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瑩

摘要：文本是語言文字所組成的一套代碼，文本解讀則是對這一套代碼的構成要素和意義系統(tǒng)進行感知和理解。對于語文教學而言，唯有對文本進行深入解讀，讀出其“字中意”和“字外意”，挖掘文本中恰當?shù)?、新穎的亮點，才能有效突破淺顯的、千遍一律又枯燥乏味的教學。本文以統(tǒng)編版選擇性必修中冊《揚州慢》為例，從多維視角進行文本解讀。

關鍵詞：文本解讀 矛盾法 還原法

當下大多數(shù)課堂的古詩詞教學側重應試層面的知識技巧講解，層次淺顯，內容枯燥，教師講著無趣，學生聽著乏味。要想打破課堂教學的這種枯燥和乏味，就需要深入解讀文本，挖掘新穎的共鳴點。從外在的語言特點來看，古詩詞根據(jù)節(jié)奏，分行排列，句式整齊，音韻和諧，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本樣式；從內在的情感特點來看，古詩詞有獨特的意象和意境，與外在的語言形式相融合，以此來抒發(fā)對宇宙和人生的深刻感悟，使讀者產生共鳴。因此我們對古代詩歌的文本解讀既要關注音韻、格律等外在的語言特征，還要深入挖掘其內在的情感和意蘊。因著這兩大特征，我對《揚州慢》進行了以下多維視角解讀。

一、對比法解讀詩韻

不同文本之間的對比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深入解讀的切入口。很多時候中學語文教師為了讓課堂更出彩，于是費盡心機在課堂上玩出很多花樣，但沒有懂經(jīng)典，挖掘不出經(jīng)典文本原有的豐富價值，其背后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教師在備課時，習慣性孤立地讀經(jīng)典，不能在眾多的文本當中進行橫向和縱向的比較，從差異中找到分析的切入口。

對于古詩詞而言，不同的韻律、節(jié)奏以及句式的變化會帶來不同的藝術效果，從而令讀者產生不同的情感體驗，因此把握經(jīng)典文本之間不同韻律的對比是一個關鍵。從詞的音樂性質來看，《揚州慢》屬于慢詞，慢詞的節(jié)奏舒緩低沉，怨調居多，適合表達詩人曲折婉轉的復雜情感。仔細觀察這首詞的韻腳，不難發(fā)現(xiàn)《揚州慢》壓ing、eng韻，韻腳是程、青、兵、城、驚、情、聲、生。這些詞的讀音皆是后鼻韻、阻塞音，換而言之，這些詞在發(fā)音的時候要通過鼻腔，因此會產生一種明顯的嗡音，并且韻尾比較長，所以讀起來氣脈阻滯，哽咽哀婉，給人帶來一種低沉，冷寂的感覺，這是我們初讀這首詞之后的第一印象。但是不少學生對后鼻韻能夠表達哀嘆情感的這種認知并不清晰，為了更好地幫助學生把握詩詞外在語言形式和情感的密切關系，我把同一單元的《望海潮》與之放在一起進行對比朗讀。《望海潮》是北宋著名詩人柳永所寫的一首詞，主要描寫了北宋時期杭州城物阜民豐的一派熱鬧景象，流露的是一種溢于言表的喜悅之情。細觀這首詞的韻腳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望海潮》押ua韻，韻腳是華、花、娃、霞、夸。這些字都是開口音，讀的時候口型是張開的，而且音節(jié)短促，節(jié)奏明快，聲調昂揚，給人一種明朗、激揚的感覺，傳達了一種百姓生活安樂幸福的喜悅之情。這跟朗讀《揚州慢》的體驗是完全不一樣，放在一起進行對比朗讀，學生能夠馬上感知其中的差異。

通過詩韻對比深入感知，相對于通過背景大致把握情感，在此基礎上再去驗證詩詞情感的正確性，前者則少了一份先入為主、生搬硬套之嫌，多了一份激趣和熱情，能夠讓學生更加主動地、積極地調動想象參與其中，更能夠深入地理解《揚州慢》這首詩所抒發(fā)的凄切傷感的情感。

二、還原法解讀意象

還原法是深入解讀古詩詞的重要突破口。所謂還原法就是不把對象和藝術形象的一致性作為出發(fā)點，重點在把未經(jīng)作者加工處理的對象解讀出來，然后和藝術形象形成對比，從而揭示出他們之間的差異性尋找矛盾所在，對其進行深入的分析。在古詩詞的文本中，這個“未加工的對象”和“藝術形象”就集中體現(xiàn)為“意象”。就其本質而言，意象是由詩人主觀的“情”和客觀的“景”相結合而成的藝術形象，解讀過程中要特別注意對象的還原，有了藝術形象和原生對象之間的差異，才有了分析的切入口。

通過前面的詩韻分析，我們已經(jīng)初步把握這首詞的情感基調是悲哀傷感的，那么到底是否如此呢，我們透過意象還原來進一步解讀?！稉P州慢》這首詞的詩眼是“空城”，所謂“空”就是荒無人煙、極其蕭條、破敗。為了突出揚州城的“空城”形象，作者經(jīng)過情感的過濾盡收眼底的意象有：“薺麥”“廢池”“喬木”“清角”“冷月”“紅藥”等?！八j麥”最先引入眼簾的意象，作者姜夔一踏進揚州城，就看到了一大片青青的薺麥，即野生的薺菜和雜生的蕎麥。野草重生，說明莊稼少得可憐。揚州地屬長江流域，長江流域一帶的農作物以麥子和水稻為主，此時正值寒冬季節(jié)，耕田里應該種植的是麥子，而蕎麥只是一種耐寒的作物，一般是冬小麥因干旱或者誤時沒法生長或種植，才進行的補種作物。從后文我們知道，城中清角吹寒，說明是戰(zhàn)爭導致了揚州這一帶的農事給耽誤了，難怪引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青青的薺麥”?！扒嗲唷币辉~可見此地的荒蕪，足以讓我們窺見作者姜夔的悲傷之情。

此處還有殘存的喬木，姜夔為什么在一片荒蕪中看到了高大的樹木？是因為喬木高大顯眼嗎？其實不然，喬木意象在古詩詞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比如，江淹的《別賦》中寫道“視喬兮故里，決北梁兮永辭”，顏延年在《還至梁城》提及“故國多喬木，空城凝寒云”，元好問在《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五首》所寫“故都喬木他年懷故國”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喬木在這些詩作中有一個共同的寓意和指向，就是故國家園的神圣標志。難怪古人認為“亡宗滅廟，望喬木而可悲”，現(xiàn)代的學者也總結道“可謂遭遇變故的舊朝遺民與背井離鄉(xiāng)難民的信念風標”，這樣就能理解為何詩中出現(xiàn)喬木了?；氐健稉P州慢》的寫作背景，此時的南宋朝廷正值風雨飄搖之際，滿目瘡痍，詩人滿懷哀時傷亂的情感，所以眼目所及必定是這些喬木類的觸景生情之物。

另外詩人還看到了廢棄的城池，聽到了凄涼的號角聲，城池是用來起到防護作用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荒廢，號角聲是戰(zhàn)場上才能聽到的，現(xiàn)在居然飄蕩在揚州城的上空，說明戰(zhàn)亂尚未平息，這一切所見所聞都在說明此處儼然成了一個毫無人間煙火氣息的空城。

接下來出現(xiàn)了孤獨的二十四橋、蕩漾的波紋、無聲的冷月、寂寞的芍藥花。這座二十四橋曾經(jīng)見證過揚州24位美人吹簫的熱鬧場景，現(xiàn)在人去橋空；今晚的明月也曾目睹揚州的繁華氣象，如今卻是冷清凄涼，倒映在寒冷的江水中，冷寂無言；最是無情橋邊紅藥，仍舊絢爛無比?！凹t藥”正是當時揚州聞名天下的芍藥花，此花在春天綻放，絢麗多姿，因而總會引來無數(shù)名人雅士駐足觀賞，但眼下正值“淳熙丙申至日”，即寒冷的冬至日，并不是此花盛開之時，可見這是作者的想象和虛寫，縱使冬去春來，再也無人來欣賞此花的嬌艷美麗，不過徒增物是人非的傷感。顯然這些意象的出現(xiàn)，讓整首詩有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悲切之感。

縱觀這些意象：薺麥是青青的，城池是廢棄的，喬木是殘存的，號角是凄涼的，二十四橋是孤獨的，波紋是蕩漾的，冷月是無聲的，芍藥是無情的，他們無一不在輕聲控訴著揚州城的荒蕪和冷寂。一切景語皆情語，正是這些藝術形象和原生形態(tài)之間的這種巨大的張力，使得這些經(jīng)過詩人情感過濾的客觀景物都帶上了強烈的悲嘆色彩，集中體現(xiàn)突出了揚州的荒蕪破敗，即“空城”的特點。

三、矛盾法解讀情感

矛盾法是指從古詩詞文本的外顯異常和內隱深意尋找矛盾，以此達到深入解讀古詩詞教學文本的目的。借助矛盾法可以挖掘解讀古詩詞的獨特視角，使文本解讀更具趣味性與邏輯性。在前面，我們已經(jīng)通過外在的語言形式，引導學生明確了《揚州慢》低沉哀婉的情感基調，我們繼續(xù)用矛盾法深入分析詩人的情感意脈。

在前面的分析中，我們知道《揚州慢》是一首慢詞，曲調舒緩低沉，怨調居多。而揚州自古是文人筆下繁華富庶的代名詞，有“天下之盛揚為首”之說。而且揚州城從唐至宋甚至元明清，幾乎所有關于揚州的名作都為頌歌。而精通音樂的作者姜夔面對曾經(jīng)繁華富庶、歌舞升平的都城揚州，竟然一改“依聲填詞”的傳統(tǒng)，采用一種低沉舒緩的曲調來吟唱，為什么呢？標題《揚州慢》已隱然形成了一種巨大的落差，強烈地吸引著讀者前去一探究竟。

有人說這首詞寫的是兩個詩人的兩座城，一個是杜牧眼中的“淮左名都”，另一個是姜夔眼前的“空城”，兩者呈現(xiàn)出鮮明的對比。杜牧出生在盛唐時期，那個時候的揚州可謂是盛極一時。而姜夔生活在南宋時期，作為一名詩人，他早已在歷史的書卷中以及文人的筆墨中風聞?chuàng)P州城的絕世風貌，他心心念念那個被所有文人青睞的地方，但此時的揚州城已經(jīng)遭受了兩次戰(zhàn)爭的洗劫，只剩下一片蕭條和廢墟，早已不是曾經(jīng)的“淮左名都”。所以當只身漂泊的他走進揚州城的時候，姜夔看到的是“薺麥青青”“廢池喬木”“冷月無聲”“二十四橋”“波心蕩”，聽到的是“清角吹寒”，想到的是“杜郎重到須驚”，在作者的筆下?lián)P州城儼然一座“空城”。曾經(jīng)的“淮左名都”是多么的令人向往，今天的“空城”就多么地令人失望，歷史和現(xiàn)實的交織，巨大的心理落差，竟讓年僅20幾歲的姜夔感慨萬千，悲嘆不已。曾經(jīng)的繁華富庶和如今的荒蕪冷清，正是《揚州慢》的標題隱然形成的這種矛盾，讓姜夔撫今追昔，發(fā)出深沉的悲嘆之情，寄托了對揚州城昔日繁華的無限懷念以及對今日山河破碎的無限哀思，同時也融入了一介孤寒之士的流離之悲。從姜夔的《揚州慢》中，我們窺見了那個時代落魄文人的家國情懷，也看到了一代文人的悲與愁，情與志。

綜上所述，古詩詞的語言高度凝練，結構跳躍，對學生而言理解難度比較大，唯有通過深入解讀來挖掘其精神內涵和文化價值，才能讓學生產生情感和精神的共鳴。通過以上對比法、還原法、矛盾法等三個獨特的視角解讀《揚州慢》，我們的課堂教學不再停留于淺顯的感知層面，學生在課堂上的表現(xiàn)明顯更加地主動?？梢娚钊虢庾x古詩詞不僅不會讓學生覺得費勁，反而會創(chuàng)設一個更吸引他們的語境，課堂會變得更有趣味性和邏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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