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

家里的網(wǎng)絡(luò)不穩(wěn)定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信號時長時短，時有時無，網(wǎng)速也不達標(biāo)。沒想到現(xiàn)在干脆就沒有了信號。打了服務(wù)電話，還好，沒多久維修員就來了，做了一些檢測，說，網(wǎng)線斷了。說罷轉(zhuǎn)身下樓。他忽然想到是不是陽臺轉(zhuǎn)角處的網(wǎng)線出了問題，跑到那里一看，果然看到一根線頭在曬衣桿旁邊晃蕩。他朝下面喊道，師傅，找到斷線的地方了。維修員上來，看了看說，是老鼠咬斷的吧。他說不可能，我住十多年了，家里還從未有過老鼠，應(yīng)該是被風(fēng)刮斷了。他指給維修員看玻璃封閉陽臺轉(zhuǎn)角的尖銳。他想起來，前兩天剛好刮了大風(fēng)。

維修員很快接好了網(wǎng)線，并要求加微信，以便他對服務(wù)質(zhì)量點評。以后有什么問題可直接聯(lián)系我，不用打平臺電話。維修員接著說。

夜深，他有點兒渴，到客廳喝水，忽然看到一個模糊的物影從電視柜下面往廚房里跑去。他吃了一驚，心想難道是老鼠，怎么會呢，不可能的。家里的確從來沒有過老鼠。他猜想可能是蟑螂。前幾天他還在廚房踩到了一只大蟑螂。散步時在樓道里也碰到過幾次。有一只蟑螂甚至像飛蟲一樣張開翅膀，從水管飛到了樓梯扶手上。因是半夜，他沒跟老婆說，第二天早上也沒有說。老家有個規(guī)矩，早上不宜說不潔之物。小時候，如果他一大早說看到了一只老鼠，那大人是要面露驚惶的，仿佛有什么災(zāi)禍降臨。撇開文化上的隱喻，老鼠的形象也的確是讓人惡心和害怕的。好像沒什么人真正喜歡老鼠。下班后他才跟老婆說起，沒想到她也說，昨晚睡前關(guān)窗子，感覺有個東西從外面進來撞到了她肩膀上。

不會是老鼠吧？他急忙問。

她說，不太可能是老鼠，若是老鼠，不止那么一點兒分量。感覺就是一只蟑螂什么的。

他說，蟑螂能飛到五樓嗎？

她說，老鼠也不會從外面的墻上爬上五樓呀。

他說，那是什么呢？

他又說，就是老鼠也不要緊，哪怕是一只蚊子，咱們都會消滅它。

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里有一只蚊子，硬是把它活捉了。其間，蚊子想躲藏想逃跑，但都以失敗而告終。他還沒用墻角落里的殺蟲劑呢。地板和墻壁上的瓷磚，讓蚊子無處遁形。他完全能預(yù)估到蚊子藏在什么地方。蚊子被逼急了，想越窗逃跑，結(jié)果窗紗就成了它的滑鐵盧。

到了晚上，他們終于可以確認，昨天晚上的那個物影，不是蟑螂而真的是一只老鼠。

老婆正在看電視，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東西從花架那兒往沙發(fā)底下一溜。她一聲驚叫。是老鼠！而且，她連它的大小，也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一揮手，說，那好，咱們現(xiàn)在就把它抓起來。

以前在租房的時候，他們也抓過老鼠。租房面積小，他們把門窗一關(guān)，來了個甕中捉鱉。當(dāng)然，手是抓不到老鼠的。他又沒練過武功?？催^一個故事，說有位武林高手，曾經(jīng)一個晚上抓到過七只老鼠。他當(dāng)時還覺得好笑，心想，那么大的英雄，一個晚上才抓幾只老鼠。現(xiàn)在才知道，抓老鼠比跟洋人打擂難多了（不過據(jù)說此事很多是出自想象）。那天晚上，他和老婆合力忙了大半個晚上，還是在非常有利的空間里，才抓到一只老鼠——不，他們根本沒抓到它，只是把它弄死了。他們拿著拖把、矮凳，甚至連塑料臉盆都用上了，兩路并進，把老鼠逼到墻角。那時候他們沒有沙發(fā)，沒有冰箱，十幾平方米的客廳里除了桌凳腳，其他就一覽無余了。但他們的出擊都沒有擊中目標(biāo)，眼看老鼠就要奪路而逃，他情急之中抓了一本《新華字典》砸了過去，碰巧砸中了老鼠的頭部。老婆開玩笑說，看來關(guān)鍵時候，還是帶字的東西管用?？伤⒉贿@樣認為。老鼠雖然被干掉了，可他總覺得，最后的贏家并不是他們而是老鼠。因為老鼠始終游刃有余，而他們，是多么狼狽啊。再說那本字典沾了血跡，也沒法兒再用了，只能重買一本。他們付出了精神和物質(zhì)的雙重代價。

有了那次捕鼠的經(jīng)驗或者說教訓(xùn)，他鎮(zhèn)定多了。他叫老婆盯緊沙發(fā)，自己趕緊把陽臺、臥室、廚房和洗手間的門關(guān)上。又把拖把和木棒（其實還是拖把，只不過是沒有“拖”只剩下了“把”的那一部分，留著冬天曬香腸用的）之類也準(zhǔn)備好——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若面對其他更嚴重的威脅，他們幾乎手無寸鐵?，F(xiàn)在，他只要把沙發(fā)搬開，老鼠就會跑出來。只是這套布藝沙發(fā)過于寬綽，搬動起來費勁。其實他不喜歡坐沙發(fā)，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喜歡沙發(fā)這種東西，不喜歡那種萎靡、沉陷。而且它們有越做越大的傾向。他看到好多人家的客廳，沙發(fā)就幾乎占了一半。好像沙發(fā)才是客廳的主人。

然而搬動沙發(fā)后，老鼠并沒有按他的設(shè)想跑出來。他拍了拍，也沒見什么反應(yīng)。看來老鼠在他關(guān)好室內(nèi)的各種門之前就已經(jīng)溜到什么地方去了。當(dāng)然，也可能還藏在沙發(fā)里面，對此，他毫無辦法。他不可能把沙發(fā)弄個底朝天。如果說沙發(fā)是航空母艦，他家的客廳卻不是大海。再說，即使把沙發(fā)完全倒過來，一只老鼠也照樣可以放心地躲在里面。

看來老經(jīng)驗應(yīng)付不了新情況。他失算了。一陣忙亂，把沙發(fā)推回原處。剛才他還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完美無缺的、安靜平和的、自給自足的，現(xiàn)在卻因為一只老鼠的闖入，忽然岌岌可危起來。不是嗎，暫且不說老鼠是如何面目可憎，就說它即將帶來的破壞和騷亂，也足夠讓他心驚肉跳了。甚至，它的影響，絲毫不亞于一頭大象（不是有一本書叫《房間里的大象》嗎）。老鼠在家里的每一個地方游走爬行，把廚房和洗手間里的臟東西帶到衣柜和床上，噬咬衣服、被子或其他一切可咬的東西，包括房門、衣柜和桌凳。更別說它在廚房里掃蕩，或半夜爬到床上來咬他們一口（老鼠能傳播的疾病可多了）。它完全可以證明，它才是房子的主角。它會把他們的生活咬得千瘡百孔，或翻個底朝天。它就是大象。

他趕緊叫老婆檢查一下臥室里的衣柜，看是否有柜門沒關(guān)好的。然后到廚房把碗櫥、米桶之類關(guān)好門蓋。說起來，廚房還真是老鼠最好的藏身之所。幸虧去年換了櫥柜，以前那種有站腳的更麻煩，下面有好幾厘米的間隙。現(xiàn)在底部全封閉了，但墻角那里，為了接天然氣軟管到灶臺，把大理石灶臺切掉了一個角。他懷疑老鼠已經(jīng)從那里鉆到櫥柜里去了，那里可是廣闊的天地，里面放了許多平時不用的東西，舊壓力鍋、洗菜盆、碗碟、塑料簍之類。如果它藏在那里，簡直比一個人藏在地道里還安全。

可憑什么斷定老鼠就一定藏在那里呢？它也可以躲在陽臺或其他地方。說不定它白天在沙發(fā)底下打盹兒，晚上出來溜達。與其這樣，不如把它引到廚房，免得它到處亂竄。這樣一想，他又去把米桶蓋打開了。他還準(zhǔn)備睡覺前把其他房間的門關(guān)上，讓老鼠只有往廚房的一條路可走。

終于可以坐下來了。他打開電腦，在網(wǎng)上找捕鼠產(chǎn)品。老鼠藥就不要了，以前在租房里用過，老鼠吃了之后死在某一個角落，直到搬家時才被發(fā)現(xiàn)。他輸入“捕鼠器”，網(wǎng)頁上跳出來各種粘鼠板和捕鼠夾子。還有一種超聲波驅(qū)鼠器，不知是否好用，但比較貴，為一只小老鼠不值得這樣。他選定了一種強力粘鼠板，看下面的評價，是這樣的：

很滿意，中間吸引老鼠的紐扣很香的。使用效果：昨天到貨，今天一大早看到粘住了一只大老鼠！

太給力了！前幾天家里不知道哪里來的老鼠，把米袋啃了一個洞，還每天晚上在廚房亂竄，沒想到放這個第一晚就把兩只老鼠抓到了，太棒了！

看看多大一只老鼠！老鼠每天晚上從排水管上來家里禍害，現(xiàn)在終于把禍害逮住了！便宜又好用，強烈推薦！

他發(fā)現(xiàn)寫評的人都喜歡用感嘆號，看來都是一些有激情的人?；蛘哒f，老鼠的入侵，給他們的生活平添了激情。而他，已經(jīng)好多年沒用感嘆號了。

這個人的評價還有點兒戲劇性：

很久沒這么認真地評價一個東西了。這家粘鼠板的黏性很好，老鼠一上去就粘住了。三個粘鼠板，一個上面粘了一只，本以為就這三個了，都把粘鼠板處理完扔了，沒想到因為用拖把處理這些老鼠的時候，棍子上面粘上了一些膠，第二天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棍子上還粘了一只，真的絕了！

客服也挺有意思。他都懷疑她們（一般是女性吧）手邊有一本雞湯美文，便于摘抄：

感謝相遇，希望我們能成為您一生的知己，給予您最優(yōu)的品質(zhì)，您的每一個肯定，對我們來說都是珍貴的寶物！感謝您對我們的支持。

親，您的肯定，是快樂時鐘，在生活里搖擺；是幸福種子，在人生里發(fā)芽；是美好陽光，在生命里燦爛。祝您天天開心，幸福永遠！

買個粘鼠板，竟然有了幸福的種子，成了一生的知己，這個粘力不是一般強了。當(dāng)然，也有說不好的：

期待了一晚上，早上醒來一看，紙板上干干凈凈，毛都沒有，只留下幾個爪印，還把花生給偷吃了。我看這個不行！

客服則讓抒情和說明如膠似漆：

阡陌紅塵，我襲一身白衣，一點眉心如雪，韶華傾覆，轉(zhuǎn)山轉(zhuǎn)水，執(zhí)筆千年，只是為您一個人凝眸。有您溫暖的陪伴，甚幸！親親，使用時把紐扣拿掉，把粘鼠板合上按壓一下，使膠體產(chǎn)生絲狀。在粘鼠板中間放少許食物引誘哦……

估計客服電腦前的零食簍子里也預(yù)存了一堆的感嘆號。

他說，看來生活中樂趣很多，只是咱們以前沒發(fā)現(xiàn)。你看，買個粘鼠板都這么有意思。

老婆說，可那只老鼠，究竟是怎么進來的呢？

他說，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F(xiàn)在，咱們不妨來分析一下。咱們搬到這里都十幾年了，按揭前不久也已經(jīng)還清了，現(xiàn)在咱們是清白之身了，可十幾年來家里從未有過老鼠，哪怕是以前陽臺沒封閉的時候。雖然我們在樓道里也見到過老鼠，見到過它們爬樓梯，鉆紙箱，但那一般在低樓層，咱們家在五樓，按道理是不大可能有老鼠的。當(dāng)然，從理論上來說，無論樓層多高，這一層與那一層永遠也只隔一層，那么再高的樓層也可能有老鼠，但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一般是人家不講衛(wèi)生，把垃圾丟在門口。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所以永遠也別想樓道里沒有老鼠、蟑螂、臭蟲。它們都有著逐臭的本能。問題是，即使你再怎么講衛(wèi)生，也還得取決于鄰居們的素質(zhì)。樓下那兩戶人家就經(jīng)常把垃圾放在門口，甚至小孩的尿不濕都不拿塑料袋包一下，只是直接往門外一扔了事。樓上的那戶人家就更不用說了，垃圾總是留到發(fā)臭或滴出水來，有幾次還偷懶，放在咱們家門口，氣得我直接拎回樓上去。但不管怎么樣，老鼠畢竟不是蟑螂，不可能從門縫里鉆進來。而陽臺是封閉的，如果它咬破了紗窗，也看得出來。我已經(jīng)仔細查看過了。那么它究竟是怎么進來的呢？我剛才看到一個視頻，說老鼠會從下水道或抽水馬桶里進來，那太嚇人了，不過我認為咱們家這只老鼠不是這樣。

老婆說，你這話好奇怪，誰說它是咱們家的了？

他說，口誤，口誤，咱們家沒有老鼠，那只老鼠不可能是咱們家的，它這叫私闖民宅，咱們要消滅它。我回想了一下，網(wǎng)絡(luò)維修員進來時，沒有拉上門，也就是說，在他檢查網(wǎng)線和測試路由器的那幾分鐘里——至少有五分鐘吧——咱們家的門，從沒敞開過那么長時間。每次從外面回來，咱們總是及時地關(guān)上門，還打上了保險。而且，你不覺得維修員有句話很奇怪嗎，在我發(fā)現(xiàn)陽臺上斷開的網(wǎng)線并大聲告訴他時，他上來就說，是老鼠咬斷的吧。我說不可能，我們住了十幾年從未在家里發(fā)現(xiàn)過老鼠。他看了我一眼，沒作聲。我猜想，他進門時很可能看到了那只老鼠從外面溜進來。他那句話屬于條件反射。

她說，那他怎么不直接說看到一只老鼠進來了呢？

他說，那只老鼠是因為大門開著才進來的，而大門是因為他才那樣開著，他擔(dān)心說實話會讓我們責(zé)怪。這從他后來要我加微信給他好評也看得出來。他擔(dān)心不給他好評呢。

她說，怎么那么湊巧，樓道里剛好有一只老鼠？

他說，它可能躲在門邊那塊瓷磚后面，或者對門住戶的鞋架里?！f不定它一直把它們當(dāng)掩體，就住在里面呢。

那塊瓷磚還是十幾年前裝修時多出來的，不到一平方米。一直舍不得扔，但也沒用上，頗有點兒女媧補天那塊石頭的意思，他怕一不小心就損失了一部《紅樓夢》呢。前兩年清理雜物，把它清理到了樓道里，沒有丟棄的原因是，對門住戶總把鞋架紙箱之類放在樓道，且頗有往他們家這邊蔓延的趨勢，這塊瓷磚剛好可以抵擋它們的進攻。沒想到成了老鼠可能的藏身之所。

第二天一早，果然發(fā)現(xiàn)廚房里有過動靜：米桶里的老鼠屎，地面上散落的米粒。而且老婆還在鍋蓋上發(fā)現(xiàn)了老鼠的爪印。幸虧昨晚把水壺、豆?jié){機之類放到了客廳。老鼠就是這樣一種讓人生厭的動物，可能它們總是邊吃邊拉。他一到廚房里就聞到了一股老鼠的尿臊味。這種味道好多年沒聞過，但太熟悉了。他一下子想起了他住學(xué)生宿舍的時候，在鄉(xiāng)鎮(zhèn)穿梭的時候，在城中村輾轉(zhuǎn)租房的時候。奇怪，老鼠的尿臊味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半生。那是一種喧嘩、凌亂和蜷曲的味道，現(xiàn)在，這種味道又鉆進了他的生活，并將不可抑止地彌漫開來。

然而，在粘鼠板到貨之前，他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米桶里的米是不能再要了，灶臺和其他廚具也要重新清洗。既然老鼠已經(jīng)在屋子里面，他想他應(yīng)該好好安撫它，而不是激怒它。不然它會報復(fù)，到處拉屎撒尿，咬東西。網(wǎng)上的確有老鼠咬人的事例，說一個人晚上睡覺時被咬了耳朵。所以昨天晚上把米桶打開是明智的，他決定今天晚上再在灶臺邊放一小盆水，方便老鼠解渴。不然它會跑到洗手間的便池里找水喝，再把臟東西帶到別的地方。要不要在水盆邊放塊餅干讓老鼠換換口味，就像故事里說的，一個人怕小偷進門翻箱倒柜搞壞東西，便在桌上放兩百塊錢呢？他想了想，還是等等再說。剛才查了一下，快遞還沒發(fā)貨?，F(xiàn)在快遞也沒以前快了，有一次，一個鄰省的快遞竟然在路上走了差不多一星期。不過可以拿一些零食，不拆包裝或拆一點點包裝放在廚房里，若老鼠感興趣，就可以牽制它，不讓它亂爬。他故意一件件地展示，仿佛老鼠在暗中看著他。做好后，他朝什么地方攤開手，似乎在表示他的友好和開誠布公。

奇怪的是，早上起來一看，那些零食還完好無損，米桶里也沒有老鼠屎。不知老鼠哪里去了，它竟然對他昨晚做的那些無動于衷。它什么意思呢？難道它吃飽了一頓可以管幾天？或者，它已經(jīng)不在廚房里，而跑到其他地方做窩去了？他到臥室里檢查了一下。昨晚睡覺時怕老鼠進來，他關(guān)了房門，莫非它提前進了臥室？說不定正因為關(guān)了房門，它晚上才不能到廚房里找吃的呢。他趕緊查看了書柜和衣柜，沒發(fā)現(xiàn)可疑跡象。不過這又能說明什么問題呢，老鼠要是真打算藏在臥室里，他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的。里面那些角落，足夠老鼠藏身。

晚上他沒有關(guān)房門?？磥碇挥凶尷鲜髸承袩o阻，它才不會搞更大的破壞?；蛟S是個悖論，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知道，沒有工具，他是斗不過老鼠的。就像英雄斗不過流氓，君子斗不過小人，除非你手里有法律做武器。

你說，老鼠是不是維修員故意帶進來的呢？他問。

老婆說，人家吃飽了沒事干，干嗎帶只老鼠進來。

他說，維修員這兩天好幾次發(fā)微信給我，不是推銷這個就是推銷那個，剛才竟然還推銷起防盜鎖來。說不定他故意放一只老鼠進來，又把網(wǎng)線咬破，好讓我早點兒打他電話。

老婆差點兒笑起來，說，你這叫陰謀論。

他說，反正事情沒這么簡單，陰謀總產(chǎn)生在你看不見聽不到的地方?，F(xiàn)在想來，那天他說網(wǎng)線是被老鼠咬了吧，語氣并不一定是說他看到了老鼠，而是他完全肯定我們家有老鼠，他為什么那么肯定呢，因為他口袋里揣了一只老鼠。

老婆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那只白色藥瓶，關(guān)心地問，今天的藥吃了吧？

他忽然生氣地一擺手，說，告訴你，我好得很。

快遞終于到了。吃了晚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按照說明布置下去，連日常的散步都取消了。粘鼠板一共有十張，他拿出五張來，打開放在老鼠的幾個必經(jīng)之處：米桶、水池、灶臺上的天然氣軟管入口處。不管老鼠藏在哪里，終究是要到廚房里找吃的，吃了就要喝水（他決定今晚把洗手間的門關(guān)上），吃飽了喝足了就要找地方睡覺。他欣賞著自己的排兵布陣，有些得意。這樣的設(shè)計堪稱完美，雖然算不上十面埋伏，但也可以說是步步為營了，老鼠就是長了翅膀也難逃脫。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跟同伴下軍棋，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對方的大部隊都干掉了，最后哪怕他亮明自己的軍旗，對方也沒有兵力來奪。這才是下棋的最高境界。睡覺前，他蠻有把握地對老婆說，放心吧，明天早上你就直接去看老鼠在粘鼠板上垂死掙扎好了。

為了讓老鼠早點兒出來活動，他們早早就睡了。說明書上說粘鼠板上有吸引老鼠的某種芳香類物質(zhì)，他完全相信現(xiàn)在的科研成果。記得以前老鼠藥跟普通的零食差不多，難怪容易被小孩誤食，但對老鼠反而不起作用了?？磥砝鲜笥辛艘欢ǖ姆床赌芰?。網(wǎng)上曾經(jīng)有個視頻，一只老鼠把一只貓追得滿街跑。所謂的世界進步，不過是世間萬物的攻防不斷升級。這天晚上，他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見粘鼠板不但粘住了老鼠，還粘住了好幾只蟑螂。如此現(xiàn)實主義的夢境讓他羞愧。這哪是做夢，簡直是現(xiàn)實的預(yù)演。而他，向來是以這樣的夢為恥的。他還記得老鼠在黑暗中閃閃發(fā)亮的綠豆似的眼睛。醒來他趕緊去廚房查看，迷迷瞪瞪的，一時還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到廚房摁亮電燈，果然看到老鼠在粘鼠板上掙扎，而且還不止一只。本來他以為是蟑螂，原來也是老鼠，只不過小一些。老鼠看到他，更劇烈地掙扎起來，他想它們要逃跑了，可怎么樣才能逮住它們呢？他把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用東西敲打它們肯定也是不對的，他可不想讓它們的血污濺在大理石灶臺上。正當(dāng)他手忙腳亂的時候，讓人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幾只老鼠吱吱叫著朝一個方向用力，竟帶著粘鼠板飛快地跑將起來。原來另幾只老鼠是來解救那只大老鼠的。一只老鼠拖不動粘鼠板，但幾只老鼠齊用力，粘鼠板就成了它們的雪橇了。

一睜眼，天已大亮。原來是夢里做夢。老婆已經(jīng)起床了，她告訴他，廚房里的粘鼠板上什么也沒有。他問，米桶里呢？她說，又發(fā)現(xiàn)了幾粒老鼠屎。

他一骨碌爬起來直奔廚房。五塊粘鼠板上連一根鼠毛都沒有，老鼠是怎么樣成功進入米桶又逃脫的呢？米桶里又有一股尿臊味。他嗅得太深，差點兒嘔吐。他用力拍了一下櫥柜，不過馬上想到老鼠可能在上面爬過，又甩了甩手，仿佛想把手上的臟東西甩掉。剛才那一拍，不就是和老鼠間接握手了嗎？

他打量著米桶和洗碗池之間的距離，仍然不明白老鼠是怎么完成桶中取米的高難動作的。而且它竟然避開了芳香類物質(zhì)的誘惑，簡直就像拒絕了海妖那致命歌聲的尤利西斯，莫非老鼠也是把自己綁在什么東西上才安然穿過這片膠水的海域的？他實在想不明白。

他忽然記起房間抽屜里還有一支微型錄像筆，都好久沒用了。當(dāng)時買它是出于好玩兒，比如在商場買東西，碰到假冒偽劣產(chǎn)品，跟對方交涉可以留個證據(jù)?；蛘咴谝恍﹤€人權(quán)益容易被侵犯而又不允許公開拍照的地方，他可以把相關(guān)經(jīng)過錄下來。有一段時間他隨身攜帶，但自從聽說一個同事，每次飯局都會偷偷錄音或拍攝，再做各種險惡用途，然后就有人倒霉，他就把它扔在抽屜里了。他怕別人說他也是那樣的人。

他找出錄像筆，插在電腦上充滿電。到了晚上，把它放在廚房里的一個架子上，調(diào)整好角度。它是帶紅外線的，可以在暗中拍攝，能續(xù)航八九個小時，足夠監(jiān)控一個晚上的。那天他就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用紅外線拍的視頻，一只老鼠鬼鬼祟祟出來覓食，被粘在膠水板上，掙脫不得。紅外線下的視頻似乎是黑白的，但老鼠的眼睛倒成了彩虹色。

奇怪的是，一連幾天，老鼠再也沒有出現(xiàn)。米桶里沒有老鼠屎，灶臺上沒有老鼠爪印，也沒有發(fā)現(xiàn)衣服被咬，除了還能聞到老鼠的毛茸茸的尿臊味，其他什么痕跡也沒有了——扔掉那些米，本來是要心疼的，但去年都說大米會緊張，他多買了些，結(jié)果吃到現(xiàn)在，都快到保質(zhì)期了，還剩下不少。如此一來，作為滅鼠的成本，也不算浪費了。他一格格地查看監(jiān)控視頻，沒有發(fā)現(xiàn)老鼠的蹤影。他甚至看到了一只蟑螂，從櫥柜角落里爬出來，在洗碗池邊逡巡了一陣，大約是口渴了，仰頭擺須，做著喝水動作，差點兒滑到洗碗池里。估計蟑螂是有記憶力的，目睹過同類在此栽過跟頭。蟑螂一旦掉進洗碗池里，是跑不出來的，他幾次在里面捉到過蟑螂。

老鼠究竟去哪里了呢？他懷著僥幸心理，心想，說不定它已經(jīng)跑掉了。它不可能接連幾天不吃不喝不活動的。莫非它不是那天從大門進來的？他有點兒緊張起來。如果像網(wǎng)上說的是從下水道進來的，那就麻煩了，此路一通，它們以后會源源不斷進來。他拉開櫥柜的門，天然氣進口那里縫隙很小，老鼠是進不來的。洗碗池下面的管道是封閉的。如果它從窗子里進出，那紗窗肯定會被咬破。他仔細檢查了一下，紗窗上除了一些塵垢，并無破損。他一抬頭，看到了熱水器的排煙管，那里縫隙不小。但它到灶面的距離有一兩米，又貼了墻面磚，不知道老鼠是否爬得上去。

不過他有辦法讓自己相信老鼠就是從那里爬出去的。它以為外面是一個新天地呢，便興奮地沿墻而上，沒想到開弓便沒有回頭箭，等它意識到下面是萬丈深淵時為時已晚，于是只有縱身一躍，永遠地滾出了他的家。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興奮。他高調(diào)向老婆宣布了自己的判斷。

老婆說，可怎么聞，廚房里還是有一股老鼠味。

他說，那是你的心理作用。

老婆說，怎么會是心理作用呢，你難道沒聞出來嗎？

事實上，他鼻子比她敏感，很多時候，他總是比她更先聞出某種味道，或聞出更多的味道。比如有人炒菜，她頂多能聞到菜香，而他能聞出菜譜。他當(dāng)然也聞到了老鼠味，但他認為那不過是老鼠以前留下的味道揮發(fā)得沒那么快罷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依然沒發(fā)現(xiàn)老鼠的任何蹤跡。他更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有必要讓一切恢復(fù)正常，讓廚房里的家什恢復(fù)以往的秩序了。晚上他不再用監(jiān)控，也不再把容易被老鼠爬的東西搬到客廳桌上罩著。他們可以放心地睡個好覺了。雖然理智告訴他，自己的這種勝利依然有些可疑。因為盡管這幾天一直開窗通風(fēng)，可廚房里那股老鼠的尿臊味還是揮之不去。

莫非老鼠還在廚房里？晚飯時他跟老婆嘀咕道。老鼠雖然狡猾，可它難道比我還狡猾嗎？他說。很久以前，老婆是不習(xí)慣他這種說話風(fēng)格的，他喜歡隨意改變一個詞的色彩或性質(zhì)。比如有一次，他下班回家走進小區(qū)，剛好看到她在吃力地拎著單位發(fā)的一袋米上樓，他趕緊上前幫忙，說，你真差勁呀！她很生氣，說，我怎么差勁了？他嬉皮笑臉地說，你就是差勁，這么柔美嬌弱的，不差勁差什么。她說，少跟我玩文字游戲。他說，我這用的是詞語的本義嘛。時間長了，老婆也就習(xí)慣了他的這種說話方式——故意油腔滑調(diào)，帶點兒自虐的狂歡。

老鼠好像聽到了他們的聊天，那天晚上又出現(xiàn)了。它故意留下了痕跡，把米粒撒到了地上，把洗菜的塑料篩子也碰翻了，甚至還在灶面上撒了一泡濃濃的老鼠尿——那團黃漬依稀可辨，有如宣言。老婆拉開櫥柜，一聲驚叫，只見壓力鍋蓋上落滿了老鼠的爪印，看上去像繁密的花朵。再拉開旁邊那格，見昨晚洗好的碗碟上同樣有爪印。老鼠這是在宣告，它一直藏身在櫥柜，你們又能怎么樣！以前沒發(fā)現(xiàn)爪印不等于它沒在上面爬過，這次，它很可能先去了一趟洗手間，把身上打濕，再在櫥柜里來回跑幾圈。它昨晚肯定進行了一只老鼠的長跑或戰(zhàn)斗。硝煙彌漫，壯懷激烈。

老婆邊嘀咕邊繼續(xù)檢查，再次一聲驚叫，原來，老鼠把她最喜歡的那雙洗碗用的橡膠手套給咬破了！

這樣一來，她不但生氣，還傷心了。這雙橡膠手套，她用了好久。以前的那些，都是沒用幾天就破了，所以對它們特別珍惜，每次用完都小心地晾起來。沒想到老鼠偏偏挑她最在意的東西下手了。她砰的一聲關(guān)好櫥柜，又打開，翹起屁股把里面的壓力鍋、平時不用的塑料制品、杯盤碗盞之類一股腦兒搬了出來，又從臥室翻出一盞久已不用的蓄電池電筒，一摁，早就沒電了，她氣得一摔。他趕緊打開手機手電筒遞給她。她大汗淋漓，怒目而視，他似乎明白過來，忙自己蹲下來——不，蹲下來不夠，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趴在地上，把腦袋伸進櫥柜，用電光仔細搜索。大約是到了更年期，她變得愛發(fā)火，晚上也不太容易睡好覺。按網(wǎng)上說的吃了谷維素之類，情況好了很多，現(xiàn)在受了刺激，又開始爆發(fā)了。他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櫥壁，沒見到老鼠蹤影，又檢查了隔壁櫥柜，也沒見到（都怪那根天然氣軟管，讓幾個櫥柜連通起來）。這個渾蛋，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他跺了跺腳，嚷道。

——大約老鼠很不喜歡他用的這個“躲”字，便故意弄出點兒動靜來。他聽到櫥柜里咯噔響了一下。老鼠似乎在那些碗碟上打了個滾兒。他用力拉開柜門，還是什么也沒找到。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拿著根木棍，也就是那個舊拖把沒有“拖”只剩下了“把”的部分。他都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拿的。如果房間里真有一頭大象，他也許不會怕，至少還可以跟它打斗幾個回合?？蓪σ恢焕鲜?，他無從下手。哪怕他明明看到了它。就像一個人拍打自己臉上的蒼蠅，很可能沒打到蒼蠅，卻打到了自己的臉。

但不管怎么說，他已經(jīng)確切知道老鼠仍在廚房里。他們商量好，不進廚房的時候，就把廚房的門關(guān)上。再說櫥柜也只有天然氣軟管那里一個出口，把那里堵住，老鼠就只能一直待在里面。到了晚上，他把十張粘鼠板全部鋪開，而且有兩張就放在櫥柜里。

奇怪的是，接連幾個晚上，依然一無所獲。鍋蓋上沒有爪印，米桶里也沒有老鼠屎。它究竟哪里去了呢？難道櫥柜里還有他不知道的暗道？不可能的。一只老鼠究竟能餓多久？他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他在電腦上搜索了一下，還真有不少人問過，當(dāng)然也有不少人回答：

老鼠餓15天左右才會死。老鼠攝入蛋白質(zhì)豐富的食品時非?；钴S，從而使大腦始終有“不餓”的感覺。

老鼠能耐很大，會游泳，能游300公里，會判斷食物是否有毒，能從硬幣大的小孔里鉆出來。更可怕的是，一只老鼠一個月不吃東西也沒被餓死！

老鼠饑渴耐力是相當(dāng)強的，很少有人知道老鼠不喝水也能夠活兩星期左右，而更不敢相信的是老鼠的耐饑力，只要有水的話駱駝都比不過老鼠，老鼠的耐饑力是一個月。

原來如此。他的封鎖頓時變得毫無意義。

那好，他就干脆不管了。不就是一只老鼠嘛。以前在出租房里，不知進過多少次老鼠。因為那樣的房子根本沒辦法擋住老鼠。人真是奇怪的生物，物質(zhì)條件好一點兒，就要跟許多東西劃清界限，這不對嘛。

他繼續(xù)說，好了好了，你厲害，我服你了，行了唄。

櫥柜里仿佛又響動了一下。

他想踢它一腳，可又一想，除了踢壞櫥柜，還能有什么結(jié)果。便回到客廳去泡茶喝。

晚飯時，老婆說，真的不管了呀？

他說，我那是故意說給老鼠聽的，好讓它放松警惕。俗話說，欲擒故縱，欲速則不達，我就不相信，咱們逮不住它。我已經(jīng)想好辦法了。

老婆說，你有什么好辦法？

他說，我剛在網(wǎng)上看到，比起食物，老鼠對水的需求更迫切，那只老鼠在櫥柜里關(guān)了好幾天，肯定想喝水，晚上我就把粘鼠板放在水池里，再在中間放一只小碟子，里面盛上水，不愁它不中計。

老婆說，我也有個辦法，可以在米桶里放一張粘鼠板，如果老鼠像往常一樣去偷米，肯定就掉在里面了。

他說，哈，請君入甕，這個辦法好，咱們來個雙管齊下。

晚上，他們竟然有點兒小興奮。睡覺時，他掀開被窩，說，老鼠來了！老婆嚇了一跳，說，在哪里？他笑而不答。她明白過來，紅了臉。

第二天是周末，他們起得有點兒晚，醒來時，陽光都照到書柜上來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趿著鞋就往廚房跑。推開門，照例聞到一股濃濃的鼠臊味。讓他生氣的是，地上有米粒，水池里的碟子也被打翻了，但兩塊粘鼠板上，連根老鼠毛都沒有。他仔細看了看，真的沒有一根鼠毛。而地上的米粒說明老鼠已經(jīng)成功地進入桶內(nèi)吃到了米，水池里打翻的碟子也說明它已經(jīng)喝到了水，說不定它是故意打翻碟子給他看的，它本來是可以不打翻碟子的。它這是在向他示威。

問題是，老鼠怎么會那么聰明呢？它那么小的腦袋，難道比一個人還聰明？他懷疑，這只老鼠真的能聽懂人話。昨晚他跟老婆說的話，老鼠都一清二楚地聽到了，才會如此準(zhǔn)確地避開了他設(shè)下的埋伏。

他說，你不就一只老鼠嗎，你還想成仙哪。

老婆也起床了，說，跟誰說話呀？

他說，還能跟誰，跟老鼠呀，它能聽懂人話。

老婆說，一大早的，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他說，老鼠都已經(jīng)在家里待這么多天了，有什么好忌諱的，它有本事就顯靈好了。

老婆到廚房里看了看，說，水池里那塊粘鼠板沾了水，可能沒用了。

他說，晚上還放那里，讓老鼠吃膠水。

老婆說，老鼠沒那么笨。

他說，你這是什么立場，竟幫老鼠說話？

老婆說，實事求是啊，老鼠怎么會吃膠水呢？

他說，實事求是又是什么，老鼠吃膠水也是一種事實。

他本來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水池里粘鼠板上的膠水，還真的被吃掉了不少。

老鼠吃得很有章法。從左下角開始吃。膠水上有明顯的齒印，整齊得像一排琴鍵?？磥砟z水的口感很好，老鼠吃得很香。似乎還怕他不知道，故意留了幾根鼠毛作為憑證（它簡直把自己當(dāng)成了孔雀，那么吝惜自己的羽毛）。至于老鼠是怎么留下鼠毛而又安全脫身的，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他很驚訝，不相信老鼠真的會吃膠水，而且是這種強力膠。他真的太小瞧老鼠了。他又到網(wǎng)上搜了一下：

請問老鼠為什么喜歡吃膠水？俺們辦公室一只老鼠，連著咬壞了兩瓶膠水……

我新領(lǐng)的四支膠水全部被老鼠咬破，搞得到處是膠水?，F(xiàn)在每天下班決不會忘的一件事就是把膠水藏好！我把它藏在某個人的檔案袋里，哈哈，一個多星期了，沒被老鼠發(fā)現(xiàn)——噓，小聲點兒，別讓它知道了哦！

膠水究竟是被老鼠咬壞了還是吃了呢？如果是咬壞了，估計是老鼠用來磨牙的，因為老鼠必須磨牙，不然牙齒會很癢……

還有更驚悚的：

明明已經(jīng)被粘鼠膠粘住的老鼠竟會“神秘消失”，前天，北京市民張女士親眼看見幾只老鼠把被粘死的老鼠吃掉。更令人吃驚的是，這些老鼠竟然還把粘鼠膠偷回大吃大嚼。

11月12日，在盧溝橋天家市場從事食品批發(fā)的商戶張女士發(fā)現(xiàn)店鋪墻角處老鼠洞口旁的粘鼠膠粘住了一只小老鼠。兩天后，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只老鼠只剩下了半只。“剛開始，我還以為是被貓吃的，可仔細一想，店鋪門窗平常關(guān)得挺嚴的，貓根本進不來，再說這個市場也沒人養(yǎng)貓?！碑?dāng)天晚上，剩下的半只老鼠也不見了。

前天，粘鼠膠又粘住7只小老鼠，張女士特意躲在一旁觀看。夜里，三四只老鼠將被粘住的7只小老鼠拖進洞里吃掉，之后它們竟回來開始大吃粘鼠膠。

（來源：《京華時報》）

看來，老鼠吃膠水是確鑿無疑的了。

還能確定的是，他家這只老鼠真的能聽懂人話。

晚上睡覺前，他把這些告訴了老婆，她沒作聲。過了好一會兒，她起身，收拾床頭柜，拿起那個白色藥瓶，問他是否吃了。怕他不高興，又補充說，沒別的意思，若吃了，她就把它放進抽屜里。床頭柜上東西太多。

到了周末，老婆最要緊的事就是收拾。她習(xí)慣于網(wǎng)格化，喜歡一個蘿卜一個坑。如果某樣?xùn)|西被他拿動了沒有放回原處，她會很生氣。

而他，向來對這些不以為然。他喜歡隨手拿又隨手放。當(dāng)然，免不了會忘了把東西放哪兒了，就要到處找。不過找東西也是一種樂趣，因為在找東西的過程中會發(fā)現(xiàn)許多自己完全忘記了的東西，但找東西會翻亂更多的東西，于是老婆就更生氣了。

她說，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應(yīng)該是一個人最起碼的素養(yǎng)吧。

他說，尊重一個人，首先要讓他感覺到自在，要尊重他的個性，讓他生活在寬松自由的環(huán)境中。

或者他說，他本身就是在勞動，他弄亂那些，是他勞動的一部分，就像播種時必須把地犁開一樣。

她說，你這叫強詞奪理。

他說，強奪的理也是理。

她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之所在。

他說，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她說，都像你這么信口開河，那世界上就沒有道理可講了。

他說，沒有道理也是一種道理。

他神態(tài)嚴肅，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似乎已很久沒見過他開玩笑了。其實她喜歡他以前那樣的說她“差勁”的玩笑，喜歡他的朝氣蓬勃和詼諧幽默。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變得啰唆起來，有時候聽他講了許久，卻不知他究竟在說什么?；蛘咚梢詾橐患o聊的事嘟囔大半天，細枝末節(jié)到讓人難以忍受，她也只好渙散和敷衍起來。但另一方面，他說話又越來越容易信口開河，有些話明明是他說過的，可他想不起來，或矢口否認。某件事他昨天那樣說，今天竟又這樣說。為了證明他今天的觀點，他會完全背離昨天說的，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不過是他自己主動去看醫(yī)生的。當(dāng)某種不可抑制的事情發(fā)生后，他明白，他該去看醫(yī)生了。醫(yī)院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他坐某路公交車到最后一站，再步行十幾分鐘，就到了。醫(yī)生沒說什么，只給他開了藥，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出了問題的零件，到這里來打磨一下，然后繼續(xù)投入使用。所以從醫(yī)院出來，他又回單位繼續(xù)上班。以前他是很不喜歡上班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變得喜歡起來了。就像一個人，遲早會愛上他的敵人，尤其是在快要結(jié)束戰(zhàn)斗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這棟白色建筑物（醫(yī)生給他開的藥也是白色的），心想它跟普通的醫(yī)院并沒什么不一樣。他剛才有很多問題想問醫(yī)生，想跟他好好談?wù)?，說不定還可以成為好朋友呢，不過又一想還是不能急。他擔(dān)心醫(yī)生煩了。在電影里看到，醫(yī)生手邊總有個按鈴樣的東西，他注意了一下，并沒有看到。不過，沒有看到不等于沒有，他想。一切須從長計議，他頗為機智地對自己說道。

那個白色藥瓶，剛開始他藏在公文包里，或放在辦公室，不想讓她知道。但后來他覺得應(yīng)該讓她知道。她有知情權(quán)。所以有一天，他就故意把它放在床頭柜上。她果然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它，拿起來一看，有些緊張，說，這藥是哪里來的，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呢？他用眼角的余光欣賞著她的緊張，于是他覺得，他一下子從被動變?yōu)橹鲃恿?。他說，我去看醫(yī)生了，醫(yī)生給我開了這些。她說，你需要吃這些藥嗎？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他笑著說，你不知道很正常，知道了才不正常呢。

他知道，他這樣說對她有刺激。他喜歡這種刺激。白色藥瓶好像成了他的護身符，它時刻提醒她，他是個病人，需要呵護，不能受刺激，她要允許他的混亂和任性。果然，她以后在清理書柜和電腦桌的時候，就小心多了——反正他是從不會清理的。在單位，他幾乎就從未清理過辦公桌，有時候上面來人檢查，他也是隨便應(yīng)付一下。他不是一個懶惰的人，只是覺得那些東西從未對他有什么妨礙。甚至恰恰相反，那樣他更自在。他實在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那樣做，她恨不得把家里劃分為一個個小格子，這個格子和那個格子的東西不能有絲毫互動和交叉，哪怕是一個茶杯，也要待在固定的位置。有一次，趁著她出差，他故意把家里搞得亂翻天：桌椅東倒西歪，衣服亂穿，東西亂放，書亂扔，不疊被子，不抹桌子，不拖地，不刷馬桶，甚至也不洗澡。那幾天真是神清氣爽。她回來剛一進門，就沉下臉來，顧不上勞累，彎腰撅臀大半天，讓它們各就各位，然后跟他狠狠吵了一架。

但她很快習(xí)慣了那只白色藥瓶，對它熟視無睹起來。甚至，她成功地把它變成了她的武器。每次他們要爭吵起來的時候，她便輕聲問道，吃藥了吧？似乎她把所有的爭端都歸結(jié)為他有病。如此一來，他只能泄氣。沒想到，他的擋箭牌反而成了她的尚方寶劍。

現(xiàn)在，他忽然找到了救兵。

他說，有什么辦法呢，看來這只老鼠要在咱們家常駐了。

老婆說，那怎么行，怎么能容許家里有一只老鼠！

他說，其實也沒什么，不就是一只老鼠嘛。老鼠怎么啦，沒看過那部美國動畫片嗎？那時候咱們跟孩子們一起看，看得津津有味，那里面的老鼠多可愛。

她說，那是動畫片。

他說，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你這叫偏見。有個外國女人，寫了一本書叫《疾病的隱喻》，里面說，許多人把別人身體的疾病轉(zhuǎn)換成一種道德批判。你這樣對待老鼠，也制造了一種隱喻，是應(yīng)該批判的。

她說，什么，你想批判我，好哇，你批判吧，反正我就是討厭老鼠，你喜歡它，你晚上跟它睡覺。

他嬉笑起來，說，你是說，我晚上是跟老鼠睡覺的？

她沒好氣地說，誰跟你開玩笑。

他說，我沒開玩笑，你沒看到我是多么語重心長嗎？你忘了咱們以前在租房里，跟老鼠打成一片，有時候狹路相逢，還跟它大眼瞪小眼嗎？咱們吃東西，不是還故意留點兒給老鼠，免得它們咬壞東西嗎？咱們要發(fā)揚優(yōu)良傳統(tǒng)，繼續(xù)跟它們和平共處。

她說，以前是沒辦法，現(xiàn)在咱們有條件了，不用過那種苦日子了。說著，她眼圈紅了起來。

他說，不用擔(dān)心，老鼠也是環(huán)境動物，環(huán)境好，老鼠也會愛干凈的。你看電視里人家實驗室里的老鼠多么干凈，像個秀才一樣，一看就是個三好學(xué)生。

她說，那是小白鼠，給人家做實驗的。

他說，那些實驗人員還不是天天跟它們打交道。還有好多人買老鼠來家里養(yǎng)著呢。

她說，那是倉鼠，不是老鼠。

他說，倉鼠也是鼠，不管是倉鼠還是小白鼠，如果把它們放到野地里，肯定也是臟兮兮的，可放在家里養(yǎng)起來，就成了秀才和小姐。你這么愛衛(wèi)生，咱們家這么整潔，老鼠肯定也會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如果有一天，它臟亂差了，那是咱們的責(zé)任而不是它的責(zé)任。

她說，你這叫什么邏輯？

他說，是什么邏輯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無懈可擊。

她說，好吧好吧，好困了，我要睡覺。

然而第二天，她又反悔了。她說，我差點兒被你迷惑，犯原則性的錯誤了，不管怎么說，我還是不允許家里有一只老鼠。

他說，你允許怎么樣，不允許又怎么樣，這并不是以你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她說，難道就任它擺布了嗎？

他說，無視它，就是對它最大的蔑視。有一本書，叫《房間里的大象》，說的是許多人可以對房間里的大象視而不見，一只小老鼠算什么。

她說，我做不到。

他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你要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去適應(yīng)它的存在。

她說，昨晚半夜醒來，想到這只老鼠，我心里就堵得難受，后面一直沒睡著。

他說，那怎么行，從心理學(xué)上來說，你這叫強迫癥。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生病久了，就會跟它成為好朋友，因為彼此知根知底了，說不定等病完全好了，我反而不適應(yīng)呢。所以我才勸你跟以前一樣與老鼠和平共處。

她說，可它畢竟是一只老鼠。

他說，你就把我也當(dāng)成一只老鼠好了，你說我臟，說我亂，可你跟我生活了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

她終于笑了，說，你也的確跟一只老鼠差不多，一個你就夠我操心的了，現(xiàn)在又加上一只。

他說，不用擔(dān)心，我是向著你的，我在老鼠那里是個內(nèi)奸，到時候咱們里應(yīng)外合把它殲滅好了。

她說，既然它是你的親密戰(zhàn)友，你怎么舍得殲滅它？

他噓了一聲，說，小聲點兒，它會聽懂人話的。

這時他們在客廳里。這段時間，老鼠成了他們吃飯時的中心話題。若在以前這簡直是不可能的?，F(xiàn)在他們也沒那么多忌諱了。有時候，他還故意一大早說起那只老鼠。吃飯時也不妨說說老鼠屎。有什么大不了的。精神醫(yī)學(xué)上也有脫敏療法呢。那時候他查過這方面的資料，比如一個人酗酒，就讓他泡在酒桶里。一個人有潔癖，就把他弄得更臟。更為可喜的是，她沒有以前那么嘮叨了。對他的邋遢，似乎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實際上，她也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大搞衛(wèi)生實行格式化了。那天，他故意把牙刷和梳子放在一起，又把換下的拖鞋放在鞋架上放皮鞋的地方，她竟然也沒說什么。

他故意提高了聲音說，你就把它當(dāng)秀才好了。

她心領(lǐng)神會，說，咱們要不要放一小盆水在櫥柜里，好讓秀才洗個澡？

他說，好哇，可以試試。

她說，即使它把身體洗干凈了，可還是要拉屎撒尿的，你跟它那么熟，就教它講點兒衛(wèi)生吧。

他說，這有何難，我有個同事養(yǎng)了只八哥，就把它訓(xùn)練得像小孩子一樣上洗手間呢，咱們可以先拿只舊瓷盤給老鼠做個馬桶，再慢慢引導(dǎo)它去洗手間——對了，以前朋友送我的那只青花盤還在嗎？就用它好了，雖然破了，用膠粘的不值錢，可畢竟是一百多年前的東西，配得上它秀才的身份。

她說，在啊，一直在那里呢。我還可以給它做個小兜肚什么的。我看到很多人家的小狗狗、小豬豬什么的，都穿上了花衣服，好好看。什么時候來了朋友，還可以讓它出來露個臉。

他說，還是你想得周到，這個主意好！如此，咱們也是有寵物的人了！他們曾經(jīng)動過養(yǎng)寵物的念頭，但一想到隨之而來的衛(wèi)生問題，又趕緊打消了。

他又說，你看，我都接連用兩個感嘆號了！

她說，你的感嘆號在空中飄，我哪里看得到，哈，不過看來你也有客服之才了！哎，你說，老鼠真能聽懂咱們說話嗎？咱們說的可是方言哪，它頂多也就能聽懂個普通話吧？

他說，估計在老鼠的世界里，是沒有方言一說的，可能就是外語，它也能聽得懂。

她說，難道這只老鼠是一只世界性的老鼠，我不信。

他說，那就來問問百度。

他又把筆記本電腦拿到客廳里來。輸入關(guān)鍵詞，摁下回車鍵：

記得小時候媽媽毒老鼠，都跟做賊一樣，說被老鼠聽到就沒有效果了。

好像有這種俚語啥的，“白天說的話有鳥聽，晚上說的話有鼠聽”，之前在綜藝節(jié)目上看到的。本義是隔墻有耳，但為啥單單是老鼠不是別的動物呢，說不定老鼠真的能聽懂。

我無意中在一份科普雜志上看到，老鼠的智商是相當(dāng)高的，它們是完全可以聽懂人類的一些簡單語言的，一只6個月大的老鼠，其智商相當(dāng)于6歲的兒童。也就是說同年齡的老鼠，智商是人的12倍。那份雜志是國內(nèi)一份很權(quán)威的科普期刊，要不是白紙黑字的，我真是不敢相信。

如果不相信，可以詢問當(dāng)?shù)氐臏缡筠k。在所有的滅鼠辦公室中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決不在現(xiàn)場（需要滅鼠的場所）開會布置，他們的理由是老鼠能聽懂人話，使工作不能順利開展。另外，在滅鼠時周圍群眾也被叮囑決不要談?wù)撌裁礈缡?、放毒藥之類的話，怕老鼠聽到有所提防?/p>

你相信嗎，老鼠能“聽懂”的語言或許不比你少呢。最近，西班牙的科研人員通過試驗發(fā)現(xiàn)，老鼠能根據(jù)人類語言節(jié)奏的不同，分辨出荷蘭語和日語。這是研究人員首次發(fā)現(xiàn)除人或猴子之外的動物具有這種能力。

據(jù)路透社1月10日報道，在美國心理協(xié)會出版的最新一期《實驗心理學(xué)雜志·動物行為過程》上，來自西班牙的科研人員公布了上述研究成果。

看來老鼠能聽懂人話甚至外語，是有大量生活實例和科學(xué)研究支持的，不過最引起他注意的是這樣一條新聞：

據(jù)新華社電，老鼠能“聽懂”人話。日前在山東科技大學(xué)機器人研究中心看到，5只頭上插著微電極的大白鼠在研究人員發(fā)出計算機指令后，正確地完成了連續(xù)“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和“前進”的任務(wù)。

“動物機器人”又稱“機器人動物”或“智能動物”，即用人工電信號控制動物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使動物變成“機器人式”的動物。山東科大剛剛完成的這組實驗，就是用計算機產(chǎn)生具有一定規(guī)律的電信號編碼，通過植入大白鼠腦內(nèi)的數(shù)根微電極將這些電信號施加到具有特定功能的神經(jīng)核團，從而使大白鼠在神經(jīng)核團的控制下實現(xiàn)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前進等特定動作。項目負責(zé)人蘇學(xué)成介紹說，隨著這類項目研究的成熟，“人工電信號”將會“逼真”到與腦內(nèi)和體內(nèi)的實際電信號相同或基本相同的程度。屆時，可以代替動物的部分神經(jīng)以實現(xiàn)對動物某些行為的控制，或代替人體內(nèi)損壞的部分神經(jīng)而實現(xiàn)殘疾人的康復(fù)。

（來源：《南京晨報》）

不知不覺中，一段時間過去。兩人之間似乎有了更多的話題。而他們在說話時，總會有意無意顧及一個隱秘的聽眾。他們的聲音時大時小，有些像在話劇舞臺上。有時候，他們又會奇怪地互相獻起殷勤來。有一次，她在鏡子里捉到了一根白發(fā)，大驚失色，他寬慰她說，沒什么，人總是會越來越慈祥的。而在她眼里，曾經(jīng)的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衣袂飄飄的少年，也已經(jīng)不知不覺佝僂成一個中年男人了。每當(dāng)他一副鞠躬盡瘁的樣子低頭看手機的時候，她便心疼地提醒他把腰挺直一點兒。她說在單位聊天時，一個小姑娘說，她男朋友個子其實不矮，但總看手機，就顯得矮了。

當(dāng)然，他們也有不想讓老鼠聽到的話。即使沒有，他們也會找出一點兒來。這時他們就彼此打手勢，或使眼色。他們的樂趣一下子多了起來。這時他發(fā)現(xiàn)，她使眼色的時候，簡直可以說得上風(fēng)情萬種。而這些，他以前竟然不知道。她自己當(dāng)然就更不知道了。這損失太大了。為了彌補這個損失，他鼓勵或誘使她更多地這樣做。她在這方面其實有點兒笨。他想起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初嘗禁果，在他家的老式房子里，一點兒都不隔音。他咬著她耳朵說，你說話聲音小點兒。她仍大著嗓門兒說，你說啥，大點兒聲。想起這個典故，他不禁一陣好笑。

只是在夜深，他在網(wǎng)上下載某個文件時，忽然想起可能會有一雙眼睛從什么地方游弋出來盯著他，才不由得悚然一驚。

這天早上，他忽然被老婆的尖叫聲驚醒。她從廚房里跑過來，大聲喊道，逮住了，逮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記起來今天是周末。他正在做夢，夢見一頭熊，他掄起一根大棒，朝它狠狠砸去，竟然真的砸下去了，一點兒阻力也沒有——他有點兒納悶兒，一般來說，夢是不會讓你如愿以償?shù)模侨瞿蛘也坏綆?，找人怎么也見不著，喊叫發(fā)不出聲音，動作放不開手腳——但這次，木棒竟然流暢而精準(zhǔn)地砸在熊腦袋上，他正擔(dān)心熊反撲，她及時替他解了圍。

他跟著她跑進廚房，只見櫥柜的門大開，一張打開的粘鼠板上有一只毛發(fā)枯干的、不大不小的老鼠。他都不記得自己還留了粘鼠板在櫥柜里了。估計是那段時間他精神恍惚了。

老鼠已經(jīng)死了。不知它死了多久。

責(zé)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