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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霞

        2023-12-17 16:42:56南京師范大學楊夢琪
        青春 2023年12期
        關鍵詞:小霞

        南京師范大學 楊夢琪

        六年前的秋天,我剛出高鐵站,便接到一通電話。號碼的屬地是我抵達的城市,叫人疑心電信詐騙的通訊竟然如此稠密。電話那頭的鄉(xiāng)音,偶爾從普通話的框架中逃逸出來。她說她是小霞,我停頓許久,還是叫了聲姑姑。

        小霞說歡迎我來到此地,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我說謝謝了。僅此而已,畢竟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節(jié)點需要聯(lián)系血脈親緣。

        搬來異鄉(xiāng)之后,我睡得比從前安穩(wěn),只不過會偶爾夢見往先的事。那些夢也詭異,老是夢見我變成待宰的家禽,在刀口指著我的一瞬間,又返回到集中飼養(yǎng)的場地中。同類們歡天喜地的臉換了一張又一張,一會兒是小霞的爸爸,一會兒是我爸。有時候,喂養(yǎng)我的人長著小霞的相貌,似乎還是青春期的五官,等我再想湊上去仔細看清楚時,夢就醒了。

        沒承想,我和小霞沒在異鄉(xiāng)抱團取暖,再見面是年前在她媽媽的葬禮上。那是我這六年里,第一次回老家的小村子。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又踏著與這里背道而馳的步伐,鉚足勁兒要離開這個苦寒之地。身邊的詩人和小說家總喜歡寫鄉(xiāng)村題材,老想著回歸田園,我不想,一點也不想。于是我同他們說我是一個沒有過去、只有未來的人,并以此為借口逃避一個又一個主題雷同的討論會。

        是陳遲開車送我回去的,我沒讓他下車。隔著車窗,我打量著這里,同時不斷跟我的記憶進行對照。村子沒有太大變化,應該一直是這樣老舊。房屋低矮,低溫的河水如蛇一般穿行在橋下,從一塊石頭,墜到另一塊石頭。村口游手好閑的人換了一批,到了雪落滿地的時候,他們愛把手里的炮往雪里摔。泥巴和暗紅的炮引子混作一團,他們以此為樂。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參加了我的長輩——也就是小霞媽媽的葬禮。人情多么奇妙,死亡可以將整個離散的宗族聯(lián)系在一起,以一種破釜沉舟的方式,召回多年未見的人。

        雪天里下葬是一件麻煩事,農村里講究把棺材埋到地里土葬。趕上下雪天,得先扒開地上的雪,再撬開凍硬的土,挖一個很深的坑,讓她永遠睡在里面。爺爺是村子里抬棺的人,他說,小霞媽是一個苦命的人,她那個病沒熬到過年就咽氣了,她想麻煩我們,要我們大家都記得她。

        走吧,去送小霞媽走。爺爺叼著煙起身,要我跟上。

        她家門口支了個棚子,桌子上擺著紅的藍的暖水瓶,一次性紙杯里的茶水深深淺淺,看不出來哪杯喝過了,哪杯還沒被拿走。道士和喪葬樂隊的嗩吶已經操練上了,哭喊的女人在寒風中扯著嗓子,聽起來不成調。靈堂燭火搖曳,風過,火苗晃蕩幾下,又回到原點,沒熄滅。靈堂后面擺著她的棺材,前面披麻戴孝的老老少少跪了一排。我挪到房間的最邊上,才看到跪在一旁的小霞。她太瘦小了,縮在那里毫不起眼,像一個半大不大的果核。

        小姑?我不確定地望向她。哎,你回來啦。小霞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

        嗯,回來了。

        哦哦,其實,你也不用回來的,辛苦你。

        她喃喃地念叨著,垂下頭,雙手撐住膝蓋,換了一個姿勢,繼續(xù)跪著。

        我在她的身邊也跪了下來,朝著靈堂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出門的時候接到陳遲的電話,我沒等他開口,便說讓他自己先回南京,他愣了一下,然后說,好。他好像永遠不會生我的氣。我轉頭望向小霞的身影,和我記憶里那個穿著校服被罰跪的女孩相差無幾,也可能更瘦了。我和小霞的聯(lián)結從多年以前開始斷裂,到此刻,我見證她的脆弱之后,貌似復活了。

        年后,我約小霞在咖啡店里見面,選在離她家很近的商場。我們約的下午一點,出于禮貌,我提前半小時到了。年后剛開工,到處都懨懨的,咖啡店只有一個服務員忙前忙后,沒人的時候,她坐在吧臺后面打盹。從饕足的春節(jié)里回來,魂還留在老家的村子里?;ɑňG綠的廣告頁,咖啡和小食配上蒸騰誘人的霧氣。我掏出鋼筆,比照著服務員,在空白處勾出她的簡筆畫。剛落筆,她朝我走來,問我需不需要點單。我說等人,說著把畫撕下來遞給她,她驚喜地表達感謝,新年快樂,我說,不過,行行好,換首音樂,這個曲子吵得我難受。她忙不迭地答應了我。

        沒有討好的意思,我只想做點小事,讓大家都開心,這沒什么難的。微信消息彈出來,我打開,陳遲給我發(fā)了好幾條消息,最新一條問我什么時候回南京。緊接著是我爸,他問我見沒見到小霞,談得怎么樣了。

        咖啡廳換了一首鋼琴曲,令我心情大好。我給陳遲發(fā)了一條語音,我說早到了,今晚能見面。然后打開和我爸的對話框,他的頭像是萬年不變的風景照,還是他十幾年前坐索道上山的時候拍的,放在落灰的電子相冊里,竟然被他從層層疊疊的數據里拎了出來。

        現在還沒見到人。我回答。

        好的。

        我爸的對話框上面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我耐心地等著,過了幾秒鐘又停了,就像我爸語言中習慣性的停頓。作為孩子,我們從小到大都等他發(fā)號施令,這樣的停頓在我記憶中,總要伴隨著重大的決定。我等了很久,那邊只發(fā)來一個微笑的表情,于是我沒有再回復。

        我回過神,這時咖啡館閑談的人多了起來。編輯發(fā)給我一份書的終稿的樣本,勒口上放了一張我的照片,在昏黃的燈下,我恍然地看向鏡頭。這張照片是陳遲拍的,地點在我家。那時我們剛料理完晚餐,他舉起相機,要我看著他。我自知并沒有美麗的樣貌,下意識地躲開鏡頭,陳遲卻快我一步按下快門,湊到我跟前說,很美。我不敢細看,卻鬼使神差地把照片保存了下來。在得知這張照片要隨我的書出版之后,陳遲很興奮,他說能參與我的生活,他感到莫大的榮幸。他的胸膛濕漉漉的,帶著剛洗完澡的體溫和水汽,將我緊緊抱著,試圖箍進他的懷抱里,生怕我會逃走。

        我放大看著照片上我的臉,直到能看到眉眼的像素顆粒。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對面拖動凳子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你來很久了嗎?

        還好。我沖她笑笑,招呼服務員過來點了兩杯咖啡。

        小霞脫下外套,露出自己圓滾滾的胸脯,針織裙上沾了零散的幾根茸毛,她低頭整理,不好意思地說,貓毛弄得哪里都是,養(yǎng)寵物就這點不好。我點點頭表示贊同?,F在的她和之前在靈堂里跪著的她,看上去判若兩人。

        也不怪我愣神,她自我重建的能力實在太強。短短一個春節(jié),她似乎已經在廢墟中得到飛升,爸爸在葬禮那天晚上跟我說的話此刻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里。

        難得你們都在南京,你有空勸勸你小霞姑,勸她換個工作,走正道。

        東良《玫瑰》

        我敷衍著點頭答應,對于這種說教差事我向來是不樂意干的。父親的周圍站著一圈伺機而動的中年男親戚,我分不清他們各自的稱呼和臉,基因讓他們有著相近的長相、身材和氣質。他們圍上來,無數張嘴開開合合,將我團團圍住,我在人群的中心,莫名其妙地想起鲇魚群張嘴乞食的樣子,就和他們一樣。冬夜漫長,逝者尚未入土為安,他們就急著來討伐她的女兒了。我算是明白了,緬懷逝者只是一種形式,借一個由頭來對小霞的人生指指點點才是他們的本意。

        小霞坐在我對面。她面相極美,戴的珍珠發(fā)夾有點掉色,但在她的黑發(fā)叢中一點也不顯廉價。帶點波浪的卷發(fā)鋪在她的肩、鎖骨、手臂上,眼影的碎閃落在睫毛間,一下一下的,如蝴蝶翅膀上的鱗粉,在枝葉間漏下點點光芒。

        我知道,我家里人一直對我的工作很不滿意。小霞說出“工作”兩個字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繼而與我對視,所以你這次叫我來,也是來勸我的嗎?

        不,我說,我才沒那么無聊。

        那你是?小霞不解地問我。

        我說,我最近在計劃寫點東西,我覺得你身上有種勁兒,是我想寫的。

        小霞陡然不適應地羞澀起來。什么?我居然也能被寫進書里嗎?

        小姑,我叫她。沒什么不可以的,眾生平等,況且你已經擁有別人羨慕不來的美貌和真誠。

        我說這話并非空穴來風?;爻堑那疤焱砩希遗踔槐枳谠鹤娱T口,一個遠房親戚跟小霞套近乎,喲,霞啊,在外面這幾年掙了不少錢嘛,都背得起大牌包了。小霞腳步沒停,只飄過去兩個字,假貨。

        那是因為我真的懶得理她,小霞說。不過,我的包確實也是假的,沒有騙人。

        我們對視一眼,然后大笑起來。

        在我動筆寫下這樣一群靠美貌變現的女孩的故事之前,我得積累大量素材,于是我需要頻繁地與小霞見面。她天天在出租屋里直播,沒有同任何公司簽約,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平臺上迎合熱點,拍各式各樣的換裝、特效、美顏視頻,白天補覺,晚上直播,和各種各樣的人連麥PK,用甜得發(fā)膩的聲音叫出屏幕上的昵稱,在一輪又一輪的加碼中,激起異性更深的探索欲望。古希臘神話里也記載過類似的故事,主角是海妖塞壬,她擅長用自己的迷人的歌聲引誘過往船只令其觸礁,再將船員拆吃入腹。

        等小霞下播后,我將我的這一發(fā)現告訴了她,我說你這是新時代的海妖塞壬啊。

        小霞泄了力,癱在小沙發(fā)上,身后是拉起的背景布,布上繪著風車麥田的風景,還掛著網上買來的燈串,在鏡頭里遮住了后面凌亂的床。

        海妖?我頂多算是個出場沒多久就會被孫大圣收了的小妖。你都要把我夸上天了。小霞抬手,滿不在乎地把口紅抹到一旁。

        可能因為你太美了,就算關了濾鏡,我現在看你,比屏幕里的你還要好看。我坐到小霞身邊,和她一起歪倒在沙發(fā)上。燈光打在她的手臂上,白得像玉。

        你說這張皮啊,小霞眨眨眼睛,佯裝要撕下自己的畫皮,半開玩笑地說,這張皮是最一文不值的東西。說完疲憊地閉上眼睛,夸張的飾品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仿佛也在呼吸似的。這時,陳遲的電話準時響起,我看著手機界面,還沒反應過來。

        陳遲打的?小霞迷迷糊糊湊過來。嗯,我說。自從我近距離觀察小霞的工作后,陳遲擔心我太晚回家不安全,于是便天天大半夜的準點接我。

        你們也真是奇怪,感情這么好,我問你陳遲是不是你男朋友,你還說不是。小霞說。

        本來就不是,我說,我覺得我和陳遲現在的關系就挺好,完全沒有破裂的風險。

        小霞聽完歪向另一邊,不懂,不懂,你們藝術家的感情,不是我等凡人能夠理解的。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沖她說,那我先走了,小霞沒起身,只擺了擺手。我知道,她已經精疲力竭,我樂意成為她不用花心思應付的對象。

        坐進陳遲車里的時候,我還在想著小霞對自己美貌厭棄的表情。陳遲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說,你發(fā)什么呆呢?

        我在想。說著,我伸手試圖扯下陳遲的面皮,我在想你和我小姑這種長得特別好看的人,是不是都對美貌棄如敝屣。

        喂,不要公報私仇啊,陳遲笑著躲開。怎么?她對你的心靈造成沖擊了?

        何止!她說的話的確啟發(fā)了我。我熟練地從副駕里翻出一包話梅。

        這只能說明,她真正想要的不是這些。陳遲說。

        我嚼著話梅,點點頭表示贊同。一想到他們會因為自己長得相當不普通而覺得無聊,就覺得很是新鮮。

        我伸手打開車載音樂電臺,窗外的行道樹緩慢后退,空氣辛辣清涼,薄荷味的,是陳遲的洗發(fā)水的氣味。后半夜的車輛如舟行江面,漁火遙遙相望。空蕩蕩的街景里,我們停在了車道的最前端,前方暢通無阻,我盯著紅燈跳動的數字,跟著默數,陳遲也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再次接到我爸的電話是在一個月之后。陳遲的話劇要首演了,我開著陳遲的車去接小霞,順路去便利店買了兩瓶汽水。后視鏡里我看到她下樓,像鳥兒一樣跳進車里。

        她說她從來沒有去看過話劇,連電影院都很少去。陳遲真的很了不起,要對著那么多人演戲。她興奮地伸手比畫。

        沒什么特別了不起的,都是工作。何況你也要每天對著那么多人直播,觀眾比他還多。我打著方向盤,接著小霞的話茬。

        那不一樣,她說。來看陳遲的都是欣賞作品,來看我的,基本不懷好意。

        小霞假裝對車窗外很感興趣,那里其實空空如也。我自覺失言,偏頭看她,只看得到她隨風亂飄的碎發(fā)。

        我?guī)Я藘煞輨∧空垌?,單手從包里掏出來,遞給小霞。她翻到演員頁捧著讀。

        陳遲比照片上還要瘦。小霞指著他的臉說。

        是啊。我其實還沒打開,只瞥到小霞手中的圖像,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陰影和大概輪廓。他最近為了這個話劇天天吃雞胸肉和水煮菜,連帶我的餐食也寡然無味,好在效果是顯著的,他現在像湯姆克魯斯演過的那個英俊吸血鬼。

        希望你不會感覺到無聊。我想到今早出門前,陳遲給我打預防針,說他晚上有一場半裸的戲。

        怎么會?她說。

        一路上她問了很多有關話劇表演的問題,想知道陳遲和同事們平時是怎么練習的,我一個也回答不出來。我對陳遲的表演事業(yè)關注太少了。真不妙,一個女人由于內疚或者干脆任意的什么原因,對男人產生了自省的情緒。我在心里嘀咕,我不會要被陳遲套牢了吧。

        對了,我們落座之后小霞對我說,待會兒散場之后,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和陳遲,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點點頭,沒有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頃刻,全場暗了下來,舞臺的燈光隨著呼吸起伏,緩緩亮起。女演員提著裙子跑到中心,操著一口譯制腔開始表演。這類夸張的表演形式,說句實在的,讓我坐立不安,很是別扭。一旁的小霞卻入迷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女演員紛飛的裙擺,弧形光打在她眼里,綻開一朵朵蝴蝶蘭。臺子上升起團團煙霧,他們試圖用干冰偽造仙境的效果。我能看到龍?zhí)籽輪T腳踩的滑板,他們操控著圓潤的軌跡,這破壞了我看劇的沉浸感。我想起小時候在老家看《西游記》,孫悟空和太上老君在天庭閑逛,年幼的我眼尖,看到齊天大圣踩的居然是一塊白色滑板,原來真相是他沒有法術,也沒有騰云駕霧的本領。

        終于等到陳遲出場了。他被人用道具馬車拉著從一側出現,絲綢襯衫閃著箔白色光芒。全場那么多觀眾,他不可能在眾人之中分辨我的座位,但我卻覺得他在看我,這一想法令我口干舌燥。劇院不允許喝水和拍攝,我快被我升騰的熱灼傷了,燒干了。整場表演有人忘詞,女演員的口音也時常令我出戲,但當陳遲開口,我心甘情愿相信這是他為我編織的幻夢。最后一幕,他被捆綁在十字架上,迎接審判,他的對面站著對手戲的法官,法官的姿態(tài)和裝扮十分滑稽,周遭的一切都在襯托他。那一刻,我直直看向他,看到他眼里有很真實的苦楚。

        散場之后,我們拐進劇場后面的化妝間。陳遲在前面接受粉絲合影,我看著她們瘋狂的樣子,心里升起一絲卑劣的得意。這樣的陳遲,在舞臺之外,只會擁抱和親吻我。

        他真的挺帥的,是吧。小霞等著看我的反應。

        是的。我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你得抓點緊,你看,喜歡他的人那么多。小霞朝著聚集的人群看去。

        年輕女孩子嬌俏的玩鬧聲傳到我們這里,陳遲站在中央最顯眼的位置,朝著四周鏡頭的方向傻笑。我此刻很想見他,我知道我該給他發(fā)個微信或者打個電話,以確保他沒有離我而去,但是我什么也沒有做,我把自己裹得像一個牛皮紙信封。如今我早已不再年輕,以一個禿鷲的占有姿態(tài),盯著陳遲的一舉一動,這讓我覺得相當陌生,并且產生自我厭棄的感情。

        我也不知道,感情的事情太復雜。

        我關上門,把這句話丟在門外。

        夜已深,我們坐在化妝間的小沙發(fā)上。它已經使用很多年,結構疏松,這樣的下陷要把我們吞噬。沒過多久,陳遲捧著花推門進來。我爸的電話在這時恰好響起,他和我一般不電話交流,我們之間保持著一種穩(wěn)定的疏離,他這個時間點打來,直覺告訴我要發(fā)生一些什么。

        我把手機滑進內兜,拽著陳遲的手,對小霞說,我們先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小霞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

        我拉著陳遲穿過后門,他的妝容和戲服還算完整。我們奔跑在打烊的后半夜中,我像一個不知禮數的女飛賊,誘拐了一個歐洲中世紀的落魄公爵,他倒是也樂得被我控制。出劇院的時候下起雨來,陳遲把他的外套解開,讓我躲進來,我們在墻根下站著,按了接聽鍵。

        怎么現在才接?

        剛剛沒聽到,怎么了?我沒注意到我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我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的質問令我耐心不足,我希望趕緊結束這次通話。

        沒怎么。我爸突然支支吾吾起來。我催促他有話直說。

        你最近和你小霞姑還聯(lián)系嗎?你還記得吧?小霞他爸。

        陳遲聽到這個名字,立刻警覺起來,他握住了我的手,只是他力氣有點大,陣痛從手中一直傳到我的胸腔。見我許久沒有回答,我爸自顧自繼續(xù)說著。

        他,他再娶了一個。我爸在電話那端降低了語調,就像在分享見不得光的悄悄話。說是娶,其實也就是跟人搭伙過日子。他說。

        陳遲在一旁沒有吭聲,他把我攬得更緊了。雨水讓我變得渺小,小到一瞬間變回孩子,面對成年人拋來的棘手難題,束手無策,不知作何反應。

        所以為什么要告訴我?

        唉,小霞這孩子,她估計心里還怪她爸,怨他對小霞媽不好,早把他拉黑了。我爸說。我這不是想著,你跟她走得近,你幫個忙,把這個事告訴她吧,叫她回來吃頓飯。

        我沒有再說話,掛斷了電話。陳遲沉默著抓緊了我的手,越用力,越讓我有一種還活著的知覺。陳遲什么都知道,也只有他什么都知道。

        沒關系,都能解決的,都能解決的。覺察到我的魂不守舍,陳遲摸著我的頭發(fā)安慰著,我點點頭,任由陳遲牽著原路返回。

        小霞給我和陳遲一人遞了一條毛巾,在我們的對面坐下。劇院旁邊的這家火鍋店生意不錯,服務員腳不沾地,端著紅紅綠綠的盤子游走在各個座位間。我們面前的湯底已經煮開了,白沫在沸騰的紅湯中上下起伏,沒有形狀。冬天還沒過完,窗子上凝結的水汽滴下來,一條一條的,像碗里煮爛的掛面。我和陳遲心事重重,相互對視一眼,等著小霞先開口。

        小霞看著我們凝重的表情發(fā)笑,干嗎啊,你們怎么這副表情,我跟你們說件大事兒啊。我在桌下不自覺抓緊了陳遲的手。

        陳遲坦然地問她,什么事?

        我啊,交了一個男朋友。剛確立關系沒幾天,本來今晚能帶來跟你們見個面的,但是他,他長得不太好看,你們別笑話他。小霞害羞地說。我泄了勁兒,心卻陷入一種更大的緘默之中。

        怎么之前沒聽你說過?我說。

        其實認識有一年多了,他總來看我直播,還刷了好多錢,一來二去的,我們就加了微信。聊著聊著他想見面,我就答應了,我們后來見過幾次面。他是南京本地人,住的地方離我租的小區(qū)很近。

        那挺好的啊。陳遲見我沒有反應,心領神會地微笑附和著。

        是的,當然!我和他在一起不是為了他的錢,我覺得他人很好,不在乎我之前離過婚,對我也不錯。小霞絮絮叨叨補充說,似乎是生怕我們看低她。

        小姑,可以把他帶出來見一面的。照你描述來看,他應該是一個不錯的人,至于長相什么的,不重要。你要是實在介意的話,那天我不把陳遲帶來就是了。我雙手冰涼,故作輕松。

        哪能到那個地步呢,小霞笑了。你和陳遲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想讓你們知道,因為我不僅在和他談戀愛,我們還打算下個月訂婚。我知道這很突然,我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我能感到我臉上僵硬的表情,我不敢與小霞對視,于是看向遠處的墻,上面貼滿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復古女郎海報。遠遠看過去,她們不約而同地露出細眉和紅唇,十年如一日地凝視著我們。我們都明白,小霞不是來跟我們商量的,她早有打算。

        我過幾天把他帶回家,去墳上見見我媽。小霞聳聳肩,語氣平常地說。

        葬禮過后,這是第一次,我在小霞的嘴里聽到她提起她媽媽。

        我跟他說了,我侄女是作家,陳遲是表演家,他非不信。下次見面就讓他開開眼,叫他還敢小瞧我。小霞說起和他有關的話題,一直甜蜜地笑。

        飯局結束后,陳遲開車把小霞送回家,我坐在副駕駛上同她道別。

        我和陳遲走進他的公寓。事件脫軌的無力感襲擊了我,我躺倒在臥室的絨毛地毯上。在剛出生的我的眼里,這個世界應該就是這樣的高大,可惜我已經丟失了最早的那部分記憶。陳遲走近我,他注視著我,緩緩蹲下,然后躺在我身旁。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這個地方于我而言不再顛倒,他重建了我的秩序,他知曉我透明狀的靈魂,知曉我的自我折磨,知曉我頭也不回的癥結。幾秒之后,一股難言的悲傷將我卷進去,就像被卷入無可奈何又危險的離岸流。

        我說不出口。我說。我不想從我嘴里說出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陳遲捧著我的臉,和我對視。

        總覺得我一旦開了口,我就是原諒了從前他的罪惡,我的憤怒好像總是有時差。我聳聳肩。比如,當初沒有人來告訴我,我這是受到了傷害,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反應過來。

        陳遲嘴笨,他慌張地想要捧起我不斷下墜和回溯的思維,他的反應比我還要強烈。在他的襯托下,我倒顯得冷靜一些。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看過小霞寫的東西。我說。

        寫的東西?

        嗯,小時候我家里大人喜歡男孩,不待見我,也不大管我。我調皮,就老跑去她房間玩,找書看。她也不看書,就讓我翻她的課本。那個課本里面有她寫的詩歌??赡芤膊荒芊Q之為詩歌,算排列組合的短句吧。我說。

        就像拼貼詩的形式?

        對,拼貼詩。我說。原來她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在進行詩歌實驗了。詩的原文我已經記不得了,但是記得最后一句,記到現在,她說,上帝啊,請賜給我一點愛吧。

        也許很多話要在多年以后,才可以明白個中奧義。不知道小霞還記不記得自己當年夾在課本里的語句,那確確實實讓我單方面和她產生了微妙的聯(lián)結。就像我在葬禮上目睹她的苦楚一樣,多年前,我目睹了一場私密的禱告,并且無從知曉,上帝最后是否受理了她的求助。從那以后我偶爾會想象小霞的聲音,是如何念出那句詩的,也很想問問她,被愛的心愿算不算得到實現。我猜她會回答不知道,因為不到死的那一刻,誰也無法總結自己這一生。

        安生的日子沒過幾天,小霞帶著她提到過的男朋友突然出現,令我和陳遲猝不及防。見了面才知道,小霞口中的“不好看”還是過于保守了。他穿鞋目測一米六左右,中等身材,黑不溜秋,站在小霞身邊,把小霞襯托得更白了,就像粗糲的樹枝旁,開的一朵潔白的玉蘭花。

        正好今天沒事,我打算帶他回老家看看。小霞挽著他的胳膊,邀請我們。順路問問你們要不要一起回去,他開車,咱們放松放松。

        事已至此,我心知肚明,小霞絕對不是順路,因為這個方向和出城的路南轅北轍。前一天晚上,我又從睡夢中驚醒,夢里四周大霧茫茫,腳下只有晃悠悠的獨木橋。陳遲不在我身邊,身后的路在慢慢消失,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我聽到拉拽聲、爭吵聲、呼吸聲,峭壁是極陡的,底下的水域不見邊際。橋的那端有一個女人朝我招手,等我再眨眨眼睛,她又不見了,剛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一個樹樁。夢里我看不清她的臉,現在我覺得,那個女人就是小霞。

        我拉著陳遲在后座坐下。車內配置很新,淡淡的皮革味道令我頭暈目眩。小霞的男朋友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大半程都是小霞在說話。我覺得旅途顛簸,在后座閉目養(yǎng)神。陽光灑在眼皮上,透出亮橙色,還有很多跳躍的光點,又亮又滑,看起來像接親會用到的彩色碎紙。不知不覺間,我睡著了。陳遲叫醒了我。

        到了。他說,接著擔憂地看著我。你要是不愿意的話,我們就不下車了。

        我伸伸懶腰,這里的光景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大不一樣。臨時的塑料棚子已經拆了,門口曬著我叫不出名字的中草藥,上面有八齒耙的痕跡。竹竿子上還晾著洗過的被套和幾件女士內衣,半透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沉重地舒展著。這里是陳遲沒有來過的地方,有我和小霞的過去。

        小霞把男朋友領進家門,與她爸和后媽迎面碰上,連寒暄都省去了。陳遲將我拉在他的身后,陰郁地盯著那個男人。

        小霞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愣是面不改色。

        她爸抽著煙問,這人誰?

        我老公。小霞把帶來的保健品一樣一樣碼在墻角,沒有看他們一眼。

        你什么意思?那個男人喘著粗氣,背著手站在她身后。小霞的后媽局促地杵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沒什么意思,跟你學的。

        你在外面怎么鬼混,我管不著,我知道你存了心想氣我。

        氣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小霞說,她露出了極為鋒利的爪牙,我都快忘了,她可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花,在這里,保持文明的話是會自亂陣腳的。

        你隨隨便便把人往家領,街坊鄰居看了要在背后怎么說我們家。老人氣急敗壞地摔下外衣棉褂。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咋說咋說。小霞抱臂,以防御的姿態(tài)與他對峙。況且,我這次回來也不是來看你,我回來看看我媽。

        你心里還有你媽?你媽在地底下都心寒。

        你是最沒資格提我媽的人。小霞平靜地看著他。那個男人閉上了嘴。你積點德吧,你做過的壞事還少嗎?

        小霞的目光滑過他們,沒有停留。所有人陷入一種古怪的寧靜中,只有院子里樹上的鳥偶爾叫幾聲,像是劇目終場的背景音樂。從這之后的時間里,我涌現出一種無法自我認知的模糊感覺。我不知道我擺出了什么表情和動作,陳遲的臉在我眼里也困惑了起來,就像有人在高階世界按下刪除鍵,把我的人物建模一點一點抹去了。

        你做過的壞事還少嗎?小霞的詰問在我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不停地叩擊著我幼年時的那個昏暗午后。那天的情景噩夢般如影隨形,閃回無數個堆疊的碎片。那些碎片由野獸似的軀殼、繩索、鮮血和尖叫組成,將我淹沒了無數次。小霞蠻橫地鑿開了噩夢的門鎖,原來她也知道的,我很想問問她,她是不是也看過我隱秘的文字,就像我撞見過她的那樣。我們交換過彼此難以啟齒的過往——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突然間很想流淚。

        小霞毫不在乎地走到她媽媽的遺照前,跪下,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那一刻,我好像又看到了靈堂里的那個果核,干癟的,垂死的,不大不小的,行將就木的。

        我們走了。小霞說。以后大概都不回來了。

        那個男人擺擺手,頹唐地跌坐在木椅上。

        小霞回去之后就和帶來的男友分手了,沒過多久她離開了南京,沒有同我們再聯(lián)系。我給她發(fā)過很多短信和郵件,都石沉大海。信息的拓展力幾乎無所不能,但還是無法違背人的意愿,逼迫她作出回答。我數次徘徊在派出所門口,沒有進去,因為我知道就算找到她,她還是會再度離開。

        陳遲開始相親,起因是他爸媽催得緊。我們約在咖啡館里,這個老板的音樂品味很好,有身著燕尾服的專業(yè)演奏者在大廳彈琴,我的語調應該是波瀾不驚的。

        我說,既然這樣,那咱倆以后別見面了。

        他突然說,都一樣。

        什么都一樣?我問。

        他說,如果娶不到你,那么隨便誰來穿婚紗都一樣。那天是下雨天,我們沒有帶傘,陳遲冒雨跑去便利店買了兩把,遞給我一把。我接過,故作輕松地撐開,上了一輛計程車。陳遲的身影在后面越拉越遠,到了圖釘大小,然后看不見。

        我的新書終于出版,銷量不錯,趁著節(jié)日,各大書店陸續(xù)上架。我逛過櫥窗,樣本書被打得很開,像是跳舞的人劈了一個很開的叉。勒口上的我雙目無神,長相平凡,也不知道陳遲是怎么這么喜歡我的。我這輩子想不通的事情不多,他和小霞就占了兩個。

        編輯還想繼續(xù)和我敲定手里沒寫完的稿子,我搖搖頭說這個選題不行,寫不下去,換一個吧。編輯說明明挺好的啊,你還有這么長時間的接觸和觀察,已經寫了這么多了。我拼命搖頭,把酒精灌進胃里,試圖壓制住翻江倒海的復雜心情。我把關于小霞的稿子打印出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橫平豎直,段落參差,看起來跟我們老家的山差不多。它們都是黑沉沉的,都任性地把一切痕跡收攬過來。物和人在我身邊輪轉,在我遲鈍的思維里各自占據一席之地。生活總是這樣,越分析越能發(fā)現,其本質就是一團亂麻。這些類似的真理趁我不備,狠狠敲打著我的四肢百骸。于是我起身,對著家鄉(xiāng)的方向,將稿子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火光中,我撥打了陳遲的號碼。

        喂?陳遲。我久違地叫他的姓名。他低低應了一聲。我好累啊,我說。我們結婚吧。

        我聽見陳遲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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