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彩霞
潘鏡芙被稱為“中國導彈驅逐艦之父”,他主持設計了我國兩代、四種型號的導彈驅逐艦,讓中國海軍真正挺進“藍水海軍”之列。盡管功勛卓越,潘鏡芙的女兒卻說:“爸爸的軍功章里有媽媽的貢獻,值得銘記的是我的母親:許瑾?!?/p>
1952 年,潘鏡芙從浙江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華東電工局。以青春之我,創(chuàng)建青春之國家,他意氣風發(fā)。在最美的年華,愛情如約而來。那時,他擔任團總支的文體委員,一次組織活動時,得知同事許瑾是部隊文工團的退伍軍人,他特意上門邀請。許瑾落落大方,熱情接待,彼此相談甚歡,臨走時,她還贈送一張照片給他。照片上,她發(fā)辮烏黑、大眼睛、高鼻梁,笑意盈盈,潘鏡芙不禁怦然心動。
不久,許瑾因盲腸炎住院手術,潘鏡芙每天去醫(yī)院看望。病床邊,他們談文藝,談文學,直到她病愈出院。
相處日久,感情漸漸發(fā)展起來。1954 年年底,他們喜結連理。
幾十年后,憶起當年的相識相愛,潘鏡芙在詩中寫道:“明窗凈室初會時,明眸雙髻體窈窕;風和日麗東溝游,初攜纖手心旌搖;漢彌相會情切切,銀線傳聲意綿綿;不計清寒與儉樸,堅貞相誓結良緣?!?/p>
家庭與事業(yè)齊頭并進,潘鏡芙充滿干勁,在他和同事們的努力下,中國第一臺6000 千瓦的汽輪發(fā)電機誕生了!就在他準備在電機行業(yè)大干一番時,一個通知突然而來:到船舶局產(chǎn)品設計分處報到。
像做夢一樣,潘鏡芙欣喜若狂。這個設計室是專門設計軍用艦艇的,而他少年時的夢想就是造軍艦。報到那天風和日暖,他特意換了一身新衣服,直到走進紅色的設計大樓依然激動不已。
正值中蘇關系進入蜜月期,在蘇聯(lián)專家的幫助下,我國開始建造軍用艦艇。海洋強國的號角吹響,潘鏡芙投入戰(zhàn)斗。新的希望在孕育,同時孕育的還有新生命。1955 年9 月,兒子出生,為了紀念這年開始從事船舶建造工作,他為孩子取名“伏波”。
然而,對學機電的他來說,造船是完全陌生的領域,根本沒有概念。為了盡快加深對艦船的認識,他主動向領導申請:“我一定要到船上好好看看,到底船是怎么造出來的?!?/p>
造船廠遠在千里之外,征求許瑾的意見時,她豪邁地表示:“你去,我一個人撫養(yǎng)這個孩子沒有問題,我一定把他撫養(yǎng)成我們的‘阿廖沙’!”
一個月后,25 歲的潘鏡芙辭別妻兒,前往武昌造船廠配合掃雷艦的施工。住在碼頭,每天吃的是隨身帶著的黑面饅頭,這一住,就是五個月。從圖紙翻譯到建造,他親眼看著船鋼板是怎樣一塊塊拼接起來,從頭跟到底。一位蘇聯(lián)專家由衷地稱贊:“你是中國艦船設計部門中唯一參加了掃雷艦從技術資料翻譯、校對、設計、建造到試驗全過程的同志,你將來去設計船,了不起的!”
回到上海后,潘鏡芙參與設計護衛(wèi)艦,他力排眾議,將直流電改造成交流電,解決了中國船舶一直以來存在的動力問題,在行業(yè)內(nèi)名聲大振。
與成績相比,更令他驕傲的是他的小家庭。兒女繞膝,夫妻情深,許瑾唱《洪湖水浪打浪》時,他吹著口琴為她伴奏。當女兒潘麗達用稚嫩的童聲唱起《小鴨子嘎嘎嘎》時,笑容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那快樂與幸福無以復加??墒菦]多久,夫妻合作的歌曲就變成了李叔同的《送別》——他隨研究所遷往南京、武漢,她則帶著兩個孩子留在上海。
1966 年,導彈驅逐艦“上馬”,作為主要負責人,潘鏡芙帶領團隊埋頭研究?!俺灾C窩頭,每人每月三兩油”,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全力攻克技術難題。壓力很大,在無眠的夜里,他思念著妻兒,他靠寫信與家人相互支撐。
兩年后,第一代導彈驅逐艦首制艦在大連造船廠開工建造,沸騰的日子里,潘鏡芙的眼睛都熬紅了。1971 年,當051 型首艦“濟南號”導彈驅逐艦沿著滑道沖向大海時,所有人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遠在千里之外,許瑾肩負起撫育孩子、照顧老人的重任。她對一雙兒女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爸爸是為國家做大事的人,我們只有全力以赴地支持?!?/p>
每年一次的探親假,是潘鏡芙和家人唯一的團聚機會。年復一年,在等待與告別中,兩個孩子長大了、工作了,許瑾這才有機會去武漢與潘鏡芙相會。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晚年時,潘鏡芙這樣回憶:“老許熱情待人,溝通與公關能力極強。作為副所長的夫人,她待人接物特別好,很多我所不擅長處理的人際關系,都是老許代為斡旋,與我是很重要的能力互補?!?/p>
在許瑾的陪伴和支持下,潘鏡芙帶領團隊研制完成了052 型導彈驅逐艦。首艦“哈爾濱號”交付海軍后,作為總設計師,潘鏡芙被國外同行稱為“中國第一個全武器系統(tǒng)專家”。后來,“哈爾濱號”跨越太平洋,首次出訪四國五港,到達美國西海岸時,各地華僑紛紛趕來參觀,一位老人撫摸著艦艇聲音哽咽:“一直盼望你們來,今天終于把你們盼來了!”
消息傳來,潘鏡芙和許瑾感慨萬千。碧海藍天,凱歌奏響,背后的艱辛,值了。
1997 年,潘鏡芙回到上海的家,為國鑄艦三十年,他錯過了孩子們的成長,錯過了父親的離世,是許瑾為家庭撐起一片天。
終于可以彌補缺憾了,潘鏡芙和許瑾一起散步、逛書店,一起唱《軍港之夜》,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時。她愛吃無錫的小籠包,他去無錫時總不忘帶兩籠回家;她在床上休憩,他就搬個座椅在她身邊小眠,在暖陽照耀下,溫馨又浪漫。
多年操勞,許瑾晚年多病,每次去醫(yī)院,潘鏡芙都會牽起她的手,人群中,相扶相攜的身影是那樣動人。2009年,許瑾不幸罹患癌癥,潘鏡芙心碎欲裂。百般不舍,卻沒有留住她,2010 年12 月,許瑾去世。那天,潘鏡芙長久地沉默著。坐在她生前用過的移動病床上,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帶著對許瑾的思念,耄耋之年的潘鏡芙堅持學習,撰寫論文,繼續(xù)為藍海夢貢獻智慧。每當他讀書時,照片上的許瑾總是笑吟吟地注視著他。書柜里,一首《緬懷》就貼在醒目處:“五十余載風雨同舟、甘苦與共,一旦分離,情何能堪?半個世紀撫養(yǎng)子女、辛勤持家,追思往事,黯然神傷。”此后多年,她也常來他的夢中相會,夢里遇到了壞人,危急中,她沖他喊道:“你先走!”豪邁如當年,令他潸然淚下。
2023 年10 月8 日,潘鏡芙在上海逝世,享年93 歲。潘鏡芙曾說:“我和軍艦打了一輩子的交道,看著它最終駛向深藍,這是我感到最驕傲的事情。”因為有她,他才能不畏艱險。那溫情的目光,一直在他身后,片刻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