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這回要買夢龍，而不是奶提子，是閨女要回來小住幾天吧？”樓下批發(fā)冷飲的林嫂，一邊與我搭訕，一邊接過我手中的保溫桶，戴上一尺多長的棉手套，打開冰柜，從冰柜里拿出了六支雪糕，想了想，她又在保溫桶中硬塞入一支赤豆冰棒。她笑著說：“冰棒是送你的，讓你女兒也嘗嘗你小時候的冷飲味道?！?/p>

林嫂在這條街上，會做生意是出了名的，比如我手上的保溫桶，就是她店里出借的。顧客只要抵押上50元，就能連保溫桶和冷飲一起帶走。下回不想用保溫桶了，順道拎回來還給她，她就把押金退給你。

然而不少客人其實就是這樣被拴牢了，整整一個夏天，都不會去歸還這個保溫桶。因為林嫂批發(fā)冷飲的價格的確實惠，人又聰明伶俐。她也不像別家的冷飲批發(fā)商，給你推薦一些稀奇古怪的創(chuàng)新冷飲或者雪糕刺客。

在林嫂這里，我嘗試過各種各樣的養(yǎng)生冷飲，有時還會坐在她家門口的休閑長椅上與她聊天。林嫂脫下她一尺多長的棉手套給我看，她年輕時不懂保養(yǎng)，長期赤手伸到冰柜里去取冷飲，冷霧熏人，導致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關節(jié)受寒變形，一般人可以靈活轉動的肘關節(jié)，她轉到一半也會“咔”地停住。林嫂說：“還得感謝餛飩店的老板娘提醒我，這才知道開冷柜取冷飲一定要戴上棉手套，不能圖省事、怕麻煩?！?/p>

如今，冷飲批發(fā)生意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一條街上開了兩三家這樣的店鋪。小店能靜悄悄地活下來，都是靠服務態(tài)度和進貨的眼光。林嫂的終極武器，就是買了100來個保溫桶，這幫她鎖住了一批VIP客戶。

林嫂還準備了一個小黑板，顧客對冷飲有什么意見，可以直接用粉筆寫在上面。有的客人埋怨說，這批奶提子的葡萄干含量偏低，牛奶的含量也偏低，口感不再那么細膩軟糯，林嫂就會從善如流，下一次重新找別的品牌來進貨；有的客人還會目測某雪糕長度比以往短了一兩厘米，林嫂在旁邊回：“您觀察得真仔細呀，原來這雪糕是75克，現在是65克了，廠家不想提價，原材料漲了，只好讓雪糕重量縮水。”她的誠實讓人在這大實話后面畫滿了滑稽的笑臉。

林嫂有兩個孩子，大兒子上小學六年級，小的還在滿地學步。我每天下班時都能看到她要么把小兒子拴在背上為大家取貨；要么哈著腰，教小兒子蹣跚學步；要么，她就坐在小方桌前，歪著頭，緊盯著大兒子的筆尖，耐心地糾正他拼錯的英文單詞。她的臉上總是微帶笑意，沒有一絲不耐煩。我曾問她：“上哪里養(yǎng)出了這一汪好脾氣？”

林嫂笑盈盈地回嘴說：“我只不過是一個高考失敗的鄉(xiāng)下女子，要不是下定決心出來闖蕩，這會兒還在老家大汗淋漓地割麥子呢。我如今到了城里，開一個小店，也不費多少力氣，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孩子也能受到好的教育，我已經很知足了?！?/p>

林嫂的冷飲店里有一臺冰激凌機，很多剛放學的孩子都會在她這里買一個冰激凌甜筒吃。有一天我路過林嫂的店鋪，卻見一個老流浪漢坐在她門口的長椅上，旁邊是一卷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草席和一條薄被子。他坐在那里歇息，仿佛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已經很累了，只想在這里蹭點林嫂店堂里漏出的冷氣。

一般來說，店鋪門口坐著這樣的流浪漢，會影響生意，老板們都會婉言勸他離開。但林嫂居然拿著一個蛋筒，在自家的冰激凌機上打了兩種口味的冰激凌，送給老流浪漢。老流浪漢大吃一驚，連連擺手，林嫂淡淡地笑著說：“不值什么，您嘗嘗，這是今年的新口味呢。”

（摘自《新民周刊》2023年第20期，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