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釋元
(洛陽師范學院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魏晉南北朝在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曹丕作為魏國的開國君主,扮演著重要角色。雖在政治上不如其父曹操所取得的輝煌成就,但在文學上卻有著多方面的建樹。曹丕作為文人集團的實際領袖,與“建安七子”的關系尤為密切,并與“建安七子”共同完成詩文等方面的創(chuàng)作,形成了不同于當時的文學風格,對建安文學的繁榮發(fā)展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曹丕的詩歌除了內容之外,在題材上的成果也不容忽視。在文學批評方面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
東漢末年,戰(zhàn)亂不斷,民不聊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使其在政治上有所建樹,統(tǒng)一之后北方的社會環(huán)境趨于安定。曹氏父子在當時具有非凡的文學修養(yǎng),吸引大量文人聚集于北方,形成了“彬彬之盛,大備于時”的鄴下文人集團。曹操作為當時的政治領袖,無疑是鄴下文人集團的開創(chuàng)者與締造者,而曹丕對鄴下文人集團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曹操憑借自身的政治地位,網羅天下英才。以“七子”為代表,在曹植的《與楊德祖書》中有所體現:“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大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包荊山之玉,吾王于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盡集茲國矣。”[1]而“七子”中并不是每一位都奉行曹操的政治主張。陳琳曾為袁紹撰寫《為袁紹檄豫州》以討伐曹操,曹操在擊敗袁紹之后,因愛惜陳琳才華將其收為己用;阮瑀本持不合作之態(tài)度,卻也“太祖使人焚山,得瑀,送至,召入?!盵2]孔融甚至公然反對曹操,也被殺害?!捌咦印被蛞蛘嗷蛞驊?zhàn)亂聚集于鄴下。而曹丕與其父戎馬一生所展現出的慷慨悲壯不同,便娟婉約更像是一個文人應有的文學風格?!安軞⑽呐e”中表現出曹操強烈的政治手段,給予“七子”強烈的施壓效果,而曹丕便娟婉約的詩風具有文人之間的貼切,“以文會友”與曹操“嚴刑峻法”形成對比。正是由于曹丕對待文人態(tài)度之不同和與文人集團的親近,使得彼此之間產生的情感非同尋常?!巴踔傩皿H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游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翱徒砸蛔黧H鳴?!盵3]不僅體現出領袖的態(tài)度,更是知音難尋、互敬互愛的情感體現。曹丕與文人的詩酒唱和,流露出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積極參與,進一步推動文人集團的發(fā)展。
身處建安文學中心的曹丕,在五官中郎將到太子期間,繼承了思想理論體系的新道路:擺脫經學的束縛與古拙的寫法,不以儒學繁瑣的觀點延續(xù),從而轉向文人詩的華美,選用清詞麗句來表現語言的工麗,反映自己所看到的真實生活、抒發(fā)真實情感,使文學道路更加開闊。由于創(chuàng)作形式的改變,建安時期文人對于文學作品的地位和作用有著獨特的見解,對文章的特點、風格都有著更深入的研究。曹丕開文學批評之先河,建安文學的興盛也與文學批評密不可分,文學的批評形成了思想的碰撞,對之后的“蓬萊文章建安骨”以及詩歌的發(fā)展與推進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魏晉南北朝被稱為“文學自覺”的時期,而建安時期可以說是“文學自覺”的開端。以“三曹”為代表確立“建安風骨”這一詩歌文學典范,為中國詩歌打開了新局面。曹操作為第一人,身處漢末動亂的時代加之特有的政治天賦,展現出同情民間疾苦的情懷和抒發(fā)自己能夠一統(tǒng)天下、建功立業(yè)的豪情與蒼涼之感。而政治的勝利者畢竟是少數,多數人表現出的是對人生無常的感嘆和想要一展鴻圖的理想。因此這一時期多慷慨、悲涼之氣。曹丕的詩作主要是在擔任五官中郎將時產生,因隨曹操南征北戰(zhàn)看遍人間疾苦,便多了細膩、婉轉之情,與其父形成不同風格。加之建安時期儒學傳統(tǒng)地位發(fā)生動搖,重情感、重個性發(fā)展以及對自我的肯定使得曹丕形成不同于時代的風格:纖麗清新、深婉細膩,開便娟婉約之先河。內容之豐富、形式的多樣使“建安風骨”得以用另一種藝術特色呈現,對豐富“建安文學”以及后來美學這一藝術范疇的發(fā)展提供條件。
建安時期詩歌的特點與當時時代的特點略有相似:意境開闊,自由灑脫。主要是按照漢樂府詩歌進行發(fā)展,受漢樂府敘事性的影響,加強了抒情性。[4]七言詩起源于民間歌謠,從歌謠慢慢轉變成文人筆下的七言新詩體,最早在《詩經》中有所體現,但《詩經》基本上是四言,七言甚少。《楚辭》多以七言為主,但大多數的句子中都有“兮”,相比七言詩還是有不同之處。七言詩產生于西漢時期,東方朔、劉向等都有作品傳承,對七言的發(fā)展也起到了推動作用。但七言在當時并不算主體,流傳較廣的七言中,第一首是漢武帝時期的群臣聯句《柏梁臺詩》,第二首是東漢時期張衡的《四愁詩》。《四愁詩》全詩結構整齊、韻律和諧,運用“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對七言詩的發(fā)展有很大影響。但詩中每節(jié)的第一句仍有“兮”字,還未脫離《楚辭》的形式,直到曹丕的《燕歌行》才真正打破這一束縛。
曹丕的《燕歌行》其一最負盛名,全詩以第一人稱視角透露出女主人公對遠方丈夫的無限思念?!扒镲L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遍_篇以深秋為背景,以景襯情,為全詩渲染蕭瑟凄涼的氛圍,給人以空曠寂寞之感。同時以秋景抒發(fā)離別與思念之情,體現曹丕的獨特風格。詩的中間部分以對話形式展現,將女主人公的心理感情描繪得淋漓盡致,女主人公的急切、思念與悲傷之情躍然紙上。結尾一語雙關、升華情感,突出思念之切。作品把寫景抒情、寫人敘事以及女主人公的自言自語與思念之情巧妙地融為一體,構成了一種思念至深、凄涼哀怨的風格。細膩婉約、明媚清麗,呈現出一種陰柔之美,獨開建安時期另一詩風。王夫之評價此詩“傾情、傾度、傾色、傾聲,古今無兩”[5]。明代鍾惺評曹丕“婉孌細秀,有公子氣,有文人氣”[6]。清代陳祚明評價曹丕詩篇“如西子捧心,俯首不言,而回眸動盻無非可憐之緒”[7],最能體現曹丕的藝術風格。
曹丕在藝術上的創(chuàng)新,使得《燕歌行》在七言詩的發(fā)展上有著重要意義?!堆喔栊小肥侵袊膶W史上現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詩,是“七言詩之祖”,七言詩從這里開始擺脫《楚辭》的形式,使七言獨立存在于文學史中。明代胡應麟評“子桓《燕歌》二首,開千古妙境。”[8]我們可以看到曹丕在詩歌形式上敢于創(chuàng)新,開七言之先河?!堆喔栊小分芯渚溆庙?,格調婉轉,雖用韻單調,但是在中國詩歌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為七言詩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經過鮑照等人的努力,七言詩在南北朝文人的詩歌中日益繁榮,內容方面更為豐富寬廣,藝術方面更為成熟精湛。曹丕的《燕歌行》二首在七言詩的發(fā)展上起到里程碑的作用。
曹丕不僅在詩歌的形式上進行創(chuàng)新,而且在詩歌題材的創(chuàng)作上也極具特色。曹丕生活閱歷的豐富,加之受到不同程度的文化熏陶,使曹丕對所見所聞有多方面的感悟。題材的豐富反映出社會上的普遍現象,得以體會不同人物的思想感情,極具現實主義精神。
曹丕的詩現存四十余首,按題材劃分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宴游詩,如《芙蓉池作詩》,描寫細膩、文詞富麗,在我國山水詩的發(fā)展史上具有一定地位。第二類是抒情言志之作,如《黎陽作詩》,通過對所見之物的感慨抒發(fā)個人志向。第三類是寫征人思婦的相思離別及思鄉(xiāng)之情,如《燕歌行》,最能體現曹丕詩歌的水平,對后代歌行體詩歌的發(fā)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詩歌題材的多樣化,為建安文學的發(fā)展起到重要作用。
《典論·論文》是我國最早的一篇文學理論文章,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第一部文學專論。它涵蓋了文學價值論、文學批評論及文體論等豐富的內容,開啟了魏晉南北朝文學批評的先河,并提出個人的文學主張,開啟了文學自覺的時代。
《典論·論文》中提出“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共蛔砸娭家??!w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論文?!H速F遠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于自見,謂己為賢?!盵1]曹丕提出了自古以來文人互相輕視、崇尚名聲、不重實際,總是以自己所擅長的輕視別人所不擅長的,應當審察自己以衡量別人,能夠免于文人相輕這種通病來寫文章。[9]曹丕將這一現象首次拿到文章中,提出了適當的指導,“審己以度人”及“貴遠賤近”是對待文學應有的態(tài)度,抨擊徒慕虛名的文學思想,推動詩文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在《典論·論文》中提出“七子”這一概念,確立“七子”的文學地位,在點評人物中形成獨特思想,對之后《文心雕龍》《詩品》等批評著作的產生提供了基礎。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1]文章以“氣”為主導,氣又分為清氣和濁氣,不是可以出力就能容易取得的。即便是父親和兄長有很高超的個性與氣質,也不能完全轉移給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身上。在漢末盛行對人物進行品評,“氣”是人物品評較為常見的概念,包涵了人物的個人修養(yǎng)、氣質以及才能等多個方面。曹丕的“文氣”受到人物品評的影響,在文章的品評上也逐漸形成這一觀念,強調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個人氣質是密切相關的,追求文學創(chuàng)作的個性。因此,“文氣”說標志著“詩言志”向“詩緣情”思想上的轉變,標志著文學自覺時代的到來,并把文學創(chuàng)作推向了美學的范疇。
《典論·論文》中的“文氣”從“才”和“性”兩方面論述個性和文學之間的關系,“氣”是每個作家單獨具備的,是不同的,是由“性”的不同所導致的。例如建安七子中正是因為各自的“氣”有別,個性有別,而且是自然形成不易改變的,他們的創(chuàng)作才有著風格的不同。曹丕正是用這個理論來分析“建安七子”的才性與“文氣”之間的關系。[4]
曹丕將“文氣”分為“清”與“濁”兩類,清為陽剛之氣,濁為陰柔之氣。曹丕在對“七子”的不同品評中也表現出他對建安時期雄渾剛強的文學風格持贊賞和肯定態(tài)度,而這種肯定也與當時時代所展現的豪邁自我密不可分,同時也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意義和影響,使得后世漸漸推崇這種剛強的文風。“文氣”是文章的關鍵,曹丕提出的這一觀點賦予了文章以新的地位,成為文學發(fā)展的重要支撐,對后世文論有著深遠的影響。
曹丕對文學給予極高的評價。他認為“蓋文章,經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曹丕提出文章的“不朽”,是比“立德”和“立言”還要重要的事情,在思想上提高文章的地位。儒家提出的“三不朽”中,以“立德”為首要,其次為“立功”,其次為“立言”??梢娫诋敃r流傳的思想中,“立言”并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立言”只是作為一種教化的工具,根本就是為“立德”所服務。而曹丕的《典論·論文》則是給予了“立言”空前的地位,將文學的價值提高。曹丕對文章進行高度的評價,以一種全新的視角來看待文學,對文學的進一步發(fā)展起到促進作用,是有利于文學發(fā)展的。曹丕所處的時代,是“文學自覺”的時代,也是文學史發(fā)展的重要時代,曹氏父子對文學的重視,促使當時聚集了大量的文人作家,形成“文人集團”,包括《典論·論文》中提到的“七子”。曹丕在繼承其父的政治成果之后,加強對文學的重視,促進了當時更多的文人進行創(chuàng)作,領導建安文學的發(fā)展。
建安時代的詩歌發(fā)展迎來了高潮。身為文學家的曹丕,不僅激勵著建安文人們進行創(chuàng)作,同時作為一個有獨立思想的個體,具有多方面的文學成就,創(chuàng)作了豐富的詩歌類型,形成對后世較大影響的理論體系,取得了輝煌成就。對于人物的理解與評價,應當先了解作者生活的時代,了解那個時代具有的社會風氣,不能僅憑個人情感對作家下絕對的、片面的評價。曹丕以其獨特的地位及個性,在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曹丕不僅為建安文學的繁榮作出了貢獻,而且在詩歌史留下壯麗篇章,在文學史上有著不可忽略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