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三的時候是一個“非主流”小伙。

對，就是你們想到的那種：染著黃色的頭發(fā)，打著耳洞，個頭不高，打群架，抽煙，喝酒。甚至現(xiàn)在我都覺得我的個子低是因為在青春期抽煙喝酒鬧的。

幾個兄弟湊在一起，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教室后面抽煙，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喝酒，站在樓道口對女孩子評頭論足，看誰不順眼就找事去干他們。儼然一副“扛把子”的姿態(tài)。

那天晚自習，班主任不在班里面。我們幾個人窩在教室最后一排，把一瓶老村長酒裝進農(nóng)夫山泉的瓶子里面，然后相互傳著喝。風從窗戶吹過來，吹在我們五顏六色的頭發(fā)上。前面的學生在備戰(zhàn)中考，我們在后面自由飛翔。誰也沒想到，班主任已在窗戶后面觀望許久，最后直奔我們過來。

那時候我個子很低，頭發(fā)很長，他揪著我頭發(fā)把我揪到講臺上，當然也揪了那幾個兄弟。酒精、微風讓我無所畏懼，我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诱驹谀抢铮瑢Φ谝慌诺墓媚飻D眉弄眼。我以為只是踹幾腳就完事，畢竟那幾個朋友也是被踹了幾腳。

班主任走到我面前，我望著他肥胖的身軀，和他對視。他搖了搖頭，往下一個同學走去。我正準備松一口氣的時候，他突然轉(zhuǎn)身回來——

四個耳光。班里頓時寂靜了，或者我的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這簡直是把我的尊嚴摁在地上狠狠地摩擦，然后再吐上幾口唾液。說實話我被打蒙了。我本意是拿著凳子往他身上砸，但是我當時整個人都是一種不可置信的狀態(tài)。我這么（尸從）……班花會不會不喜歡我？老子以后怎么混？最后我在全班人的注視下沖出了教室。

嗯……我把我爸媽叫了過來。

我家人來的時候我正揪著我班主任的領子，讓他給我道歉。我爸媽把我們拉開，我的眼淚頓時就出來了。

“我從小到大我媽都沒打過我耳光，你憑什么打我？”

“要么道歉，要么讓我打你耳光！”

班主任走過來，盯著我的眼睛說：“我是在替你媽打你，再不教訓你你就該毀了！你家人不知道你在學校干什么，我知道。”

而后他把我爸叫過去，對我媽揮了揮手，說：“先帶回家吧。”我媽求情的話還沒說出來，我就說：“回就回，老子再見到你腿給你打折！”

那天晚上剛到家，我爸就一腳把我踹趴下了：“跪吧，啥時候想明白了啥時候再起來?！?/p>

從晚上十點跪到凌晨兩點，我的膝蓋和腳都劇痛。精神恍惚間，我爸把我抱到了床上，輕輕地對我說：“道個歉吧，替我給老師道個歉?！?/p>

我頓時直起身來：“我沒錯，我憑啥道歉？他扇我耳光，你不替我說話，你是我親爸嗎？”

年少時不知道這句話有多造孽，只知道父親替我把燈關上，出門時他的背影出奇地落寞。

一連三天，我除了吃飯，和家人沒有任何一句話的交流。

第四天的時候，父親把我叫醒：

“走，跟著我干活兒去?！?/p>

鄉(xiāng)村泥瓦匠，高樓平地起。搬磚，和泥，用鐵鍬把石子往那個機器里面倒。一整天，我未曾言語，拼命地追趕他們的進度，第二天胳膊疼得抬也抬不起來。

我爸說：“上學去吧，不上學你將來也都是干這活兒。”

我說：“放屁。韓寒不上學都能出名?！?/p>

我爸說：“你不是韓寒，咱們也不在上海。”

最終我還是回去上學了。并非是我吃不了泥瓦匠的苦，是我年邁的奶奶哭得涕淚縱橫，求我回去上學。

我當時腦子里的想法是找人先打老師一頓，然后再退學。不過，在我放班主任電車轱轆氣的時候，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被“請”到了他的家。

“吃了嗎？”他問我。

我沒有說話。他給我做了一碗雞蛋面，里面都是雞蛋。

“我打你是為你好。你恨我也行，怎么樣都可以，最好的方法是你從這里出去，考出去，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或者給你出個最簡單的方法——你可以當老師，將來打我兒子。要是他不走正道活該被教訓，我屁都不放一個?！?/p>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班，去了另一個班，依舊不學無術，吃喝玩樂。

中考當然沒戲，我爸花了一萬八千元把我安排進了一個全市最嚴的高中。我爸說：“混吧，長長個兒，長長力氣?！?/p>

但是過了青春期，我他媽突然開竅了。我奮發(fā)圖強，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找到了工作。

前些日子回家的時候，我在路邊見到了那個老師，好像是車轱轆沒氣了。對他恨意最嚴重的時候，有人對我說：“等到你牛逼了，你趁沒人注意，摁著他打他一頓。”

我把車停在路邊，拿著扳手走下去。

“媽的，讓我給你修車吧，老師?！?/p>

那晚上，老師給我做了一碗雞蛋面。我趁著酒意，叼著香煙，依舊當年那個樣子。

“你打我呀！”我說。

老師笑得很開心：“當時我就覺得你會有出息，不然我打你干啥？”

[責任編輯 谷 凡]

李森，1998年出生，河南平頂山人，現(xiàn)居鄭州，作品主要見于知乎與微信公眾號等新媒體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