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男人突然回家,讓妻子驚訝。
“快,快拿篩子來!”男人嘴角哆嗦,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干啥用呀,要篩子?”女人邊問邊跑進內(nèi)屋,拿了個篩子,將剛飼過雞鴨的雙手塞進圍裙里,俯身,勾頭,看丈夫手里的蛇皮袋。
男人蹲在地板上,解開捆綁袋子的繩子,翻開上面層層的舊衣物、爛襪子、破手套,露出一沓沓紙幣。女人將腦袋伸過去,一聲大叫:“哎喲,我的媽呀,咋這么多錢?”妻子驚得打了個趔趄。粉紅的紙幣,裝了半袋子。她從沒見過這么多錢,僵直在一旁,如同木偶。
男人抓住袋子底,將里面的紙幣全部倒入篩子。女人依然在發(fā)愣,仿若進入夢境,半晌才緩過神,連忙端起篩子,迅速鉆進睡房,男人緊隨其后。他們將裝著紙幣的篩子往床底深處塞了又塞,女人拉了件棉襖,嚴(yán)嚴(yán)實實地捂在上面。男人這才松了口氣,而女人緊張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男人在省城一家廢品收購公司打零工,接了一個建筑拆遷的活。沒想到運氣如此好,才干了一個月,竟在廢墟里撿了寶—— 一只皮箱,里面裝著成沓的鈔票。于是,他即刻放棄手里的活計,星夜兼程,趕回家中。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女人胡亂做了鍋湯面,男人潦草地吃了點。一路風(fēng)塵,他這會兒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妻子將枕頭挪到丈夫的腦袋下,悄聲問:“你從哪里弄了這么多錢?”
男人哼了一聲,沒答話,他確實太累了,轉(zhuǎn)身就打起了呼嚕。可對于女人,這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墻上那口老鐘,嘀嗒嘀嗒,向深夜走去。女人翻身下床,趁夜深人靜,就想去數(shù)數(shù)那些錢。
拉出床下的篩子,揭開,一張張數(shù),一沓厚厚的紙幣在女人那雙粗糙的手里總不聽使喚,她費了好大功夫才數(shù)完了一沓。
第二沓剛拿到手,門外突然發(fā)出一陣響聲。聲音不大,仿佛有人在搖門,她能感覺到門閂的劇烈晃動。
屋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男人也聽到動靜,猛一驚覺,醒了,惺忪的眼睛瞪得溜圓。
“誰?誰在敲門?你回來的路上是不是撞見過什么人?一定是被人盯上了!”女人聲音顫抖,渾身的神經(jīng)緊繃。男人警覺地豎起耳朵,分辨來自門外的動靜。
“肯定讓人盯上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迸说穆曇粜∪缥孟x。
男人瞪著眼睛不敢吱聲,一絲絲恐懼襲上心頭。
兩人手忙腳亂地尋覓家里一切能頂住門的東西:桌子、凳子、杠子,設(shè)法抵御匪賊的入侵。兩人一宿未眠,背靠背蹲坐在床上,隨時準(zhǔn)備面對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男人和女人這才小心翼翼地開門,探頭查看。門外沒有留下一絲人的痕跡。
一整天,他們不敢出門,生怕遇見了熟人。也不好與親戚鄰里們走動,兩人硬生生地在家里窩了一天。
夜晚又一次降臨。疲憊的身體急需安眠。男人入睡得快,屋里又響起了鼾聲,而女人的腦子依然轉(zhuǎn)著,一會兒那些人,一會兒那些事,像一群鬼影飄來飄去。失眠伴隨著不安,實在難熬。
然而,不消多時,門外嚇人的響動再次響起。“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聲比前一夜似乎更大了。兩人嚇得躲在里屋,離大門遠遠的。
“要不送點給他們吧,不管是人是鬼,圖個安生!”女人乞求道。
“那你看著辦吧!”男人極不情愿地說。
女人起身,躡手躡腳,拿來一沓錢,一張一張從門縫里往外塞,心咚咚狂跳。一沓錢很快塞完了。門外的響聲突然間消失了。
“果然神奇!這他媽的鬼世道,人人見錢眼開!”女人咒了句,男人睡意全無,翻身坐起,也不敢再吱聲,可不大一會兒,聲音又一次傳來。這次,他們似乎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磥?,來者不善,像一個團伙。
“一定是人太多,不夠分,想多要點呢。再給吧!”女人漲紅著臉,男人一張黑臉變得煞白。他蹲坐在床上抽起了悶煙,終也不敢開門去看。
女人又把第二沓紙幣一張張塞了出去。錢剛?cè)?,聲音即刻消失?/p>
“走了走了,狗日的這下滿意了?!迸藢⒍滟N在門縫聽了聽,沒聽出任何動靜,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東方又露出了亮光。男人和女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輕輕抽動門閂,開門。
門外,晨曦的微光里,那些從門縫里塞出去的紙幣擠作一團,原封未動地散在地面上。門口赫然堆著兩堆黑乎乎的東西,男人彎腰,將整張臉湊上去仔細查看,原來是兩堆糞便——兩堆野豬的糞便。再一看,一綹豬毛赫然掛在鐵質(zhì)的門閂上。是一頭野豬,不,應(yīng)該是一群野豬深夜造訪,拉了兩坨糞便,還順便在門閂上蹭了個癢癢,留下了一綹黑褐色的豬毛。
終于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男人和女人抱頭大笑,繼而又大哭起來。
幾番折騰,盡管虛驚一場,可男人和女人都高興不起來。兩堆野豬糞像抽在兩口子臉上的兩記耳光。接下來的每個夜里,他們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女人的腦子里總會迸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男人到了晚上總感覺后背的神經(jīng)跳動、疼痛。疑心、幻想、噩夢攪擾得他們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更讓他們沒料到的是,一天早上,女人發(fā)現(xiàn)后院里以往關(guān)閉的雞鴨門無端被打開,三十多只雞鴨不翼而飛。她四處尋找,一整天下來才意識到,雞鴨不是丟了,而是被“黃鼠狼”叼走——遭賊了。
男人抽著悶煙,不言語。經(jīng)過一整宿思量,男人和女人做出了共同決定:將這些惱人的東西交出去。像處理掉一件巨大的垃圾包似的輕松,男人從警局出來,搓搓雙手,步履輕盈地回到家,一頭鉆進女人的被窩。
這一夜,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睡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