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民
近日瀏覽微信,在一微信公眾號看到一篇文章,家門口的副食店。文章里配發(fā)了一張六七十年代北京副食店里的照片。照片里副食店柜臺上擺放著古老的盤秤,一盆盆各式各樣的咸菜。柜臺后靠墻的貨架上,擺放著各種白酒和料酒、食鹽、堿面、小蘇打等物品,貨架底下一拉溜兒的大缸,大缸里裝的是黃醬、芝麻醬、醬油、醋等。看到這張照片又勾起我童年的記憶。想起了我小時(shí)候家門口的副食店——合豐東。
20世紀(jì)50年代,我出生在北京市崇文區(qū)(現(xiàn)已改為東城區(qū))關(guān)帝廟街8號。我在此地住了23年。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shí)代都是在這里度過的。
出了我家院門往西,隔著四個門,有一個副食店叫合豐東。我們?nèi)粘YI副食品、買糕點(diǎn)、買兒童食品都是在這里。合豐東在關(guān)帝廟街西口一個緩坡上,坐北朝南。進(jìn)門迎面一長溜兒柜臺,靠東邊的柜臺上擺著一臺盤秤,旁邊擺著七八個白瓷盆,盆里裝著各種咸菜。有大醬蘿卜、小醬蘿卜、水疙瘩、榨菜、咸菜條、辣蘿卜干……
緊靠柜臺東頭放著一個木盒子,盒子上有十幾個窟窿,窟窿底下是玻璃。盒子里有個電燈泡。緊挨著盒子的柜臺下是一摞木箱子,箱子里裝的都是雞蛋。顧客買雞蛋時(shí),售貨員把雞蛋放在盒子上的窟窿上,擺滿以后,打開電門開關(guān),就能照見雞蛋里面了。如果雞蛋里面發(fā)黑,就證明雞蛋壞了,就給挑出來,不能把壞雞蛋賣給顧客。無論誰來買雞蛋,這個程序不能少,即便是老人孩子來買雞蛋,售貨員也一樣認(rèn)真地給照一遍。那個時(shí)候的售貨員真是童叟無欺。
那時(shí)候副食店打醬油、打醋、打黃醬、打芝麻醬都是散裝的,都得自帶容器,提著瓶子,拿著罐子。打醬油打醋時(shí),售貨員拿一個漏斗,插在醬油瓶和醋瓶子里,用一個竹木制作的提子,在醬油缸和醋缸里舀上一提,往漏斗里一倒就行了。打醋的小孩提著打好的醋回家了。不是有那么句話嗎,小孩兒打醋直來直去。
打黃醬或打芝麻醬的時(shí)候,售貨員要先把盛醬的罐子上秤約約分量。然后往里盛好醬后,再上秤約約。售貨員盛芝麻醬可是個技術(shù)活。在芝麻醬的缸里舀一勺一轉(zhuǎn),等著芝麻醬垂直往下流,流得越來越細(xì),看準(zhǔn)時(shí)機(jī),看準(zhǔn)火候,迅速地把芝麻醬倒入顧客拿的罐中,一點(diǎn)也不灑,罐口邊兒上一點(diǎn)芝麻醬都不沾。那叫一個地道。這點(diǎn)技術(shù)沒有個三年兩載還真學(xué)不會。
小時(shí)候我就愛到副食店買東西,特別愛打芝麻醬。打醬油打醋也不能吃。每次母親給我副食本和一個罐頭瓶對我說:“去把這個月的芝麻醬打了。”我甭提多高興了。因?yàn)槿ヌ撕县S東,打那副食本上每人一兩的芝麻醬不白去。打完之后打開瓶蓋兒可以用手指頭抹一下放嘴里吃了。咂摸一下滋味兒,那叫一個香。用手指偷吃過后,不忘了再用手指頭把芝麻醬浮頭兒抹平了,別留下偷吃的痕跡。可是一不留神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有一次打完芝麻醬,照方抓藥又偷吃了,偷吃之后把芝麻醬浮頭兒抹平了,自認(rèn)為天衣無縫??苫氐郊野阎ヂ獒u交到母親手中,對母親說:“打回來了?!蹦赣H沒說話盯著我看,把我看毛了。母親問我:“你做什么錯事了?”我說:“沒做什么錯事呀?!蹦赣H說:“你是不是偷吃芝麻醬了?”我聽母親這么一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回完了,我的秘密讓母親發(fā)現(xiàn)了??晌疫€是嘴硬,我打開盛芝麻醬的罐頭瓶,讓母親看抹平了、做過手腳的芝麻醬說:“您看,沒偷吃?!蹦赣H說:“去照照鏡子。”我聽了母親的話,來到鏡子前一看,嘴角兒上有一大塊芝麻醬。當(dāng)時(shí)把我嚇壞了,就等著挨母親的一頓呲兒,甚至連挨一頓打的思想都準(zhǔn)備好了。沒想到母親并沒有呲兒我,也沒打我,只是對我說:“去,把嘴角上的芝麻醬洗干凈了?!蔽胰缬龌识鞔笊?。趕緊把嘴角的芝麻醬清洗干凈,轉(zhuǎn)身就去干自己的事了。不大一會兒的工夫,母親拿來兩張裹在一起的饅頭片,對我說:“你這個小饞貓,把它吃了吧。以后想吃就說,別跟小老鼠一樣偷著吃?!蔽医舆^母親遞過來的兩張饅頭片,打開一看,饅頭片上抹著厚厚的一層芝麻醬。芝麻醬上還撒了不少白糖。看到這么好的吃食,我高興地對母親說:“謝謝媽媽?!比缓蟠罂於漕U,饅頭片抹芝麻醬蘸白糖,甭提多香了。50多年過去了,那個香味兒,我終生難忘。
要知道那個年頭芝麻醬是憑副食本供應(yīng)的,每個月每人只供應(yīng)一兩芝麻醬,我一次就把我的那份芝麻醬吃光了。讓我深深體會到了母親對我的愛。
合豐東靠西邊的柜臺賣糕點(diǎn)、賣兒童小吃。在我的記憶里,江米條六毛六一斤,動物餅干四毛八一斤,桃酥七毛二一斤,蛋糕七毛八一斤。兒童小吃品種不少,有4分錢一包的糖炒米、3分5厘一包的爆米花、2分錢一個的江米球、1分錢一塊的橘子糖,還有4分錢一塊的搓板糖。搓板糖一塊有八道,可以分開了買,3分錢買六道、2分錢買四道、1分錢買兩道。
靠東側(cè)有一個柜臺,柜臺上擺著幾個黑色的壇子,壇子上蓋著裹著紅布的大木塞兒。壇子里裝的是散裝白酒,有一毛七一兩的、一毛三一兩的,還有九分錢一兩的。我父親平日里好喝口兒,每次酒癮上來,就讓我拿著一個小酒壺到合豐東打二兩一毛三一兩的,有時(shí)也打九分錢一兩的。勤儉持家的父親喝散裝酒都舍不得喝貴的,有時(shí)讓我買包開花豆下酒。
父親有一個銅酒壺,他喜歡把我打來的散裝酒倒在酒壺里,拿個搪瓷大茶缸子,里面倒上熱水,把酒壺?cái)R茶缸子里燙上,等酒熱了再倒進(jìn)小酒杯里喝。每次父親在桌兒上喝酒,我就搬個凳子,跪在凳子上看著父親喝一口酒,抓一個開花豆送嘴里,那股享受勁兒可真美。父親看我老盯著他喝酒,有一次他拿筷子尖在酒盅里蘸了一點(diǎn)酒,往我嘴唇上抹了一下,辣得我齜牙咧嘴,以后父親再說讓我喝酒,我堅(jiān)決不喝了。
時(shí)光荏苒,白駒過隙。一晃50多年過去了,我從一個懵懂孩童,變成了一個花甲老人。1981年我家從崇文區(qū)(現(xiàn)已改為東城區(qū))關(guān)帝廟街搬到了朝陽區(qū)團(tuán)結(jié)湖。前幾年,我又回到關(guān)帝廟街,故地重游。此地已經(jīng)建成了新景家園。關(guān)帝廟也拆除了,只留下記錄關(guān)帝廟歷史的一塊石碑和我熟悉的老槐樹,合豐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成為了我兒時(shí)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