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焱

【個人簡介】

朱焱，南京市第一中學校長，正高級教師，江蘇省特級教師，“蘇教名家”培養(yǎng)工程、江蘇省“333 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工程”培養(yǎng)對象，教育部新時代中小學名師名校長培養(yǎng)計劃（2022—2025）培養(yǎng)對象，南京市名師工作室主持人；中國教育學會理事，江蘇省政協(xié)常委，江蘇省物理學會常務理事，江蘇省青少年科技教育協(xié)會副理事長，江蘇省科協(xié)常委，南京物理學會副理事長，兼任南京大學、南京師范大學、安徽師范大學碩士生導師；曾獲江蘇省“五四”青年獎章、江蘇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江蘇省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等榮譽稱號；獲得全國第六屆物理青年教師教學大賽一等獎、全國第五屆多媒體與網絡教學大賽一等獎、國家基礎教育教學成果獎等；編著《虛擬實驗與物理教學》等書籍10 本，在《人民教育》《物理教學》等雜志發(fā)表論文數(shù)十篇；主持國家級、省級課題10項，作為核心組成員參與省級課題9項。

我于2012 年起任學校正職，類型跨越特殊教育與普通教育、公辦教育與民辦教育、初中教育與高中教育、中學教育與十二年一貫制教育。應該說，這樣一種多樣化、跨度大的任職經歷影響和形塑了我的教育理念和辦學主張，讓我在不斷轉化的豐富的教育場景中、在面對和解決細碎的學校日常問題中，能夠既抓住本質又不忽視現(xiàn)象，既明確方向又堅定行動，與“行動的理想主義者”頗為相似。

也正是在這些觀察、參與、學習、領導、體悟、反思的過程中，我看到了諸多矛盾體的內在統(tǒng)一（比如“生動”與“秩序”）、錯位關系的不斷磨合聚攏（比如“大眾期待”與“教育價值”）、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理念的迭代（比如“管理”與“治理”）。我堅信，作為校長，我們對學校這個社會機構的價值突顯和使命擔當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并能發(fā)揮重要的作用。作為一名學校管理者，要有鮮明的理念主張，這種理念主張既源于多年實踐和思考的積淀，也要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教育的進步不斷增添更多新的理解和內涵。我把“舒展，教育最美的姿態(tài)”作為孜孜以求的教育理想，并把“‘成全’人、成‘全人’、‘全’成人”的教育主張貫穿在教育教學和教育管理的全過程。

舒展是外在展露的生動姿態(tài)，也是內在綿延的生命能量，是生命的空間化和時間化表達的統(tǒng)一。第一，前提是生根。教育要為個人的生命存在和人類的文化綿延鍛造和夯實一個基礎，我認為是“根基”而不是“塔基”?！案敝校瑥娬{吸收和繼承，重視生長和創(chuàng)造。第二，條件是自由。馬克思主義哲學指出，只有具備自由發(fā)展的條件，才可能實現(xiàn)個人的全面發(fā)展。自由不是抽象的精神自由，而是關系的、實踐的、改造的自由。第三，目的是生長。教育者對受教育者生命過程的參與是一種支持、相信和悅納，當他們的生命根基堅實而穩(wěn)固、生命世界自由而明亮時，這些主體將真正地參與到自己的創(chuàng)造和超越中來。

在以“舒展”為理想的教育場域，我試圖通過教育教學、課程活動、交往關系、時間安排、空間設計以及規(guī)則秩序、文化浸潤等方式，呈現(xiàn)諸多宏大且精微的概念，讓學生參與和表達。當學生在明亮的空間中自由漫步、在開放的資源中自主學習、在創(chuàng)意的課程中快樂創(chuàng)造、在豐富的生活中主動成長，那么他們將更加靈動、從容，學校也會因此變得更加溫暖。

與“舒展”一脈相承的是我提出的“成全”教育主張。在“成全”之中，是有教無類和因材施教，是全面而有個性的成長和發(fā)展，是師生互相成就、共同進步。具體的內容是：“成全”人，意指尊重天性和差異的引領和支持；成“全人”，意指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時代新人；“全”成人，意指關注每一位師生的成人成長、自我完善。

“人人”是哪一個

我在工讀學校工作過一段時間，那里的學生都存在著不同的“問題”，這些問題表現(xiàn)在社會性行為、情緒情感狀態(tài)、學習習慣和學習能力等多方面。這些學生無法在普通學校就讀，難以與周圍同學和諧共處，難以在常態(tài)家庭中生活。而這些還會帶來諸如教師的獲得感和成就感較低、家校溝通幾乎難以開展等一系列問題。

從一所高中名校到一所特殊學校，我的心理落差還是比較大的。還記得我精心準備了一節(jié)課，充分考慮了互動性、參與性、趣味性，大大降低了知識難度，設置了很多小環(huán)節(jié)。但是，這節(jié)課結束，我的挫敗感很強。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讓我感受到常規(guī)的辦學思路在這所學校行不通，一般意義上的“抓管理”也難以奏效。學校發(fā)生的“問題”是系統(tǒng)的，不僅有所謂的“問題學生”，還有我們看待學生的視角、與學生交往的方式、課程安排等。那么，突破點在哪里？

在教育者的語言體系里，我們常常會說起“全體”“人人”，這既是對中國古代“有教無類”教育思想的傳承，又是對教育公平的現(xiàn)代教育價值追求和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回應及落實。我意識到，在這所工讀學校，“人人”是具體的，是教室里的每一個學生，他們都有自己獨特的問題和家庭背景，要想讓學校的狀態(tài)整體改變，要想讓學生因為我們的教育有變化，真正的個別化教育是主要思路，要努力讓“人人”變成“這一個”。在工讀學校，“面向每一個學生”并不是理念層面的追求，而是方法本身，是系統(tǒng)性解決學校問題、為學校凝心聚力的突破口。我發(fā)動全體教師根據自己的特長和興趣，并適當聘請校外專業(yè)人員，開設每個學生都愿意參與的“工作室”課程，包括陶藝、機器人、木工、樂高、生態(tài)農藝、紙文化等；首創(chuàng)“建寧30 分”“周五說法”等以表演、演講為主要形式的特色德育活動，讓每個學生在實踐活動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價值，讓教師感受育人成功的成就感。不僅如此，我還帶著學生走出校門，到省內外各種體育、科技類賽事中展露風采：龍舟賽全市奪冠、機器人大賽在全國和國際奪冠……就這樣，曾經的“問題”學生看到了自己的價值和前行的希望。

《尺壁賦》的由來

這是一個與規(guī)矩、秩序甚至懲戒有關的故事。

2014 年，組織安排我到一所12 年一貫制的民辦學校擔任校長，來到這所學校之初，我就提出了“幸福教育”的辦學理念。經過一段時間努力，這所年輕的學校整體面貌煥然一新，社會、家長和行業(yè)內部的認可度、美譽度越來越高。在校園里到處走走看看是我多年來的習慣，也是觀察學校和反思管理的一個好辦法。小學部正式建成之后，我經常到樓前的小廣場去，這個廣場與學校的一條大道連接，孩子們嬉笑追逐，笑靨如花?？吹酱饲榇司埃M繞我心頭的卻是與“幸?！倍植惶钫{的另一組概念——規(guī)則和秩序。我意識到需要完整理解“幸福教育”的內涵，因為孩子們將在這里生活6 年、9 年甚至12 年，最為珍貴的兒童時光全部交給了我們，那我們該培養(yǎng)出什么樣的孩子呢？

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里，私塾先生桌子上有一把戒尺。魯迅先生寫道：“他有一條戒尺，但是不常用?！标P鍵就在這“有”和“不常用”上，雖不常用，但學生仍然記得。由此，我想到，能不能在這個校園里也放一把戒尺呢？讓孩子們看見，但不常用。經過專家和同事的充分討論，我們最終將“戒尺”改成“米尺”，這是一種計量長度工具，因為是一種標準的象征，也就隱喻著規(guī)則和秩序。與戒尺相比，米尺誤讀的可能性比較小。

就這樣，新建小學部大樓的外墻上掛了一把大大的、長長的尺子。這樣一把尺子，我們將之視為“尺度”，也象征著“師道”。尺子的旁邊，有一篇教師自擬的《尺壁賦》：“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中庸》之訓也。蓋人之天性，瑩潔如玉，其弊也，易蒙世之塵埃，不脫俗諦之桎梏，故讀書治學，當拂其塵，解其梏，俾天性解放，然后方可以自由之精神，舒展之意態(tài)，步履從容，率性高蹈，達于成長，而至能自樹立?！?/p>

有一位教育研究者曾用“精約教育”和“博放教育”來命名兩種教育取向。事實上，辦學過程中不存在絕對的兩種取向，但“精約”和“博放”可以用來大致描畫現(xiàn)實中不同學校的風格。甚至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學段，不同的具體事件處置上，都會在不同的風格間搖擺。教育實踐不似理論研究，涇渭并不分明，這里特別需要智慧和情懷，需要感性的體認和理性的思考。具體來說，就是怎樣精微地度量“精約”與“博放”的問題。我認為，約束與懲戒，從來都是教育的應有之義，它與愛、尊重一樣，同樣可以起到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作用。

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領著交到老師的手上，“交給學校”“交給老師”，這是一種莫大的信任。這種“信任”不僅是家長給予學校的，也是社會給予學校的，甚至可以說是文化和文明對于教育的托付。日常與教師交流時，我經常說起“交給”這個詞語，我如此重視這個詞語，并不是不看重家校協(xié)同的價值，而是想突出地表達教育這份事業(yè)的莊嚴和教師這個職業(yè)的神圣。

百年老校的新時代使命

2023 年，恰值南京市第一中學（以下簡稱“一中”）建校116 年。這所百年老校認真踐行陶行知教育思想，辦“真教育”，“為祖國而教，為祖國而學”，較早參與全國數(shù)學、物理等學科的教學改革，培養(yǎng)了一大批科技、文化、體藝類名人……這些都屬于一中過去的成績。而邁入新時代、走上新征程，一中的生長點在哪里？

2021 年，我作為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在人民大會堂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科技創(chuàng)新和人才自主培養(yǎng)的重要講話，深感新時代基礎教育對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職責和使命。很快，一中“院士1 課堂”正式揭幕并開課，16 位院士親臨現(xiàn)場寄語并指導。我將“院士1課堂”定位為“小課堂，大育人”，致力于打造一個開放的課堂，賦予“1”多種含義：“100”是指計劃邀請100 位院士為一中學生開設100 節(jié)科學技術類課程；同音字母“e”是指線上線下同時開展，校內校外同步參與，以擴大課程的受益面；同音字“溢”是指以“院士1 課堂”為起點，打造更多指向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素養(yǎng)培育的品牌課程，形成科技課程群；同音字“易”則是一種文化意象，一中的學子在科學家身邊成長，學習科學精神和科學家精神。兩年來，歐陽自遠、武向平、賁德、常進、孫澤洲等20 多位科學家相繼開講，數(shù)萬學生線上線下聆聽參與，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

為了回答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時代之問，我?guī)е鴪F隊一起，將“院士1 課堂”作為起點，整體設計并開展了江蘇少年工程院、丘成桐少年班等多個拔尖創(chuàng)新、科技創(chuàng)新人才的早期培養(yǎng)項目或平臺，形成創(chuàng)新人才的立體化矩陣。目前，一中圍繞科技創(chuàng)新人才早期培養(yǎng)成功申報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課題，入選江蘇省基礎教育前瞻性教學改革研究重大項目“江蘇基礎教育高質量發(fā)展體系的內涵、重點與實施路徑研究”的實驗校等。我們在普通高中育人方式改革方面有了進一步的探索和成績，一批內涵項目獲批，一個個教研團隊得到發(fā)展，一個個課題體系得到完善，教師們的專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進一步明確，一中的辦學成效更加凸顯，百年老校在新時代的發(fā)展方向和辦學特色更加聚焦。

偉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這樣闡述校長的角色，“校長是一個學校的靈魂”，要“用整個的心去做整個的校長”，只有做整個的校長，才能踐行理想并辦出一流的學校。而要做好這個“靈魂”，拿出“整個的心”，在我看來，就要有“為有源頭活水來”的日新精神、“千淘萬漉雖辛苦”的樂觀精神、“開窗放入大江來”的開放精神，并始終堅持為人民辦教育的根本立場，堅持真辦教育和辦真教育相結合的實踐導向，把“成為大先生”作為畢生的追求，用出色的專業(yè)水平、精湛的管理能力和較高的品格感染力、行業(yè)影響力、團隊凝聚力，帶領大家、帶領一所學校、帶領更多的學校前進。同時，校長要做一個勇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人。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源于對時代發(fā)展的敏感，源于對教育發(fā)展的同頻共振，源于對教育事業(yè)的情懷和熱愛，源于對學校發(fā)展的責任和擔當，更源于對全體學生、廣大教師更好發(fā)展的一份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