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宜
【摘要】西漢宣帝時期召開的經學會議——石渠閣會議對后世影響深遠。漢宣帝親自參與此次會議并進行最終的裁定,最后增立了諸多博士學官。通過對石渠閣會議召開后流傳下來的《石渠議奏》進行分析,不難發(fā)現漢宣帝召開石渠閣會議雖是論五經異同,但實質是為了將經學與政治進行融合,消除原有經義中對統治不利的觀點,重新確立一套能穩(wěn)固自身統治的經學體系。石渠閣會議后,經學雖有所統一,但在西漢后期直至東漢造成了章句之學日漸繁瑣、經學讖緯化,甚至是今古文經學對立的局面。
【關鍵詞】石渠閣會議;石渠議奏;漢代經學
【中圖分類號】K23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7-0077-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24
縱觀西漢的經學歷史,有一場著名的經學會議——石渠閣會議不可忽視。這場會議召開于西漢宣帝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漢宣帝親自參加并在會議召開后增立博士學官,對經學的發(fā)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關于石渠閣會議以及與漢代經學相關的著作與論文,學術界有較多的撰寫。其中錢穆的《秦漢史》認為在宣帝時,儒術和吏治的結合使經學成為了漢朝進行統治的手段,自宣帝之后,經學陷入了“中衰之境” ①。章權才的《兩漢經學史》對漢代哲學思想的發(fā)展以及政治的興衰進行了剖析,但沒有具體分析兩者的內在關系②。陳釗的《石渠閣會議研究》結合《通典》中殘留的《石渠議奏》,闡述了經學與政治的關系,但其對《石渠議奏》的分析只停留在經學家們如何進行辯論的層面③。申艷婷的《論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緣由及其歷史影響》分析了石渠閣會議召開的背景以及召開的目的,認為石渠閣會議召開后經學起到了鞏固政治統治的作用④。任吾心的《論漢代儒學的官學地位》對石渠閣會議召開后,經學與政治的融合進行了系統的闡述⑤。王洪軍的《“推陰陽”與石渠閣會議后漢代經學的轉型》認為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目的是為了鞏固漢宣帝的政治權威,而會議召開后經學開始卻逐漸讖緯化⑥。曾祥旭的《論漢宣帝對西漢儒學的影響》肯定了漢宣帝對經學發(fā)展的積極影響,但文中對于石渠閣會議立《谷梁春秋》為學官是出于廣學這一觀點,筆者認為不夠全面⑦。徐興無的《石渠閣會議與漢代經學的變局》研究了石渠閣會議對漢代的經學產生的影響,認為西漢郎官經學的形成影響到了東漢的經學模式⑧。范志軍的《略論石渠閣會議中的喪服觀》通過分析《石渠議奏》中與喪禮有關的記載,認為石渠閣會議進一步完善了漢代的喪禮制度⑨。以上著作與論文對本文都有著一定的參考意義。
一、石渠閣會議與《石渠議奏》
石渠閣會議是西漢宣帝時期在未央宮石渠閣舉行的一場經學會議。據《漢書·宣帝紀》可知,這次會議諸儒圍繞五經中不同的觀點進行討論,皇帝親自參與并進行最終裁定。石渠閣會議召開之后,漢宣帝新增立了《谷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為博士學官,至此《谷梁春秋》打破了《公羊春秋》在政治上的獨尊地位。漢宣帝作為西漢的統治者親自參與經學會議討論并增立博士,其原因非常值得深思。據《漢書·藝文志》記載:石渠閣會議召開后留下了“書議奏四十二篇。禮議奏三十八篇。春秋議奏三十九篇。論語議奏十八篇。五經雜議十八篇?!背鲎⒐灿嬕话傥迨迤?。但在現存史料里,除《續(xù)漢書·輿服志》《通典》以及《毛詩正義》還保存了部分內容外,其他的都已散佚。在殘存的《議奏》中大部分內容都與禮法相關,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與祭祀禮樂相關,一類與宗法禮儀相關,還有一類與親子關系相關。
(一)與祭祀禮樂相關
《毛詩正義》記載:“石渠論云:‘周公祭天用太公為尸,是用異姓也?!?⑩這里的尸是指祭祀時受祭的人。周公祭天將太公作為尸,說明了祭祀天用異姓的原則。祭祀中對于尸的規(guī)定錯綜復雜,在石渠閣會議上談論到用太公為尸可以看出諸儒討論的內容有涉及對祭祀禮儀的規(guī)范和確定。
漢石渠議曰:“宣帝甘露三年三月,黃門侍郎臨奏:‘經曰鄉(xiāng)射合樂,大射不,何也?’戴圣曰……聞人通漢曰……韋玄成曰:‘鄉(xiāng)射禮所以合樂者,鄉(xiāng)人本無樂,故合樂歲時,所以合和百姓以同其意也。至諸侯,當有樂……’時公卿以玄成議是。” ?
這段史料出自《通典》卷七十七,涉及到與射禮有關的內容。關于鄉(xiāng)射合樂而大射不合樂的原因,會議參與者戴圣、聞人通漢、韋玄成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鄉(xiāng)射指民間的射禮,大射指諸侯間的射禮。戴圣認為鄉(xiāng)射合樂是射禮合樂精神本質的表現,而大射中包含的禮儀太多,所以沒必要合樂;聞人通漢認為鄉(xiāng)射合樂是禮儀制度規(guī)定的,大射不合樂是諸侯的禮儀制度規(guī)定的,大家只是遵守規(guī)定而已;韋玄成認為鄉(xiāng)射合樂是因為鄉(xiāng)射本來沒有樂,需要作樂以合鄉(xiāng)射,而諸侯之間本來就有樂,所以大射之中就不用合樂了。在這些見解中大家都更偏向韋玄成的解釋。樂作為教化民眾的一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范了人們的行為,韋玄成對鄉(xiāng)射合樂的解釋說明在西漢禮樂仍是作為一種教化民眾的方式來穩(wěn)固民間社會的秩序。
(二)與宗法禮儀相關
石渠禮曰:“‘諸侯之大夫為天子、大夫之臣為國君服何?’戴圣對曰:‘諸侯之大夫為天子當繐縗,既葬除之……’聞人通漢對曰:‘大夫之臣,陪臣也,未聞其為國君也?!謫枺骸松杏蟹蠓虺际车?,反無服,何也?’聞人通漢對曰……又問曰:‘……今諸侯大夫臣,亦有時接見于諸侯不?’圣對曰:‘諸侯大夫臣,無接見諸侯義……’侍郎臣臨、侍詔聞人通漢等皆以為有接見義?!??
這是《通典》卷八十一中關于《石渠議奏》的內容,主要討論的是大夫、大夫之臣以及庶人為國君服喪的問題。這段對話一方面可以看出石渠閣會議上相互討論的場景,另一方面通過如何為國君服喪的討論,可以看出眾人對于君臣關系的重視。喪服一般分五種: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繐缞是介于大功和小功之間的一種喪服。戴圣認為大夫為國君服喪應該服繐缞,國君下葬后可以除服,而大夫之臣不用為國君服喪。有人對此提出質疑,認為庶人都要為君主服喪,大夫之臣也應該服喪,聞人通漢表示同意并作出解釋:由于庶人仕于大夫都需為君主要服喪,那么大夫之臣應該同庶人一樣服喪。雙方進行一番討論,最后規(guī)定大夫之臣應同庶人一樣為國君服齊衰三月。這里雖討論的是為國君服喪的問題,但實際上側面反映出宣帝對于君臣關系的一種確定,對于臣子與國君關系在禮制上進行的一種規(guī)定。
石渠閣會議還討論了大夫出走,該如何侍奉他的宗廟的問題。?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這是以大夫多次向國君進行諫言而國君不予采納,大夫離開作為前提的。戴圣認為因此種情況離開的大夫,他的祿位國君不應該消除,并且應該讓他的嫡長子來幫他侍奉宗廟。君臣關系從古至今一直都很難恰當處理,討論大夫因國君不采納諫言而出走的問題可以看出漢宣帝對于君臣關系的調節(jié),表明自己愿意采納臣子的諫言并時刻規(guī)范自己,這在一定程度無疑是進一步穩(wěn)固了漢宣帝自身的統治,讓大臣們對統治者更加的信賴與忠誠。
在《石渠議奏》中,士大夫們討論了在大宗沒有后代,小宗在僅有一名嫡子的形勢下,這名來自小宗的嫡子是否應該放棄小宗而去繼承大宗的相關事宜。?戴圣認為大宗不能絕,小宗嫡子應放棄小宗,而聞人通漢認為小宗嫡子不應該拋棄小宗,最后戴圣的觀點得到了漢宣帝的肯定。自西周以來,就確立的這套嚴密的宗法制度,石渠閣會議上對其再次進行討論并最終肯定大宗于小宗有著絕對至高的地位,可以看出漢宣帝通過石渠閣會議用宗法繼承制度強調了自己繼承皇位的合理性。
《通典》卷一百三記載了石渠閣會議中討論在死者喪期長沒有下葬的情況下,服喪者是否應該除服的問題。?蕭望之認為除了主喪的人,其他人在喪期過長的情況下不必一直按原定要求服喪,可以適當地作出調整,但在死者下葬的時候大家都應該反服,而主喪的人不論時間長短在沒到下葬的時候都不應該除服,漢宣帝表示同意。這里雖然討論的是日常的喪禮,但也提到了庶人對國君服喪的要求,反映出即使是關于普通喪禮制度的討論,但最終這些制度還是服務于統治者,進一步肯定了皇帝作為統治者所擁有的崇高地位。
此外,《續(xù)漢書·輿服志》還記載:“皮弁,質也。石渠論玄冠朝服。” ?這可以看出石渠閣會議還談論到了有關朝服的規(guī)定,反映出君臣之間嚴格的等級劃分,有利于漢宣帝構建一個嚴格的等級制度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
(三)與親子關系相關
漢石渠議:“問:‘父卒母嫁,為之何服?’蕭太傅云:‘當服周。為父后則不服?!f玄成以為:‘……若服周,則是子貶母也,故不制服也?!墼t曰:‘……玄成議是也?!謫枺骸蛩溃拗勺佑?,與之適人,子后何服?’韋玄成對:‘與出妻子同,服周?!蜃h以為:‘子無絕母,應三年。’” ?
這段史料出自《通典》卷八十九,討論了父親去世后,母親改嫁孩子應該為母親如何服喪的問題。蕭望之認為應遵照周禮服齊衰一年,但是孩子若是成為了父親的繼承者就不應為改嫁的母親服喪。對此韋玄成認為母親改嫁是不義的表現,孩子不應為她服喪,漢宣帝表示同意。此外會議還討論了丈夫死后,妻子帶著孩子改嫁,孩子為母親應該如何服喪,最后大家認為應該服齊衰一年或三年。對于孩子如何為改嫁母親服喪的討論,涉及到女子的道德問題,宣帝強調丈夫死后女子應養(yǎng)舅姑、奉祭祀、照顧孩子,反映出當時女性的職責,側面體現出統治者利用喪禮來規(guī)范著人們的行為舉止,強調人們應該履行自己的職責,遵守道德。
漢石渠閣禮議:“戴圣對曰:君子子為庶母慈己者,大夫之嫡妻之子,養(yǎng)于貴妾,大夫不服賤妾,慈己則緦服也。其不言大夫之子而稱君子子者,君子猶大夫。” ?
這段史料出自《通典》卷九十二,討論了嫡子對于撫養(yǎng)自己的庶母應該如何服喪的問題。戴圣認為對于撫養(yǎng)自己的庶母應該服緦服。按當時思想上固有的嫡庶尊卑觀念,嫡子不應為庶母服喪,但是石渠閣會議認為嫡子應為撫養(yǎng)自己的庶母服緦服,反映出大家對于仁義道德的看重,強調了道德品行端正的重要性。
《通典》卷九十二中還記載了石渠閣會議討論了大夫是否應為乳母服喪的問題。?聞人通漢認為若是非始封大夫應該為乳母服喪。這和前文為撫養(yǎng)自己的庶母服喪有著一樣的原因便是報義,還是證明了身懷仁義的人在當時是會受到尊重的。
在上述《石渠議奏》中,不難看出,漢宣帝在確立禮法的同時,對仁義之人更有優(yōu)待,結合漢宣帝的經歷不難發(fā)現石渠閣會議所探討的內容無不彰顯著漢宣帝想要穩(wěn)固他自身統治的目的。除了以上列舉的《議奏》外,在殘留的《議奏》中還可以看到在石渠閣會議上對于以下問題所包含的矛盾之處進行討論與修訂,例如:
漢石渠禮議曰:“經云大夫之子為姑姊妹女子子無主后者,為大夫命婦者,唯子不報何?戴圣以為:‘唯子不報者,言命婦不得降,故以大夫之子為文。唯子不報者,言猶斷周,不得申其服也。’宣帝制曰:‘為父母周是也?!??
大夫嫡子為出嫁的姐妹、姑姑如何服喪以及已出嫁的女兒如何為娘家服喪。
漢石渠禮儀曰:“經云:‘宗子孤為殤’,言孤何也?” ?
宗子在什么情況下應稱孤。
漢石渠議:“聞人通漢問云:‘記曰:君赴于他國之君曰不祿,夫人曰寡小君不祿,大夫士或言卒死。皆不能明。’戴圣對曰:‘君死未葬曰不祿,既葬曰薨?!??
諸侯去世與士去世時稱薨、卒還是不祿。
總而言之,石渠閣會議討論的內容雖然看起來微不足道,但對這些問題的討論,反映出“上層思想文化向下控制” ?以及統治者把禮法制度與生活與政治進一步進行融合,最終目的在于鞏固自身的政治統治。
二、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目的
宣帝召開石渠閣會議,其緣由在《漢書》中有著直白的描寫“聞衛(wèi)太子好谷梁春秋……宜興谷梁?!??也就是說漢宣帝召開石渠閣會議、增立《谷梁春秋》是有著他祖父喜愛的緣故,但筆者認為宣帝召開石渠閣會議的目的不單單如此。
從《石渠議奏》中看,經義的確立幾乎都是用諸儒先討論漢宣帝再敲定的模式來進行的,那么為何要統一經義?原因可以追溯到漢武帝時期。自漢武帝設立五經博士開始,學者們就開始大規(guī)模的修習經義,在修習過程中,由于個人對于經義的理解不同,出現了學術流派的分野。經義的學術分流讓經學理論變得多樣,而由于經學需要服務于政治,它的多樣性使得統治失去了統一的標準,故此統治者就需要將這些五花八門的理論進行整合,確立一套統一的經學理論來進行統治。這也表明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第二個目的是為了確立一個統一的經學思想便于統治者進行統治。而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第三個目的要追溯到石渠閣會議召開前。
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漢宣帝就組織學者們對《公羊春秋》與《谷梁春秋》進行過討論,其結果“多從谷梁。由是谷梁之學大盛。” ?《谷梁春秋》的地位在這次討論中得到了提升,這與皇帝的引導有著必然的聯系。漢宣帝因“巫蠱之禍”在繼承皇位前,一直生活在民間,昌邑王被貶后,霍光將其扶植上皇位,但由于漢宣帝是廢太子之孫,皇位繼承的合法性一直存在爭議,加之即位后統治的實權也一直掌握在霍光手中,期間大司馬霍禹還進行過謀反,這都給宣帝的統治帶來了巨大的威脅?!豆虼呵铩窂娬{“天人感應”與君權神授,這在武帝統治初期對政治鞏固有著積極的作用,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樣的思想也時刻威脅著皇權。它強調了改朝換代的合理性,表明了漢代并不會永遠的存在下去。所以即使是《公羊春秋》的倡導者董仲舒也因妄說災異而受到貶黜。
在宣帝時期,“《公羊春秋》中的有些思想已經不能適應當時政治的需要,有的則可繼續(xù)在封建統治中發(fā)揮作用?!??與《公羊春秋》相比,《谷梁春秋》更強調宗法情誼,這對皇帝約束諸侯王有著重要的作用。漢宣帝一方面想消除《公羊春秋》給皇權帶來的不穩(wěn)定性,另一方面又要依靠《公羊春秋》維護統治,如何在鞏固統治的基礎上利用災異祥瑞,最好的辦法便是扶植一些新的思想對原有的思想進行制衡,將原有的經學體系進行取舍與更改。《漢書》記錄漢宣帝是因祖父的喜愛而扶植《谷梁春秋》,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谷梁春秋》強調禮樂教化以及尊王,能夠對《公羊春秋》中的三統論進行制約,穩(wěn)固漢宣帝統治的合法性,故此扶植《谷梁春秋》成為必然。
從《石渠議奏》來看,對于天地的尊敬,禮樂的討論,宗法制的強調,子女對庶母和乳母的報恩都與漢宣帝的一系列經歷有關,宗法制強調了漢宣帝繼承皇位的合法性,早年流浪在外的經歷使得漢宣帝時刻銘記著乳母的養(yǎng)育之恩,漢宣帝將經學中的禮制運用到實際,由理論上升到實踐層面,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宗法制觀點給宣帝繼承皇位帶來合法性,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漢宣帝政治需求。
石渠閣會議將經學與政治進行融合,其目的在于利用五經達到穩(wěn)定社會,闡釋統治的合法性。因此石渠閣會議不僅增立了《谷梁春秋》為學官,也將其他有利于統治的學說立為學官,到黃龍年間,共設立了五經十四博士,以此既對思想進行了整理,同時也穩(wěn)定了統治。石渠閣會議后,《谷梁春秋》與《公羊春秋》獲得了較為平等的地位。這在一定程度上到達了漢宣帝預期的目的,但往后卻出現了問題。石渠閣會議中,雖然對經學進行裁定,但各家觀點仍然是獨立的,學者們都試圖讓自己學派的觀點獲得統治者的認可,希望在政治中得到更多的權力,獲取相應的地位。這樣的情況導致石渠閣會議召開后經學之間逐漸開始相互對立。在初期,相互對立的學派幾乎都被立于學官,斗爭看起來并不明顯,但后來劉歆提出將《左氏春秋》立為學官后,矛盾一觸即發(fā)。漢宣帝努力使經學與政治融合在一起,但古文經學被提出立為學官卻讓今文經學內部的制衡轉為了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對抗。
三、石渠閣會議的影響
石渠閣會議的召開,對西漢后期甚至是東漢經學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漢宣帝將經學與政治進一步融合,使經學從理論層面上升到實踐,從上述《石渠議奏》中看,石渠閣會議的召開確實滿足了漢宣帝想要穩(wěn)固自身統治的目的,但也出現了很多他所沒有預料到的影響。
首先,從《石渠議奏》的記錄中可以看出石渠閣會議對原有經義上很多觀點都進行了討論并確立,它的召開統一了思想文化,隨著五經十四博士的確立,學官的設置也趨于穩(wěn)定,直到東漢,五經十四博士的學官模式仍然保留著。
第二,石渠閣會議之后,經學開始逐漸讖緯化?!妒h奏》中有關祭祀的討論可以看出眾人對于天地鬼神的敬仰。漢宣帝雖然一直想要控制原有經學體系中不利于自身統治的災異祥瑞,但宣帝本身也是這種讖緯思想的受益者,對于統治者來說,災異祥瑞是控制民眾是極好的武器,宣帝的詔書很多內容都與災異祥瑞有關,例如:地節(jié)三年冬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及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惟諱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甘露二年春正月,詔曰:“乃者鳳皇甘露降集,黃龍登興,醴泉滂流,枯槁榮茂,神光并見,咸受禎祥。其赦天下。” ?這些都與讖緯有關。而經學的讖緯化在西漢后期直至東漢都產生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東漢建立以后,漢光武帝復立五經十四博士,但此時的經學攝入了大量的陰陽五行學說。光武帝也是因“宛人李通等以圖讖說光武云:‘劉氏復起,李氏為輔。’” ?起兵后更是 “宣布圖讖于天下” ?。這都是經學讖緯化的體現。
第三,石渠閣會議召開后章句之學興起。錢穆先生在《秦漢史》中提道:“章句之完成,亦當在宣帝之后耳?!??從《石渠議奏》來看,參與會議的儒生們對于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況甚至是一個稱呼都進行著討論,而漢宣帝為鞏固統治將眾多學派全部立為學官,每個學派為得到統治者的認可都針對自身所涉及的經學范圍將每一段話每一個字都進行細致的分析,希望從中找到漢宣帝能鞏固統治的證據來提升自身學派在政治中的地位,但這樣的分析讓章句逐漸繁瑣,結果導致到漢章帝時期不得不對經學進行重新的整理,漢章帝召開白虎觀會議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由于“五經章句煩多,議欲減省?!??
最后,石渠閣會議的召開還導致了后來今古文學之爭。石渠閣會議所立的五經十四博士都是今文經學,今文經學注重“微言大義”,通過經義闡釋解決現實問題,但其對于史實的問題卻往往無法解釋,這一點在古文經學被提出立為學官后尤為明顯。到了漢哀帝時期,劉歆提出將古文經學立為學官,遭到了今文經學博士們的強烈抗議,最后以劉歆外出任職作為結束。那么哀帝為何不能和宣帝立《谷梁春秋》一樣將《左氏春秋》立為學官呢,原因就在于今文經學家的反對。武帝立學官以來,修習經義成為了做官的重要途徑。宣帝設立的十四博士,學官皆修習的今文經學。今文經學人數眾多,力量龐大,西漢末期皇帝權力微小,又需要今文經學的思想來維護統治,所以無法忽視今文經學者們的反對立古文經學為學官。此時修習經義與功名掛鉤,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在思想上的差異使今文經學者發(fā)現古文經學的入侵會打破今文經學在政治上的壟斷地位,這樣反對之聲自然強烈。
漢宣帝結合當時的政治需要,不斷地扶持能鞏固統治的經義。但由于對經義闡釋的不同,學派之間為了得到更多的權益,爭斗必然會出現,經學更多的與利祿相關聯,漸漸地學派之間不單單是思想的爭斗,更多的是為維護本學派的政治地位而產生矛盾,脫離了皇帝立學官的初衷,最終直至西漢的滅亡,這一問題都沒有完整的解決。
四、結語
綜上所述,《石渠議奏》中對嫡長子繼承、君臣關系以及仁義重要性的強調都表明漢宣帝召開石渠閣會議的主要目的在于鞏固其自身的政治統治。眾儒對經義的整合,使經學從理論上升到實踐之中,會議最后漢宣帝扶植了利于自身統治的經學派別為博士學官,形成了五經十四博士的學官體系。然而在石渠閣會議后經學已密切聯系著功名利祿的取得,陰陽災異學說的逐漸興起,過于細致的分章逐句,使經義已然讖緯化并且變得冗長繁雜。隨著古文經學的出現,今文經學的既得利益受到威脅,經學之間的矛盾與斗爭在西漢后期更加明顯,其影響擴散到了東漢?!皟蓾h時期的經學與政治是互為功利,密不可分的。” ?為解決經學與政治之間的問題,漢章帝在東漢建初四年(公元71年)召開白虎觀會議,重新對經義進行雜糅,使經學理論更趨于統一,大致上結束了經學之間的爭斗,最后形成了“通學”。
注釋:
①錢穆:《秦漢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
②章權才:《兩漢經學史》,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③陳釗:《石渠閣會議研究》,山東師范大學2015年論文。
④申艷婷:《論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緣由及其歷史影響》,《懷化學院學報》2006年第10期。
⑤任吾心:《論漢代儒學的官學地位》,《河北學刊》1992年第4期。
⑥王洪軍:《“推陰陽”與石渠閣會議后漢代經學的轉型》,《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⑦曾祥旭:《論漢宣帝對西漢儒學的影響》,《廣西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
⑧徐興無:《石渠閣會議與漢代經學的變局》,《古典文獻研究》2003年第1期。
⑨范志軍:《略論石渠閣會議中的喪服觀》,《華北水利水電學院學報(社科版)》2018年第6期。
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536頁。
?(唐)杜佑撰:《通典》卷七七《禮》三十七,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21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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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艷婷:《論石渠閣會議召開的緣由及其歷史影響》,《懷化學院學報》2006年第10期。
?(漢)班固撰:《漢書》卷八《宣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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