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看了《塞上風(fēng)云》的預(yù)告片,便又回憶起猩猩峽外的沙漠來了:沒有隆起的沙丘,也不見有半間泥房,四顧只是茫茫一片,又是那樣的寂靜,似乎只有熱空氣哄哄地作響。然而,你不能說,這里就沒有“風(fēng)景”。
當(dāng)?shù)仄骄€上出現(xiàn)了第一個黑點,當(dāng)更多的黑點成為線,成為隊,當(dāng)微風(fēng)把鈴鐺的柔聲送入耳鼓,丁當(dāng),丁當(dāng)……最后,當(dāng)駝隊那一桿長方形猩紅大旗耀入你眼簾,你心里會涌上這樣的感想:多么莊嚴(yán),多么嫵媚呀!這里是大自然最單調(diào)、最平板的一面,然而加上了人的活動,就完全改觀,難道這不是“風(fēng)景”嗎?自然是偉大的,然而人類更偉大。
于是我又回憶起另一個畫面,就在“黃土高原”!那邊的山多數(shù)是禿頂?shù)?,然而層層的梯田里,那些高稈植物頎長而整齊,像等待檢閱的隊伍似的,在晚風(fēng)中搖曳,別有一種惹人憐愛的姿態(tài)??墒歉畹氖侨逶旅髦梗焓悄菢拥乃{(lán),幾乎透明似的,月亮離山頂似乎不過幾尺。這時候忽然從山脊上長出兩支牛角來,隨即牛的全身也出現(xiàn),掮著犁的人形也出現(xiàn),并不多,只有三兩個,也許還跟著個小孩,他們姍姍而下,在藍(lán)天、黑山、銀色月光的背景上,成就了一幅剪影。如果給田園詩人見了,必將贊嘆為絕妙的題材??墒菦]有完。這幾位晚歸的人,他們那粗樸的短歌,愉快的旋律,從山頂上飄下來,直到他們沒入了山坳,歌聲還是繚繞不散。
另一個場面。夕陽在山,干坼的黃土正吐出熱氣,河水湯湯,似乎能把淺淺河床中的鵝卵石沖走。這時候,沿河的山坳里有一隊人“生產(chǎn)”歸來,興奮的談話中至少有七八種不同的方音。忽然間,他們又用統(tǒng)一的音調(diào),唱起雄壯的歌曲來了,他們爽朗的笑聲落到水上,使得河水也似在笑。看他們的手,這是慣拿調(diào)色板的,那是昨天還拉著提琴的,這是經(jīng)常不離木刻刀的,那又是洋洋灑灑下筆如有神的,但現(xiàn)在,一律都被鋤鍬的木柄磨起了老繭。他們在山坡下,被另一群人迎住。這里正燃起熊熊的野火,多少曾調(diào)朱弄粉的手兒,已經(jīng)將金黃的小米飯、翠綠的油菜準(zhǔn)備齊全。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下山,卻將它的余暉幻成了滿天的彩霞,河水喧嘩得更響了,跌在石上的便噴出了雪白的泡沫。人們把沾著黃土的腳伸在水里,任它沖刷,或者掬起水來,洗一把臉。在這樣一個背山面水的所在,靜穆的自然和彌漫著生命力的人,織成了美妙的圖畫。在這里,藍(lán)天明月,禿頂?shù)纳剑瑔握{(diào)的黃土,淺淺的河水,似乎都是最恰當(dāng)不過的背景,無可更換。自然是偉大的,人類是偉大的,然而充滿了崇高精神的人類的活動,乃是偉大中之尤其偉大者!
因此,這里的“風(fēng)景”也就值得留戀。人類的高貴精神的輻射,填補了自然界的貧乏,增添了自然界的景色。
(選自《茅盾散文作品》,有刪改)
比較練習(xí)
郭沫若在《答記者問》中說道:“古人說,文以載道。用現(xiàn)在的話說,寫文章就是表達(dá)思想。”那么本文與《白楊禮贊》所載之“道”分別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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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答案見下期中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