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越陳越香的,作家有時也是這樣。有些年輕的作家會將自己對生活的美好憧憬、在書本上看到的文學世界修飾一番,呈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打上鮮明的個人印記,文字間散發(fā)著剛裝壇的高度烈酒的香氣。而隨著年齡、閱歷和創(chuàng)作時間的增長,英雄式的作家們筆下的世界將越來越趨于真實;他們親近現(xiàn)實世界,用冷靜客觀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生活中的所遇所感。而往往這樣的文字更是需要成熟的技巧、老練的架構,以及精準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如此醞釀出的文字就像那陳年的老酒,蓋緊了壇子仍有酒香四溢,那是經(jīng)驗給予的禮物。我將這稱之為個人經(jīng)驗式的厚描書寫。魏永貴是小小說領域的名作家,這三題小小說也同樣是成功的個人經(jīng)驗式的厚描書寫。
《喪宴》中的老木是一個串聯(lián)全文的線索性人物,也是置身其中又冷眼旁觀的“放大鏡”。上吊死亡的肖大媽實則被作者賦予了最深切的關懷和同情。她是不愿割舍過去的村莊留守孤寡老人的代表。《住草廈子的老姜頭》中的老姜頭同樣是一個孤獨的人。作者為了營造出這種老來孤獨之感,又賦予了他神經(jīng)質的怪異,老姜頭的神經(jīng)質既是源于孤獨也加深了他的孤獨。而他孤獨的根源在于,他同樣是面臨著老年缺乏子女關愛的處境。《老楊頭的大老黑》中,老楊頭晚年喪偶,同樣面臨著孤獨的處境。他比前兩者得到了子女更多的關心,但這是不夠的,不足以消解他的孤獨感,所以在他放走了寄托著他對老伴的相思的“大老黑”之后,也走向了自己的死亡。書寫這樣復雜的經(jīng)驗,想要文字在真實性和故事性之間游走自如是有難度的,但魏永貴處理得游刃有余,他肆意地在生活這張稿紙上寫下任何他想表達的情感。
你可以看到魏永貴在魔幻元素和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結合上所做的嘗試,但這并非是一次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實踐,而是更加貼合“厚描現(xiàn)實主義”。對于作者描述的疾病、死亡等復雜經(jīng)驗,一旦魔幻的元素過重,就會淡化情節(jié)的矛盾沖突和故事的真實性。而作者精準的處理,就像是往生魚片上擠出幾滴檸檬汁,以這種刺激挑動讀者的閱讀興趣,恰到好處。
我們被魏永貴真誠的文字所打動,在閱讀中堅信故事的真實性,明知道一些事情是魔幻的,但已經(jīng)陷入了這樣的“真實陷阱”,相信這樣一個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就發(fā)生在真實的時空內,在讀后開始回味的時候才恍然大悟:那“大老黑”真的能通曉人性嗎?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去寫?我又為什么相信了呢?此時此刻,你就讀懂了作者真正的意圖——對人的情感、疾病與死亡等復雜經(jīng)驗的書寫,源自一種真實的自我書寫。自我書寫并不是只能去抒寫自己,我思我聞我見我感都在“自我”的調度范圍內。肖大媽、老姜頭、老楊頭這樣的老人是“真實存在的”,可能就在我們身邊,曾與你我擦肩而過,可是我們忽視甚至是漠視了他們。魏永貴聚焦于他們而進行的自我書寫,觸到了讀者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對這類老來孤獨題材的處理也是獨具特色,追求于簡潔中透出詩意,于不經(jīng)意的舒緩閑筆中揭示生命真意,在荒涼人生和世間溫情的交錯中為疾病、死亡等復雜經(jīng)驗做了完美的注腳。
魏永貴擅于“熱開場”——在文章開頭設置引人入勝的懸念,通過細節(jié)鋪設伏筆,將氛圍感拉滿,刺激讀者的閱讀興趣。隨著情節(jié)的開展,作者會將故事引向一個既定的“偽結局”。不過,在讀者稍一緩神的時候,他又將反轉的、出人意料的結局作為故事真正的答案拋出,給讀者留下足夠的思考空間。
魏永貴的小小說是充滿人情味的。他以充滿關懷的眼光觀察著身邊人物的生活,并且最大限度地貼近現(xiàn)實中的人和事?!谶@種貼近中,作者坦露的感情直擊人心。
[責任編輯 易小元]
楊昊宇,00后,河南大學文學院戲劇與影視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在讀。工于小說、戲劇批評,創(chuàng)作有長篇小說《星元歷》。小說及評論文章散見于《中國校園文學》《小小說選刊》《大觀》等。另著有戲劇、音樂作品若干,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