又不是非洲大草原,哪來的黃羊呀?”

        我倆可憐的動物知識,在此不明之物面前,很快露了馬腳。

        那物在注視我們。

        我和老駱在田塍上排出前后偵探隊(duì)形,悄悄靠近。那物將頭和身子藏在玉米叢里,豎起的雙耳藏不住,噴氣的大棕鼻藏不住,其身遠(yuǎn)大于羊,比獐子更壯實(shí),嗬,還舉起一對犄角,角上纏有水藻,額上也掛了,像披著流蘇。

        它眼大如瑪瑙球,對視時,其深不可測,其意不可度。我放緩步子。老駱摸出手機(jī),想給它拍照。他左手上纏著白紗布,陽光下,很打眼。那物可沒給我們擺pose,扭頭轉(zhuǎn)身,躥進(jìn)玉米叢深處,肥碩的身形急遽分開秸稈,嗖嗖聲不絕,青白青黃的光斑跳動,轉(zhuǎn)瞬便不見蹤影。

        “我還想一飽口福呢,想把它的照片發(fā)到群里,叫幾個人帶繩子來幫忙,將它活捉,就有野味呷。”

        “咯一大片都是玉米、稻田和瓜菜,它跑得飛快,一根毛都不會給你留下來。”

        “你莫唱埋怨,趕快跟蹤追擊,只要發(fā)揚(yáng)深挖細(xì)查散浸管涌的防汛精神,我就不信逮不到它。”

        我和老駱斗著嘴,順著田塍,挨近玉米地,這才發(fā)現(xiàn)青紗帳不好鉆,只好折到撇洪渠邊,沿渠亂找。渠邊玉米地被內(nèi)澇浸泡過,加之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多被抽派去防汛一線,田地?zé)o人打理,玉米凌亂披黃,這季玉米的收成看來是泡湯了。沿大堤之下二級防汛平臺散種的玉米,在大員們的嚴(yán)厲督辦下,早被砍青,剃了個精光,連一只青蛙跳過都藏身不住了。防汛是頭等大事,大員們常有驚世駭俗之言:“保險柜上要加把鎖,老虎死了再打三槍?!贝说绕嬲Z,道出來,甚是過嘴癮,至于荒誕之處,誰會想呢?誰又會說呢?我們的“賽詩會”,便多出這樣的詩句,算是“保險柜體”“死老虎體”。秀主席曾以玩笑之言解讀過,盜賊要是能打開保險柜,區(qū)區(qū)加把鎖,又如何攔得住他?再說,槍殺老虎,那是重罪,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鄭指揮長制止秀主席不要跑題,不要信口開河。

        俄爾,百米遠(yuǎn)處傳來人聲:“你是甚么畜生,跑到咯里來糟踏作物?!喔嗬,快出來,快出來。”

        驀然,身旁玉米地里躥出那物,斜刺里沖出,揚(yáng)著鉤叉般的犄角,它看到了我倆,我亦看到了它的瑪瑙眼,那眼神把我魘住了,老駱手握竹棍,連連后退。它在奔騰,躥出一股熱浪,野獸散發(fā)的皮毛之氣撲面而來,我猝不及防,腦殼里一片空白。它騰空的身子猛然一扭,扭出一個熱漩渦,一道膨脹的光芒從我和老駱身邊擦過,撲通幾聲,它跌進(jìn)撇洪渠里,水花濺我一身,我一屁股壓倒一片玉米稈。老駱比我靈泛些,閃身進(jìn)了青紗帳。

        我呆呆坐在秸稈泥堆上看著它,它陷在渾水中望著我,我和它對眼時,到底交流了什么信息?多年之后,我無數(shù)次回想起那一瞬,仍然一頭霧水??晌矣涀×怂难凵?,驚鴻一瞥,物種間的森然壁壘似被擊穿;天可憐見,它不傷我,是它在害怕我、體恤我、寬恕我,也是在悲憫我,在它眼里,我是一只食肉怪物,一身臭汗,一肚子壞水,一腦門算計(jì)。

        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和它再對眼了,那個驚出它的農(nóng)民跑了過來,平頭醬臉,沒戴草帽,腳穿涼鞋,褲腳卷起,人挺精神,而無慌張之色。他看了我一眼,而后打量落水的野物,不急不慢道:“是頭‘四不像’?!?/p>

        “‘四不像’是姜子牙的坐騎呀,它怎么跑到磊石垸來了呢?”

        “‘四不像’到底像什么?我也搞不清,看它樣子,應(yīng)該是漲大水逼出來的?!?/p>

        “它從哪里來呢?”

        “肯定是從水路跑來的,如今到處漲水,搞不清它的來路?!?/p>

        老駱已給它拍了多張照,還拍了那位老黃(他自報了家門),要拍我,我如此狼狽,忙示意莫拍。老駱接了一個電話。

        “秀主席他本人呢?”

        “今天他輪休,取消休假,也趕過來了。特意交待我和你,就地由防汛隊(duì)員轉(zhuǎn)為麋鹿守護(hù)員?!?/p>

        野地發(fā)現(xiàn)麋鹿的消息不脛而走,挨得近的看客們魚貫而至,渠道兩側(cè)人頭攢動,都把它當(dāng)作稀奇物來看。

        看它的眼睛一多,它想遁走,水將它身子沒去多半。撇洪渠由水泥護(hù)坡襯砌,它毫無爬上來的可能。我看見它的瑪瑙眼里的光澤起了變化,或許是渾水的反光吧,它驚懼,它無助,它失神,它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食肉怪物,可它也不甘聽天由命,便將身子藏在橫過溝渠的一座簡易橋下,橋由水泥預(yù)制板搭成,不足兩尺寬,它的犄角只得擱在橋面上。這怎么行呢?它朝前躥出身子,將犄角突然插入水中,要干什么呢?它在水中打響鼻,是在喝水嗎?它很快揚(yáng)起了頭,犄角上掛滿水草,濕淋淋的,不像一頭陸生動物。此舉令我費(fèi)解。后來,秀主席給我解了謎,雄麋鹿在發(fā)情期為了顯示自己的王者野性,常在犄角上掛滿草與藻,是為了裝飾犄角,然后一身披掛在野地捉對廝殺,敗者落荒而走,勝者奔向它的成群妻妾。此刻,它不是為了愛情而揚(yáng)起野戰(zhàn)的旗幟,而是在向它天然抗拒的食肉怪物示警:別離我太近,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你們!

        圍觀者更多,救護(hù)者也趕來了。后者從未見過麋鹿,亦不知如何下手,方可把牛犢一樣重的它從兩側(cè)光滑、深過一米的撇洪渠中撈出。它縮身在渠中央的水藻叢中,嘴在外面,角就無法藏住,周遭全是圍觀者的倒影。

        它茫然四顧,無人懂它的眼神。

        麋鹿慢慢后退,退到了橋下,漸漸地,它明白了,這群岸上的家伙還沒有壞透,并不打算捕殺它,烹而食之。既然這樣,我這對為生存和后代而戰(zhàn)的鹿角暫時擱在橋板上又何妨呢?干脆做到底,給這群家伙一個表現(xiàn)機(jī)會吧……

        老黃似乎懂它了,找來一條繩索,不急不慢走上橋,若無其事靠近它,老黃俯身蹲下。奇怪的是,它似乎信任老黃,看著老黃摸它的頭。麋鹿雙眼的位置和人眼長在頭上的部位不同,人得抬頭,才能看見頭頂之物,而人是很少抬頭的動物,故傲慢和偏見對人而言,如影隨形。麋鹿雙眼天生視野四達(dá),它看得見老黃在綁它的角,那一刻,它溫順,眼神如綠夢一般迷離,用角和人握手言和。

        我抬頭,看見一群水鳥從空中掠過,飛向江湖相匯的方向。

        正走神間,嘩啦水響,順著老黃等人的牽引,它縱身跳躍,一躍上岸,其爆發(fā)力驚倒了幾位躲閃不及的看客,惹來一陣歡笑。

        老黃引著它走向野保站的皮卡車,它站在放下的車廂后門,只需一個彈跳便可上車,可它遲遲復(fù)遑遑,任老黃在一旁勸哄,依然立如一尊塑像。它的眼神似在訴說:我已被水圍困數(shù)日,涉水逃生,與族群失聯(lián),只身闖入這陌生之地,長堤上下,旗幡招展,怪物如梭,所見動物,除牛之外,無一不眼生,無一不是形狀猥瑣,都得提防它們。夜里也不得安生,怪物們在田間搜索,手中光柱如鬼眼閃爍,竹棍悉哩嗦,他們一定是在尋找我的行蹤,更得提防他們。這鬼地方蚊蟲沒完沒了地糾纏,水燠熱發(fā)臭,無清涼處可歇,無嫩鮮草可食,自己有四條腿,也是血肉之軀,并非怪物們驅(qū)使的“四輪龜怪”,我只得隱身而行,昏頭暈?zāi)X,不知轉(zhuǎn)了幾天幾夜,冷不防在玉米地里與怪物撞見,再撞見也不能用角將他們挑倒?。∥乙姴坏醚?,我只吃草,也是慌不擇路,跳入水中,水路我走慣了,可這水路哪是活路,分明是陷阱。好不容易跳上岸,哪里還有力氣再跳一次?再說,這“四輪龜怪”要送我去哪里,心里一點(diǎn)底也沒有……當(dāng)然,我非它,這一段臆想來自數(shù)年后我想與它神交,誰又能懂得一頭逃出家園的麋鹿呢?

        只見它被人群圍住,歪著頭,角盡量不去碰車身。

        老黃他們議出一個法子,上來十幾條漢子,拽其腿,托其身,扶其頭,一個吆喝,將它抬起,送進(jìn)皮卡車?yán)?。車廂底早鋪好了一層軟草,加玉米青葉。它屈腿側(cè)臥,犄角上那條索子緊拴在車身上,又加了兩道橫過車箱的尼龍繩,以防它途中跳空遁走。它凝望犄角和額頭前相交的繩索,意思大約是,你們有這個必要嗎?

        它略微搖搖頭,目隨頭轉(zhuǎn),仿佛照了我一眼,它眼神被濕地經(jīng)年累月滋潤過,看慣了浮云倒影,看慣了候鳥來去,看慣了野草野花鋪展無邊,看慣了果漿種子隨風(fēng)墜落又飄零,看慣了雪花冰花簇?fù)沓扇ぁ⒏`竊私語,看慣了同伴奔跑的身影在綠地家園作畫,也看慣了水云之間的生生滅滅——用如此眼神來看我,自然而然便淡定如斯,含蘊(yùn)如斯:好吧,我和你們算是有一面之緣,我該走了。

        我目送它伏身于車廂,揚(yáng)起角和角上的旗幟,沿撇洪渠旁的道路離去,在那個整得頗端莊規(guī)范的四號管涌旁拐一個彎,它和皮卡車都不見了。它的旗幟似帶出了絲絲南風(fēng),青紗帳開始了擺手舞。

        眾人笑著散去。日頭下,老駱一身汗,要是夜里在水邊撞見,他與落水鬼倒有七分相像。

        “老舒,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看見麋鹿那雙大眼睛,你還忍心呷它嗎?”

        “哈哈,你為大家能在防汛期間呷好喝好確實(shí)作出了不少犧牲,手指上還纏了紗布,聽說是給房東家的叫雞啄傷了,你要將它最后一位妾燉湯,它也是英雄救美,以命相搏。”

        “咯是老中臭我,我在巡查中光榮負(fù)傷,卻被他編排成了一個好呷鬼。莫扯咯些鬼話了,我在琢磨,給咯頭麋鹿也要作一首詩,你一句,我一句,我倆來湊一湊?!?/p>

        “還是請秀主席來作吧,他來得快?!?/p>

        我和老駱像往常一樣斗著嘴,拖著竹棍,沿玉米地巡查。放眼望去,田野青黃混作一片,看不出麋鹿來過的痕跡,剛剛發(fā)生的決非夢,卻綠夢一般將我瞬間淹沒。

        秀主席沒有趕上看到麋鹿。它被送往岳陽,聽說那里在建一個麋鹿救助場。秀主席趕到時我們正吃午餐。席間,大家笑著把麋鹿和秀主席綁在了一起。

        “秀主席,你不是去長沙檢查胃嗎?你的胃也太靈敏了吧,百里之外就聞得到鹿肉香?!?/p>

        “鹿肉撲了個空,老駱,快給秀主席上嗆死的桂魚?!?/p>

        “老駱你遲不打電話、早不打電話,我跑到半路上你打電話說發(fā)現(xiàn)了野物,我能不趕回來嗎?要是老駱將它燉了或紅燒了,捕殺國家一級重點(diǎn)保護(hù)野生動物,會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我是半路打道回來救老駱,還有老舒?!?/p>

        “秀主席,我就是喉嚨眼里伸出三只手也不會打麋鹿的主意?!?/p>

        “下一步,我個人以為,老駱的保護(hù)重點(diǎn)應(yīng)該從手指上轉(zhuǎn)移到褲襠里,房東家的叫雞公咯幾天老是在看你的下半身,老駱,你要當(dāng)心??!”

        “老中,你是呷雞肉不吐骨頭,我不指望你會吐出象牙來。你們嘴巴都亂扯,要扯正經(jīng)事,誰曉得咯頭麋鹿從哪里跑來的?”

        “聽說今年三月岳陽從江蘇大豐引進(jìn)了十幾頭麋鹿,野外放養(yǎng),它們一到洞庭湖就碰上了大水,咯一頭肯定是從洞庭湖跑過來的?!?/p>

        “咯批麋鹿被當(dāng)作寶貝一樣看護(hù),都有編號,還有看護(hù)員,不會是它們。我聽說,1998年長江發(fā)大水,湖北石首天鵝洲長江故道有幾十頭麋鹿南渡長江,逃難逃到了華容、君山湖區(qū),在那一片濕地安新家,繁衍后代,依我看,咯頭麋鹿是咯群野生麋鹿的后代?!?/p>

        “我有不同意見,”秀主席放下筷子道,“據(jù)林業(yè)局野保股的同事給我講,在磊石垸湖區(qū)濕地也有麋鹿,有人還在汨羅江國家濕地公園見過,咯頭麋鹿應(yīng)該是本地土生土長的?!?/p>

        “早些年,我在玉池山上見到過豹子,如今,豹子影子都見不到了;我在八景山里見到過一群麂子,先認(rèn)錯了,以為是野鹿群,如今,見麂子像要見明星;還有一回,在隱居山上,一條扇頭風(fēng)和我狹路相逢,它鵝起腦殼看我,我黑著一張臉看它——”

        “看來看去,扇頭風(fēng)還不是跑了,要不然你秀主席不可能與我們同桌,大家在說麋鹿,你當(dāng)林業(yè)局局長咯么多年,到底見過見過?”

        “秀主席不愧是秀主席,一開口不是上升到人種高度,就是上升到物種高度。下一步,我們該怎么辦呢?”

        “我提議,由秀主席帶隊(duì)去找母麋鹿,找到母麋鹿,再替她找回老公?!?/p>

        “老中同志的提議很好,我附議,同時建議,此事和防汛同等重要,要上報市防指,趕快發(fā)指令?!?/p>

        大家哈哈大笑。陽光絢在窗外,讓我想起“老虎的金黃”——“我夢想用渴望的手將它撫摩?!?/p>

        秀主席沒笑,他擊碗道:“我是作古正經(jīng)說的,不是開玩笑,我還有一個想法,在磊石山建一個麋鹿自然棲息區(qū),它們不是怕洪水嗎?磊石山不會被淹,植被也好,又無人煙,是它們的理想棲息地。據(jù)《長沙府志》記載,磊石山,一名萬歲山,又名青龍山、五木山,良禽擇木而棲,神獸也會擇山而居……”

        “秀主席一考證,又與青龍接上頭了,咯樣一來,麋鹿算得上是秀主席祖上的近親呀?!?/p>

        我們亂笑。秀主席再作古正經(jīng),我們在飯桌上都不會當(dāng)真的。如此嘻嘻哈哈,正好消除防汛期間的午困。

        唯有一點(diǎn),經(jīng)秀主席提議,大家達(dá)成了共識,聽說岳陽野生動物保護(hù)區(qū)有頭名氣蠻大的雌麋鹿叫點(diǎn)點(diǎn),這頭雄麋鹿沒有名字,它出現(xiàn)在防汛期間、防汛垸區(qū),那就叫它“迅哥”吧——就算魯迅先生在天之靈知曉了,也不會認(rèn)為我們侵犯了他的“小名權(quán)”。魯迅先生濃眉緊鎖的樣子只是他的一面,他還有另一面,笑起來蠻酷的。秀主席說著,笑了起來,他黑黑的臉上,總是笑瞇瞇的。

        那年防汛,一直持續(xù)到八月下旬。大家被一湖水拖得疲憊不堪,你見我像打魚佬,我望你像落水鬼,可“賽詩會”和“桌上嘴”帶來的歡笑正好與之相對沖。秀主席以一首《防汛記趣》為之畫上了一個句號,這句號圓圈中有波紋,像一張卡通笑臉。特錄下此詩:

        丙申猴年趣事多:

        桂魚嗆死上了桌,

        叫雞護(hù)美傷老駱,

        汽車開進(jìn)白螞窩,

        麋鹿差點(diǎn)燉了鍋,

        管涌整得像座墓,

        男女同胞都脫殼。

        洪水再來怎么辦?

        作起詩來又開伙。

        玩笑歸玩笑,說說心里話吧:我們想再遇見麋鹿,還想找到迅哥的夫人——它也在尋夫吧,可麋鹿迷離,它們在水的哪一方呢?是在食野之蘋,還是在食野之蒿,或是在食野之芩?迅哥被送到哪里去了呢?有那么一刻,《詩經(jīng)》中的句子被我的胡思亂想所串聯(lián):“溯游從之,宛在水中?!?/p>

        迅哥眼里的時光,與我們匆匆翻過的“日夜書”肯定大不相同,到底有何不同,我非麋鹿,不得而知。迅哥的家,與祖上所居的云夢澤相比,是小了不少,可也足夠它覓食、撒野、戀愛,帶著孩子們游歷澤國。洞庭湖四季輪回,湖水倒映著它和它的家族,真是“年年望相似”嗎?迅哥如此敏銳、敏捷,一定感覺到了身邊的小變化和大變樣。若能把迅哥的雙眼變成攝像機(jī),取出內(nèi)存卡,再來回放,肯定能見到另一個洞庭湖。

        迅哥也有不知道的吧,與它錯過的秀主席,這幾年來,每年都有可說之事,2019年,他主動“改非”,把副主席位子讓給他人,自己去了深圳,應(yīng)邀到剛成立的某商會當(dāng)顧問,他說,顧問不可望文生義,其實(shí)是陰陽不定,既做“紅娘”,也當(dāng)“雜役”?!凹t娘”者,為企業(yè)回鄉(xiāng)發(fā)展、開拓新地做媒人;“雜役”者,我駕齡三十年,跑腿是我的長項(xiàng)。此二者,他做起來“如烹小鮮”。深圳有他唯一的愛女,一家人終于又團(tuán)圓了。我們稱他為“羅子國常駐深圳特命全權(quán)大使”,難得與他常聚了,也就缺了不少無忌的笑聲和五味俱全的故事,悵然若失矣。他可羨慕之處亦多,無官一身輕,何其樂也;笑話故事隨身帶,何其趣也;久處不厭,從不敷衍,待人之道也。好人過上好日子,難道不應(yīng)該長久一點(diǎn)好嗎?

        2020年,他腹部劇痛,被當(dāng)作腸梗阻開了一刀,后來發(fā)現(xiàn)是結(jié)腸癌,又開了一刀,手術(shù)不成功,再補(bǔ)了一刀,如此三刀,誰經(jīng)得起折騰?老中憤慨,咯不是治病,是要命!老駱要給他請律師和醫(yī)院打官司,索賠。他如是說,我種了幾十年樹,在沿江大道把桉樹種死了,把樹樁種活百分之三百,種出了一個笑話,大家笑笑也就過去了。何況神槍手也有失手的時候,醫(yī)生的手術(shù)刀又不是庖丁的解牛刀,保證不了刀刀精準(zhǔn)到位,算了,算了。我們都知道,當(dāng)年他種樹的笑話其實(shí)另有隱情,某書記定下了大道通車慶典時間,選定了樹種,下達(dá)了綠化指令,而不管秋天種桉樹能不能成活,樹沒活,那就是你林業(yè)局局長草包。秀局長并不太在意自己當(dāng)草包、鬧笑話,他后來后悔的是,桉樹是外來樹種,種植沒經(jīng)驗(yàn),不曉得它貪得很,地下掠奪養(yǎng)料,空中搶奪陽光,周邊的草、花、樹日漸枯萎,枯死不少,影響到了周邊農(nóng)田。他曾多次呼吁要將沿江大道兩旁的桉樹砍伐,另選本地樹種。別人笑他,你咯是扇自己耳光啊。他道,爹娘在世,做崽的做錯了事,哪怕七十歲了,該挨刮子還得挨呀。不打,欠揍,心里還不舒服??蓻]人把他說的當(dāng)真,那些桉樹兀自在江邊趾高氣揚(yáng)著。

        都這樣算了吧,可身體并不買賬,秀主席日漸黑瘦,常住深圳、廣州兩地的醫(yī)院,極少回家鄉(xiāng),肯定是不想給朋友熟人和單位添麻煩。2020 年8 月27 日,我查到了這個日子,微信上留有多張照片,借公差之機(jī)順道去中國醫(yī)學(xué)科學(xué)院腫瘤醫(yī)院深圳醫(yī)院看他。那是家新醫(yī)院,深圳差不多都是新色的。醫(yī)院多種南方植物,在秋陽里綠得逼眼。秀主席出現(xiàn)在一片新色和綠色背景中,戴著藍(lán)色口罩,便不能全部看清他臉部的黑瘦了。他頭發(fā)黑亮,長短適中,梳得整齊而不刻意,感覺到他平日的精氣神都聚在了頭發(fā)上。穿一套白底碎花睡衣,步態(tài)明顯輕飄,像是踩在云絮上。他仍然瞇笑著,感覺到他笑也有些吃力,他望著我們,一直吃力地瞇笑著。那口罩讓他的聲音幽渺,好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我們說什么好呢,無非是問候話、寬心話、家常話,他一直客氣著,客氣得有些生疏,好像不是醫(yī)院治錯了他的病,而是他生錯了病,讓大家都跟著遭罪,這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年水情還好,不用防汛了?!彼路鹪诨貞?,在自言自語。

        “秀主席,我倒是想防汛,可以重開‘賽詩會’?!?/p>

        “你回老家過年,我把當(dāng)年防汛那班人約齊,大家聚一聚,每人賦詩一首,你可以多作幾首。”

        “今年不回家過年了。病房里也不是個寫詩的地方,就是我想寫,我女兒也不許,她說費(fèi)精神,不吉利。”

        “那你……”話到嘴邊,我咽了回去,感覺我要說的也不吉利。

        “我倒是常夢見迅哥——”陽光透過落地窗照著他的側(cè)臉,他眼神似乎有些迷離。

        “迅哥?”四年倏然晃過,我差點(diǎn)忘了迅哥。

        “秀主席,夢見麋鹿是吉兆,你下次回來,我陪你去君山麋鹿苑找迅哥,說不定它就在那里。”

        “我在手機(jī)上搜到過麋鹿苑,那里多是些受傷被收治的麋鹿,我倒不希望在那里見到迅哥,它要在湖中濕地逍遙自在就好?!?/p>

        “我和迅哥只見過一面,它肯定長變了,恐怕再見面我也認(rèn)不出來它?!?/p>

        他意猶未盡道:“迅哥要是做過一回鹿王,也該知足了,就擔(dān)心遍地都是愛情,卻一個也不是它的啊。”

        道別的時候總會來臨。我們目送秀主席被手扶電梯送上二樓,他在緩緩升高,漸漸后退,藍(lán)色口罩上方,有他的目不轉(zhuǎn)睛,我有些恍惚,想起迅哥的眼神——那雙在玉米地里、在撇洪渠中、在皮卡車上不時望我的瑪瑙眼——這是我沒法形容的眼神。

        再次見到秀主席,在兩年多后,是在水晶棺中。他已不再看我們。我們看不到他的眼神。他更黑、更瘦,他能不如此黑、如此瘦嗎?有五十多天,他粒米不能進(jìn),劇痛,沒完沒了的劇痛,讓他無法言語,也不喊痛,示意女兒拿來紙筆,枯槁的手只能支撐他寫出兩個字:饑餓。他打一個句號的力氣也沒有了。我看著玻璃罩后的他,他的瞇瞇笑仿佛仍浮現(xiàn)在臉上,不,是刻在臉上,那是他獨(dú)特的標(biāo)志,他不是要帶進(jìn)棺槨里,是要笑到最后,瞇笑著,和家人及我們無聲道永別。那么說,焚燒爐燒不掉他的瞇瞇笑。

        再過幾天是清明。秀主席似乎是在笑瞇瞇告訴我們,我就不死磕下去了,我先去了,一到清明,墳山便熱鬧了,那里更需要我呀,你們知道為什么嗎?因?yàn)槲視骞戆 ?/p>

        兩年多前,在深圳那家醫(yī)院陽光透窗閃爍的大廳里,我欲言又止的,現(xiàn)在可以說出來了:秀主席,古有《世說新語》,多記逸聞趣事,你在醫(yī)院有空閑,可以把自己平生講的笑話、故事,連同你成為笑話的本身和故事的主角一并整理編出,書名就叫《秀語錄》如何?

        如今,你走了,會有朋友給你“集笑”,就以手抄本的方式吧,在親人和朋友之間流傳。

        墨西哥詩人、散文家奧克塔維奧·帕斯說過,幽默不是人遠(yuǎn)古以來的實(shí)踐,它是一個發(fā)明……那么說,秀主席你也是一個笑的發(fā)明家,我們都是你的受益者。

        最近,在看黃永玉老先生的新書《見笑集》,原來,黃老也寫“打油詩”,更準(zhǔn)確地說是“詼諧詩”“自嘲詩”,見諸本詩集的,他從二十三歲一直寫到九十七歲,他笑的跨度比很多人的壽命都長。他開篇就為天下的詩人——不論雅俗,遑論國籍——申論如下:

        鳥會唱歌,

        魚會大魚吃小魚,

        只有人會作詩。

        作詩是種權(quán)利,也是良心話,

        怪不得法國詩人艾侶雅說:

        “心在樹上

        你摘就是!”

        讀下去,黃老的詩也在相互打架。

        他在《笑》中寫道:

        ……

        有時,你仰天大笑,

        挖個洞,把笑埋進(jìn)土里,到春天,種子發(fā)芽,

        長成一棵大樹,

        像座高高的鐘樓,

        風(fēng)來了,

        滿樹都響著

        哈!哈!哈!哈!

        在《春》中,他換了口氣和說法:

        春天來了

        大樹小樹開始長芽

        幸好它們不笑

        要不然

        白天晚上吵死了。

        真是為難一棵樹了,它是笑好還是不笑好呢?樹呀,你就偷看老頑童的心情吧。他反正笑了一世年,我似乎懂了,他為什么要把《春》這首短詩放在他最后一本詩集的最末。

        說到了樹,說到了春天,迅哥,我們是不會忘記你的。替秀主席來麋鹿苑看你,是他的一樁遺愿,我會在清明后成行。

        你在或是不在,你的眼神都在。

        你見或是不見,秀主席都會看見。

        再讀黃老的《見笑集》,我解決了自己這篇不倫不類之文的最后一個問題,安一個什么題目好呢?他“庚子春正”寫于“京華京郊太陽城”的《感事》七絕,起首有現(xiàn)成的四字可用:“且隨綠夢(臥船艚)”,我原本想替換后面三個字,加個尾巴:且隨綠夢尋笑聲。如此狗尾續(xù)貂、貽笑大方之舉,還是莫做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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