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煜桐
長巷風(fēng)雨長,落葉繁,你挑燈回看;短亭情誼不斷,紅塵碾,我把簫再嘆。夕陽西下,老樹昏鴉,屋外橘影燈一盞,掛于門,落葉隨風(fēng)飄零,青街舊巷,在等誰歸家?
悠長的舊巷,青灰的石板鋪滿了一層層金黃的落葉,晚風(fēng)北過。在那悠長的深處,有一騎著竹馬,哼著小曲的稚童在等著爺爺?shù)臍w來。猶記當(dāng)年,你撥著單鈴,騎著破舊的單車回家,清脆悅耳的鈴聲伴隨著揚起的葉子肆無忌憚地沖進巷里的每家每戶,淘米的老嫗、下棋的伯伯、掃地的婦人紛紛向你問好。巷子深處,有一個身著青灰衣裳的小男孩拋下竹馬,笑著向你奔去,粉嫩的臉上綴著兩個小酒窩,快樂地呼喊:“爺爺!爺爺!”你溫柔地將階梯擦拭,笑著抱住他坐在那溫?zé)嵊直涞氖A上,把手探進破了洞的口袋里,掏出一串糖葫蘆遞給了他。門前的橘影燈亮著,是為了你能在夜晚找尋到家的方向。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當(dāng)年騎著竹馬、手持糖葫蘆的稚童,依舊在巷的深處,守護著滿滿的回憶。
常聽人說,人們之所以會懷念從前的時光,不只是因為那段回憶里有著自己所惦念的某個人、某段纏綿的往事,更多的時候,人們所懷念的是那個不諳世事、純真率直的自己。爺爺離去后,我一個人在人世間體驗著流浪,徘徊十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與自己對話談心。在這川流不息的時代里,快節(jié)奏、高效率成了每個人的生活標(biāo)準(zhǔn),即便你滿身疲憊,鮮血淋漓,身旁的人也只會勸你趕緊往前沖,不然就會被時代落下、被時間拋棄。不會有人心疼你付出的汗水與艱辛,不會有人停下腳步等你,你一不留神,摔一個跟頭,心碎了一地,茫然四顧尋求幫助,到最后卻會發(fā)現(xiàn)身旁空無一人。
我們沒有辦法阻止周圍諸多事情的改變,也沒辦法阻止很多人的離開以及很多情感的變遷,但唯一不變的是自己的內(nèi)心和長在身上、刻在胸口的勇氣和能力。
每一次回家我都下意識地高興呼喊一句:“我回來了!”久久不得回應(yīng)才想起君已離去。我們窮盡一生都想留住一些人,但路的盡頭,你會發(fā)現(xiàn)只剩你獨自一人。
曾以為說了再見有朝一日還會再見,但有些轉(zhuǎn)身,真的就是一生。有些離別,真的就是不復(fù)歸期。我們一直以為所謂告別必須是一場盛大的儀式,所以我們一直在等,等一個溫暖的懷抱,等一次暢快的大餐,等一聲由衷的再見,等到最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人生中大部分的告別都是悄無聲息的,既沒有什么長亭古道,也沒有什么“勸君更盡一杯酒”,原來那一次相聚就已經(jīng)是最后一面。
成長的過程,必然是艱辛苦澀的。爺爺給我上的最后一課是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刻,他虛弱地告訴我:“昏昏欲睡,我要堅持;即使疼痛,也要忍住;想活著,就要堅強!”他是一個從來沒有停止過努力和奔跑的人,即使是在病床上躺著也要我在一旁為他念書分享。
我們驅(qū)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 ,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渴;我們苦,卻無法回避。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言:“在這個流行離別的時代里,我們都不擅長告別?!彼院芏鄷r候,只能選擇不告而別,我們被猝不及防的離別傷得遍體鱗傷。但是逃避不是方法,時間也不是解藥,向前奔跑的姿勢更接近我們追求的答案。人不能一直沉浸在離別的痛苦中,人生就是有很多這種跌宕起伏的時刻,沒有人能夠一路順?biāo)?,我們要接受相聚的高潮與離別的低谷對我們的席卷與反噬。從相聚到離別,從頂端的喜悅到墜入谷底的失落,也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課。
長巷情誼長,短亭風(fēng)雨短,舊巷深處,落葉一次次聚還散,稚童已成少年。少年仍握那一片落葉,光影交錯,與夕陽同坐石階上,晚風(fēng)輕拂,像是當(dāng)年的擁抱。夜幕降臨,皓月當(dāng)空,月色溫柔地泄在這一方天地,少年將葉子放飛在空中,隨風(fēng)飄往遠(yuǎn)方,寄給他思念的爺爺。少年緩緩起身,向著月光奔赴下一場山海。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