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

又一次見證歷史。7月6日的人類，熬過了地球上最熱的一天。這一天，這顆人類賴以生存的星球平均氣溫達到了17.23℃——這是全球各地，包括海洋與兩極的溫度均值。上一次，人們經(jīng)歷過的地球最高平均氣溫是17.18℃，出現(xiàn)在7月5日和7月4日。再上一次，是7月3日，17.01℃。實際上，自1979年有記錄以來，僅有的平均氣溫超過17℃以上的日子，都出現(xiàn)在今年7月。

這些經(jīng)由模型被推算出的數(shù)據(jù)，被認為是氣候變化“最新的里程碑”，其背后隱藏著廣泛而巨大的危險。

一

7月6日這一天，孕育古文明的兩河流域酷暑難耐，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早上9點氣溫就到了38℃，12點氣溫飆升至45℃。

像往年夏天一樣，伊拉克不出意外地停電了。每逢酷暑，當?shù)氐碾娏偷搅俗罹o張的時刻，政府迫不得已采取限電措施，可高溫并不會消停。

大地被炙烤。富裕人家可以購買私人發(fā)電機，或驅(qū)車前往山區(qū)避暑；而其他人家的空調(diào)、風扇都停止了運轉(zhuǎn)。當天，一名巴格達婦女，只好在停電時拿起紙張，給赤身裸體的孩子扇風；一些男人選擇一頭扎進底格里斯河，躲避地面的高溫熱浪。當晚，伊拉克的許多人連睡個好覺都困難——這里夜間溫度也在40℃左右。

從全球平均氣溫地圖上看，這一天，地球的三分之二都被炙烤成鮮艷的紅色，很容易從中找到伊拉克的位置，那是北半球少有的呈現(xiàn)白色的區(qū)域，像是烤得焦紅的土地上滲出了一撮鹽巴。那代表著地球上最炎熱的地方，平均氣溫往往超過40℃。這一天，非洲撒哈拉沙漠也是如此。

阿爾及利亞的阿德拉爾市當天的氣溫異常高，夜間也未低于39.6℃。這是非洲有史以來最熱的夜間氣溫。擁有空調(diào)的人有機會安度夏日，但這里只有5.6%的人用得起空調(diào)。

除了兩河流域和撒哈拉，北半球很多地方的新聞報道都在用“史無前例”“有史以來”“創(chuàng)紀錄”這樣的詞匯形容高溫。但用的次數(shù)多了，曾經(jīng)史無前例的事，也漸漸成為一種常態(tài)。

當天，中國的最高氣溫出現(xiàn)在華北平原上，一個叫平山的小城，43.7℃；這一天，北京南郊觀象臺觀測到41℃的高溫，這是此地今年第五次超過40℃的高溫天，在過往72年里絕無僅有。北京急救中心的數(shù)據(jù)顯示，近期日均中暑量是去年同期的5倍左右。比中暑更可怕的是熱射病，就在7月2日，一名北京導游因熱射病倒在頤和園，搶救無效離世。

研究表明，高溫天氣下，日均氣溫每升高1℃，呼吸系統(tǒng)疾病死亡量增加25.7%。自殺發(fā)生率、糖尿病死亡率、心理疾病日就診人次、腹瀉發(fā)病數(shù)等都與氣溫升高存在顯著的正相關。

南半球也在創(chuàng)造一些與氣溫有關的紀錄。7月6日，南半球平均氣溫為12.62℃，比1979年有記錄以來的任何一年的7月6日都要溫暖，比平均值異常高出1.05℃，而南極的平均氣溫比平均值異常高出3.70℃。要知道，在南半球，現(xiàn)在是冬季，寒冷才是主角。但澳大利亞正經(jīng)歷著一個溫暖的冬天，因6月入冬后降雪不足，新南威爾士州的雪山度假村宣布，“本周末將禁止滑雪”。

二

7月4日，世界氣象組織稱，厄爾尼諾現(xiàn)象7年來首次在熱帶太平洋出現(xiàn)。不少科學家都認為，今年前所未有的極端高溫是人類引起的全球變暖與厄爾尼諾現(xiàn)象疊加造成的。盡管全球變暖和厄爾尼諾并不直接導致災害，但它們會加劇災害的嚴重程度，比如干旱、熱浪、洪水、野火、饑荒、瘟疫等。

7月6日，加拿大野火進一步惡化。異?；钴S的野火燒毀880萬公頃的土地，打破了1989年創(chuàng)下的760萬公頃森林被燒焦的紀錄。包括貓頭鷹、山貓、野兔在內(nèi)的許多動物的棲息地被破壞，它們有可能流離失所、死亡，甚至滅絕。野火產(chǎn)生源源不斷的煙霧，并持續(xù)擴散，使至少1億人生活在被污染的空氣中。

對遠離地表的高空飛行者來說，地球變暖正在使一些地方的晴空湍流變得越來越嚴重。

在北大西洋上空（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線之一），一個典型地點的嚴重湍流年度總持續(xù)時間從1979年的17.7小時增加到2020年的27.4小時，中度湍流從70.0小時躍升至96.1小時。預計未來這種情況還會加劇。這將給飛行員帶來新的挑戰(zhàn)。在湍流中的飛行時間每增加一分鐘，飛機的顛簸與磨損就會增加，乘客的安全風險也將增加。

對人類來說，陸地上的高溫容易被感知，海洋世界的異常卻往往被忽視。自4月以來，海洋的平均氣溫數(shù)值一直處于有記錄以來最高值的異常狀態(tài)，并首次突破21℃。不列顛群島附近的海水溫度比正常水平要高出4～5℃，令科學家感到震驚。這樣的水溫對人類而言，或許算得上“涼爽”，但按照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的定義和分級，“極端”海洋熱浪已然形成，北大西洋局部地區(qū)甚至已達到最高級別——“超級極端”。

前些年的海洋熱浪，曾重創(chuàng)過海洋生態(tài)和漁業(yè)，曾使阿拉斯加灣的太平洋鱈魚數(shù)量減少了70%，10萬噸大西洋鮭魚、銀鮭魚和鱒魚死亡。

通常在海底固定不動的底棲無脊椎動物，在海洋熱浪期間更難免遭受致命一擊。珊瑚是非常敏感的物種，水溫只需上升1～2℃，就開始白化。長時間保持異常溫暖的狀態(tài)，珊瑚就會因饑餓、疾病大規(guī)模死亡。按現(xiàn)在的變暖走勢，到2100年珊瑚患病率可能會增加到76.8%。這對無數(shù)以珊瑚礁為棲息地的魚類，以及以海洋捕撈為生的漁民來說，都是個無比殘酷的消息。

三

在北冰洋，一些動物同樣難逃此劫，比如北極熊。相比去年，今年哈德遜灣的海冰范圍銳減至30%以下的時間提前到6月17日。這意味著，北極熊捕獵海豹的時間縮短了，它們需要用更少的脂肪，撐過更漫長的陸地夏季。

這不僅僅關乎北極熊。海冰恰似地球的空調(diào)，一直是地球降溫的利器。但這臺空調(diào)的馬力正越來越小。據(jù)推算，北冰洋的第一個無冰年可能會在本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出現(xiàn)。

7月6日這天，全球海冰面積縮減至今年以來的最低水平——930.6萬平方公里。

迅速融化的冰川正在造成另一件讓科學家們擔憂的事。他們在北極圈內(nèi)的斯瓦爾巴群島發(fā)現(xiàn)，盛夏里融化的冰川正在釋放另一種溫室氣體甲烷，僅這個群島每年會釋放2000噸。盡管這在全球溫室氣體的排放量中只是九牛一毛，但整個北極的排放量可能會相當大。這是一種惡性循環(huán)。全球變暖本身，正在造成更多溫室氣體的排放。

而更多的惡性循環(huán)來自人類社會。極端高溫之下，人類不得不更多地使用空調(diào)，又難免排放更多溫室氣體。使用空調(diào)所需的能源，大部分依靠燃燒石油、煤炭、天然氣獲得。而能源供應部門一直是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的最大貢獻者。我們正通過讓地球變暖的方式，讓自己在一個已經(jīng)變暖的星球上降溫。

實際上，地球不是一下子熱起來的，是一點點熱起來的。自工業(yè)革命以來，由于人類活動，溫室氣體濃度一直在穩(wěn)步上升，導致全球氣溫升高。聯(lián)合國的最新報告顯示：全球平均氣溫已比工業(yè)化前水平高出1.15℃。

當創(chuàng)紀錄的“全球平均氣溫”數(shù)據(jù)在7月出現(xiàn)時，聯(lián)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說：“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情況就是氣候變化失控的證明。如果我們推遲采取必要的關鍵措施，我們將陷入災難性的境地。”

有科學家推測，已經(jīng)創(chuàng)下的紀錄會在不久后就被刷新，但哪天將成為地球最熱的一天，很難確定。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后天，但最好永遠保持在7月6日這一天。

（摘自2023年7月12日《中國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