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星新一

一

這個男人一輩子沒交過什么好運。過去如此，現(xiàn)在依然。

一天夜里，在幽暗的路燈下，他看見有東西在路邊微微閃著光。男人撿起來，發(fā)現(xiàn)只是把鑰匙，不禁略感失望。早知道是這玩意兒，不如一腳踢開。但撿都撿了，再丟掉也費事，于是他隨手放進口袋。幾天后，男人將手插進口袋時，想起了這把鑰匙。一時無聊，他把鑰匙放在掌心，端詳起來。

這把鑰匙給人以奇異的感覺。它的形狀和普通的鑰匙截然不同，從雕刻的花紋來看，似乎是外國之物，但具體來自什么地方，男人卻又毫無頭緒。

這可能是某位富豪宅邸的鑰匙，男人想象著?？倳腥丝床簧鲜忻嫔系钠胀ㄨ€匙，這把鑰匙說不定就是這種人花大價錢定制的。

有了這把鑰匙，就可以趁宅邸無人時偷溜進去，拿走財物。起初男人只是隨便一想，但不久想法逐漸清晰。即使闖入時被人盤問，只需說是來送拾到的鑰匙，就能很好地解釋。

男人著手將計劃付諸實施，從拾到鑰匙附近的住宅開始，偷偷嘗試用鑰匙開鎖。有時他的舉動會被人發(fā)現(xiàn)，遭到斥責(zé)，但只是驗證鑰匙合不合適，還夠不上犯罪，他們除了發(fā)火，也不能拿他怎樣。

男人逐步擴大調(diào)查的范圍，卻依然沒能碰到這把鑰匙可以打開的門。有時他為了辦事，去造訪某處的大廈，也順便試了許多房屋的大門。然而，大多數(shù)情況下，鑰匙根本插不進鑰匙孔。即使能插進去，也無法轉(zhuǎn)動。

男人終于認識到，要遇到自己的目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他沒有放棄。他堅定地認為，這把鑰匙會帶給自己無與倫比的幸運。他時常對著放在掌心的鑰匙呼喚：“你是把開啟通往幸福之門的鑰匙，對吧？”

“是??！”鑰匙光芒一閃，仿佛在肯定地回答。這或許只是熱衷用鑰匙嘗試開門的男人的錯覺，但他卻真心實意地相信這個答案。

不能這么冒冒失失、胡亂碰運氣地四下轉(zhuǎn)悠。男人反思了一下，來到鎖店，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我有個朋友，年紀大了愛忘事，想不起來這把是什么鑰匙了。您能告訴我，這把鑰匙是用來開什么的嗎？”

鎖店的人接過鑰匙細細端詳，最后歪著頭說：“市面上的鑰匙本店一般都有售，但這種鑰匙我從沒見過。”

男人又去了博物館。經(jīng)過特別請求，他獲準將鑰匙插進陳列的古代盒子的鑰匙孔，但沒有一個合適。博物館館員對他說：“我不知道您是從哪兒得來這把鑰匙，為什么如此熱心地調(diào)查，不過，我們這里沒有與它吻合的東西?！?/p>

館員把男人帶到資料室，給他看古今鑰匙的相冊，里面匯集了各式各樣的鑰匙，然而，沒有一把與男人拾到的相似。男人道過謝，離開了博物館。

男人仿佛被鑰匙迷住了一般，一個勁兒地埋頭尋找。既然有這把鑰匙，就一定有它可以打開的東西，不可能沒有。他一定要找出來。

男人一有空就去旅行。雖然一路節(jié)衣縮食，但因為是追尋期待的旅程，他并不覺得艱苦。就這樣，他去了各式各樣的建筑試過鑰匙，也四處打聽有沒有因為沒有鑰匙而無法打開的盒子或門。

然而，不計其數(shù)的嘗試換來的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失望。男人卻越發(fā)執(zhí)著——只要找到用這把鑰匙開啟的東西，一切就都解決了。伴隨著豐富多彩的華美旋律，一個難以置信的新世界將會展現(xiàn)在他眼前。

男人一心一意地苦苦尋找著，這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意義。他時而焦躁，時而期待，時而失望，時而鞭策自己，在種種感情的交織起伏之中過著日子。

歲月流逝，男人也老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多了一種新的感受——疲倦。

與此同時，男人的心態(tài)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過去從未想過放棄，此時這種情緒卻開始萌芽。已經(jīng)沒指望了，自己那么努力，卻還是遍尋不見，差不多也到了該死心的時候。

或許這把鑰匙沒有任何意義，純屬裝飾品。但再次細看鑰匙，男人總覺得它具有實用性。這種感覺，似乎并非源于男人對鑰匙的留戀。

二

雖然已經(jīng)放棄，男人還是下不了狠心把鑰匙丟掉。一直以來，這把鑰匙與他貼身相伴，一同生活，一同旅行，一起歡樂，一起悲傷，共同度過人生。

男人想到了一個辦法。他來到鎖店，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以制作一把適合這把鑰匙的鎖嗎？我想安在自己房間的門上?！?/p>

他的人生已接近終點，余下的人生，他要在回憶中度過。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方法了。

不久，鎖做好了，安在了男人房間的門上。男人一個人待在房間里，關(guān)上門，插進鑰匙轉(zhuǎn)動。那種細微的聲響化為愉悅的音樂，令耳朵深處為之顫抖。

這是他長久以來心心念念的感覺。不知該說是安心還是滿足，總之，他的心情比預(yù)想中還要舒暢。他甚至覺得，要是早這么做就好了。不過他也知道，在年輕力壯的時候，他是絕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夜色降臨，男人安靜地沉入夢鄉(xiāng)，睡得安穩(wěn)、平和……

夜闌時分，男人聽到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攫住了他，那是恐懼。

多么難以置信的事?。∷嗫鄬ひ?，搭上了自己的一生，終究還是找不到鑰匙能開的鎖，卻在第一個夜晚就被打開了，一個神秘人走了進來……

男人躲在毛毯里，祈禱這是在做夢?！鞍?，您不是這世上的人吧……”男人哆嗦著說。

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是啊?！甭曇艉苋岷?，但能打開那扇門進來，究竟是何方神圣，簡直無法想象。男人決定鼓起勇氣詢問，這個謎團他不問不快?！澳悄奈?，為何要來這里呢？”

“我是幸運女神。鑰匙是我故意遺落的，為的是尋找一個賜予它力量的人。你拾到了鑰匙，就擁有了這種資格?！?/p>

男人問：“既然如此，您為什么不早點來呢？為什么一定要等我造扇門呢？”

“因為賜予幸運的儀式必須秘密舉行，其他人也能進來的地方是不行的。”

“這樣啊……”

“好了，你希望得到什么樣的幸運？不論財富、地位、美妙的戀愛還是煊赫的榮耀，你喜歡什么只管說。除了長生不老和返老還童，你的任何心愿都可以實現(xiàn)。”

黑暗中，男人沉默良久，最后用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回答：“什么都不用了。如今的我，只需要回憶，而我已經(jīng)擁有了?！?/p>

（摘自《喂——出來》，譯林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徐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