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紅楓
定海古城覓舊韻
江南多古鎮(zhèn),那些蜿蜒而略顯蒼老的街巷,總是被兩側連成一片的古民居擠對得窄而又窄。古街的石板路,已經被先人的足跡打磨得溜光圓滑,一路走去,甚至懷疑會踩出一些平平仄仄的韻律來??茨切╆惻f的木結構窗欞,懸掛在明亮的午后,斑駁的光影里,似乎在醞釀著一些深深淺淺的吳越軟語。
我一直熟知舟山群島定海古城的東大街、西大街、中大街這幾條東西相連的古街,卻很少有時間去。前幾日得空,順便拐進中大街,去看看這座海上古城保存得最為完好的老街。在這人頭攢動的城市,這條古樸典雅的小街,在我印象中就像那一江碧水,長情卻不浮夸,厚重而不湮沒。這是一條從明清時期就開始繁榮的商業(yè)街,也是一條記載著舟山海島榮辱興衰發(fā)展史的老街。
在西大街和中大街的“T”形交叉口,相對而設有三家商鋪,分別是售賣糕點零食、煙酒百貨、文具紙張的,是定海古城頗有名氣的“三角店”。特別是靠近北側的那家糕餅點,每每路過,鼻子里總會鉆進奶黃烤餅的香味,對那些嘰嘰喳喳的孩子們,總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朝前走去,街道兩側是一些老舊的民居,兩層的木結構小樓,整齊而規(guī)則,斜斜的陽光從鋸鋸齒齒的檐瓦中照射下來,似乎要把整條古街也隱沒在這鋸鋸齒齒的光影中了。特別在夏日的傍晚,經常有老人和婦女端一把藤椅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或搖著蒲扇,或織著毛衣,或擇著從菜場上購買來的蔬菜,使小城古街的每一縷微風,都逸動著愜意的慢生活氣息。
位于定海西大街89 號的定海總兵藍理府,是這條古街上保存得較為完好的一座清代建筑。
藍理(1649-1719)是舟山遭清朝海禁展復后的首位要塞總兵,曾經受命參加過清軍平治“三藩之亂”,并在征戰(zhàn)臺灣澎湖海戰(zhàn)中,中炮破腹流出腸子,被康熙皇帝稱為“破肚將軍”,親題“所向無敵”“勇壯簡易”匾額。古城居民尊稱藍理故居為“藍家大屋”,該古宅東近西大街陶家弄口,西至定??偢?,建有前屋、正屋、后屋三進大屋,配有左右?guī)浚M門是一條長廊,穿過長廊是一座十多米高的臺門,正上方懸掛有“藍府”兩個大字。過了臺門便是正堂,正堂的墻上端掛著藍理的畫像,桌上設有香臺,兩旁擺放兩排太師椅,墻壁上掛著康熙的題匾和一些泛黃的老照片。
舟山在明、清兩朝遭兩次海禁,前后近三百年,是人類海洋歷史上極為罕見的事件。明洪武十四年(1381 年),朱元璋以“倭寇仍不稍斂足跡”,下令“禁瀕海民私通海外諸國”(《明太祖實錄》卷139),更于洪武二十年(1387 年)五月,“以昌國瀕海民嘗從倭為寇”,“廢寧波府昌國縣(今舟山本島)徙其民為寧波衛(wèi)卒”(《明太祖實錄》卷182)?!抖ê?h志》載:“遣徙昌國46島居民1.3 萬余戶、3.4 萬余人往浙東、西各州縣和安徽鳳陽縣,留富都鄉(xiāng)(今舟山本島)547 戶、8805 人。”
后在清朝順治十四年(1657 年)正月,寧海大將軍伊爾德以舟山“不可守”為由,再次上奏朝廷實行海禁,強令徙民,查村搜岙,見人就驅,將各島居民盡遷內地。順治十八年(1661 年),鄭成功收復臺灣,繼續(xù)抗清。為孤立鄭成功,清政府頒“遷海令”,《定??h志·人口姓氏》載:“舟山島被遣1118 戶、5220 人?!敝钡娇滴醵辏?684 年)十月頒“展海令”,召民回鄉(xiāng)開墾,才陸續(xù)有人返回或來舟山定居生息,遂任命藍理為展復后的首任舟山總兵。
由定海中大街東拐進入東管廟弄,迎面是一座氣派非凡的清代建筑,謂王家大屋。王家大屋豪華程度在定海古城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當年在定海也算得上是富商巨賈、名門望族。王家大屋坐西朝東,占地面積近千平方米,現存前屋、正屋、左右?guī)康冉ㄖ?,外磚內木結構,通面闊29 米,通進深9.7 米,用九桁,均用穿斗結構,重檐硬山頂。該大屋墻門裝飾完全是大戶人家特色,兩旁門柱上角裝飾有石雕,雕的是笙笛吹歌、引鳳求凰和迎親送嫁圖案。門額上還有磚雕,其中的人物形象飽滿,栩栩如生。門的左右雕刻云龍紋飾,下雕蝙蝠紋飾,象征著五福臨門、滿門吉祥,門楣上雕有龍、鳳凰、麒麟、龜4 尊瑞獸,張牙舞爪、向東而踞。上屋正中鐫有“紫氣東來”篆書磚匾,兩旁有人物磚雕4 幅,人物生動逼真,下雕鋸齒城墻磚飾,象征著王家大屋千秋萬代、牢不可破。
我上小學的時候,每逢暑假,我總會在中大街住上一段時間。那個時候,父親在位于中大街中段的舟山市糧食局工作,我就住在隔壁的家屬宿舍里。那時候舟山海島還沒有普及燃氣,街上的居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煤餅爐,每天早上,各戶居民生煤爐的時候,整條街上煙霧繚繞,過往行人,幾乎都會低頭而走,以免嗆鼻。而此時我喜歡倚在家屬院那扇圓圓的拱門向外張望,透過煙霧凝視這條古色古香的老街。
狹長的石板路,高高的封火墻,還有那暗紅的木格門,都在述說著這條古街悠長的歷史。街道兩邊陳舊的木結構樓房,由于年久失修,呈現一片黑黝黝的顏色,灰暗而沉重。在我住的宿舍樓里,雖然鋪著長條木地板,但是每走一腳,幾乎都會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傳出,每每使我害怕再踏上一腳會使整個樓板都坍塌下去。
參加工作后,我離開定海古城外出謀生很多年,而記憶中的那條老街,總是影影綽綽,帶給我無窮的暢想和回味。眼前這條經過修葺后的中大街,依然保持著木結構樓房的古樸風貌,大街上每一幢房子的建筑結構,都沒有改變原本的模樣,各家各戶,商鋪茶肆,更加古色古香,整潔有序,成了舟山群島古城文化的一塊新招牌。和一些著名古鎮(zhèn)的街巷相似,這條全長也不過五百米的古街,街道兩側有老字號糕餅店、城市書吧、書畫裝裱、古玩市場、咖啡茶室等,而琳瑯滿目的具有海島特色的手工小飾品,更是吸引著一撥撥游客的目光。白天,絡繹不絕的人們在這里游玩購物;晚上,眾多的青年男女們更是聚集于此,或是情侶喁喁私語,或是好友閑坐暢談,在繁忙的城市中,尋求一抹慢生活的韻味。也許逛一逛老街成了現代人的一種新時尚,那種淡淡的優(yōu)雅和舍棄不下的懷舊情結,使這條略帶滄桑的石板路老街,沉浸在了無法言說的浪漫之中。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边@可能就是這條百年古街的寫照。
懷念冊子島
跟隨父親來到舟山冊子島居住的那一年,我八歲;而后又隨著父親的工作調動而離開冊子島的那一年,我十八歲。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少時光,我都留在了冊子島上了。而今天我再次踏上冊子島的時候,那些曾經熟悉的角落,已經改變得要讓我努力地回憶,才能夠辨別了。舟山跨海大橋的建成,已使冊子島的經濟飛速發(fā)展,成為舟山群島新區(qū)脖頸上的一塊翡翠,熠熠生輝。
第一次踏上冊子島,是在一個尚有些寒意的初春。我清楚地記得是在冊子島的道頭灣碼頭上的船。說是碼頭,其實就在靠山腳的岸礁邊澆筑了一個簡陋的石砌水泥堤壩,向海灘延伸出去十幾米的樣子,邊沿豎幾個水泥墩子,用來系纜靠泊渡船。上船后,必須翻越一座又滑又陡的黃泥嶺,才能通往我父親工作所在的南岙村。父親把家居雜物卸下船后,請人用農用手拉車分幾次將一些陳舊簡單的家什拉過了那段泥濘而狹窄的黃泥嶺。翻過那段黃泥嶺,拐過一個小小的村莊,迎面便是冊子島最開闊的、被稱為“百畝畈”的田野?!鞍佼€畈”據說真的有幾百畝的水稻田,種植著一片麥子、油菜等春季作物,雖還沒有開花,但已經呈現出一片蔥蘢的綠色。那時從冊子南岙的陳家墩,可以一覽無遺地越過“百畝畈”田野看到數公里外的門岙涂海塘,沒有建筑物也沒有工業(yè)區(qū),冊子島猶如一方“悠然見南山”的世外桃源。
從一年級下半學期開始,我在冊子中心小學讀書。冊子中心小學一共才五六個班級,還包括了從桃夭門、大沙灣等一些小漁村過來的同學,他們大清早從家里出發(fā),翻山越嶺步行七八公里到冊子中心小學來讀書。中飯是各自帶一飯盒子,在小學食堂里簡單地蒸熟,菜幾乎是一色的蔬菜蘿卜,外加自家腌的咸魚或小魚干,他們相互交換著吃,非??鞓?。那時的學校是簡陋的,教室是兩排相對而建低矮的平房,前排是一、二、三年級,后排是四、五年級和教師的辦公室。教室圍墻外就是一片田野了,讓我們能夠感受春天的蛙鼓、夏天的豐茂、秋天的收獲和冬天的寧靜。
那時每個月都看露天電影。冊子南岙的露天放映場在當時的鄉(xiāng)政府辦公樓門口操場上,每有放映露天電影的消息傳出,我們就早早地吃過晚飯,搬一小凳子在操場上搶占最有利位置。那時的影片都是黑白的,有時看一遍不過癮,還會老遠地趕到北岙、雙螺等其他比較大的漁村去看上第二遍、第三遍……
當然,最開心的還是暑假。一放暑假,我們幾個伙伴先湊在一起做完薄薄的兩本暑假作業(yè),然后就爬山、釣魚、下灘涂捉蟹去了。我所住的漁村,靠近大海,走不到10 分鐘就是一片海岸灘涂,幾乎每個暑假,那里都會占據我們大把的時間。當然,撿螺(辣螺,芝麻螺等)、摸海瓜子、打蠣蝗,那是小女孩們干的,我們一般干大的,挖青蟹、釣涂鰻(中華烏塘鱧)、敷塘等雖然是體力活,但收獲也多。特別是敷塘,把一段長長的浦溝兩邊用海涂泥攔起大壩,幾個人合力把水掏干,那里面活蹦亂跳的鯔魚、大蝦、泥魚,甚至青蟹,那可是大把大把的快樂。
捕捉青蟹是有點難度的,因為它的洞穴總是又彎又長,而且多岔道,就算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捉得到。但是青蟹打洞不會像彈涂魚一樣留有后門,必定從一個洞口出入。很多時候我們看著掘地無望的情況下,干脆把事給做絕了:在附近海灘上拔來大堆海草,揉成非常結實的一團,把有青蟹爬行爪痕的洞口堵它個嚴嚴實實,還捧上一堆海涂泥,在上面糊它個密不透風。這樣,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把密封的洞口啟開,下面封堵的海草上,保證掛著只被悶得奄奄一息的大青蟹。
相對捉青蟹而言,釣涂鰻要省力得多。在釣具店里買上幾枚中號的釣鉤,或者拿中號的縫衣針在火上烤紅,拿根筷子把它彎成鉤狀,串上結實的尼龍線,一頭綁上一支尺來長的竹簽,就可以出門了。在海涂邊隨便掏一只紅鉗蟹(招潮蟹),挖去頂蓋和腳爪,把有蟹黃膏的一面朝上,扎在釣鉤上,然后在海塘邊的浦溝里尋找邊沿光滑、有游動痕跡的洞穴,把竹簽插在洞穴上方,把餌鉤慢慢放入洞口約二十厘米左右,然后在洞口附近用手指彈幾下水面,使水面的震動對洞中的涂鰻有所觸動。不消一頓飯工夫,便可以挨個地去收獲所布下的釣鉤,只要洞中的涂鰻沒有外出“旅游”,幾乎每鉤都不會落空。我釣到過最大的一條涂鰻,在南岙海塘的碶門邊,足有一斤多重。
當年我們一家從冊子糧站的小院落里搬遷出來時,冊子島上原先那條曲折泥濘的機耕路,已經被改造成了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道路兩旁整齊而挺拔的水杉,已經長得蔥蘢而茂盛,如同是列隊受閱的士兵,歡送著我們離開那方居住了十年的小島。原先去道頭灣那條又滑又陡的黃泥嶺,也早已被開辟成了一條平坦的大路,那座簡陋的客渡碼頭,當然也完全不是先前的模樣,已經被改造一新,各項設施配置得嶄新有序了。
今天又踏上冊子島的時候,海島渡口的交通渡輪,早已退出了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長虹臥波般的舟山跨海大橋,橫亙在我眼前。五橋連島,把舟山本島和冊子島、金塘島等島嶼連成了東海岸線上的一串明珠,和大陸連成了一體。
責任編輯:展妍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