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埃雷拉 約瑟芬娜·桑托斯
“在美國,我們多米尼加人是可以引起‘騷動的?!卑⒌吕锇病げ┠岱▎绦χf。
8月一個悶熱的夜晚,我站在蘭德爾島一處空地上,這里停滿了經(jīng)過改裝的車輛,車里安裝了成排的高頻揚聲器和低音音箱。涂成明黃色、血紅色和靛藍色的揚聲器出現(xiàn)在這些車的車頂上或后備箱里,就像一排排大炮。
這就是在紐約“臭名昭著”的多米尼加汽車音樂文化。抖音海外版上常有人對此進行惡搞,反映出紐約生活既悲又喜的一面。這些惡搞視頻一般會在標(biāo)題上寫“我在紐約試圖睡覺”,內(nèi)容是持續(xù)轟鳴的低音將熟睡中毫無防備的人們從床上震起來。
如果你住在紐約的某些地區(qū),這種事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每個周末,巴恰塔、登波、梅倫格舞曲的聲音響徹城市的每個角落,直到警察試圖將這些音樂停掉,之后,“貓捉老鼠”的戲碼就會上演。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充斥著歡愉和對抗,如今被公之于眾。
那晚,我的導(dǎo)游是“病毒”樂隊的領(lǐng)隊卡洛斯·克魯茲和他的妻子卡琳娜·克魯茲。兩人穿著情侶衫,上面印有熒光綠的文字和生物危害標(biāo)志,他們把昵稱“病毒”和“小女孩”印在了后背上。
卡洛斯是一個音響迷,像他這樣的發(fā)燒友都對自己車輛的音響系統(tǒng)進行了改裝。在聚會和演出上,他們會像唱片騎師和現(xiàn)場音響師一樣,挑選音樂并進行混合,來達到想要的效果。有些人喜歡單一的聲音,他們會通過高品質(zhì)的音響來感受鼓點的質(zhì)感,以及瓜伊拉(一種多米尼加的打擊樂器)的金屬刮擦聲。有些人則純粹追求音量,那種音量能淹沒競爭者的音樂,幾乎會讓人們的眼球從眼眶中跳出來。
“如果這種音量讓你感到窒息,那就對了?!笨逅埂翱┛钡匦Φ?。
從布朗克斯區(qū)到蘭德爾島的路上,卡洛斯和卡琳娜向我普及了音響迷的一些術(shù)語。改裝技師負責(zé)給車輛安裝設(shè)備和備用電池,這些改裝車輛被叫作“項目”。改裝技師一般都有自己的改裝店,店面同時也是各個樂隊的家。這些樂隊會在停車場碰面,參加各地舉辦的比賽??漳雀嬖V我,有些人負責(zé)存儲音樂的優(yōu)盤,其他人需要設(shè)計制作木質(zhì)的揚聲器箱體。整個準備過程有時可能要花五個月之久。
蘭德爾島的樂隊已經(jīng)在各自的項目上投入了數(shù)萬美元。紐約歷來是各種文化交融的中心,而多米尼加汽車音樂文化的影響力已經(jīng)超出了紐約的五個行政區(qū),擴大到美國東海岸。
“電影”樂隊的若蘇?!ぢ嫠且幻氯恕0滋欤陂L島一家電信運營商上班,下班后,他會開著一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汽車趕到位于皇后區(qū)的法拉盛草原可樂娜公園。他拿出自己的揚聲器,有時還有一個喇叭,快速將其組裝在車頂上,這一系列操作就像是變形金剛一樣。他的車還有一個定制車牌,上面用大寫字母寫著“太美妙了”。
曼祖塔今年22歲,是通過他父親開始接觸汽車音樂文化的。他說:“在多米尼加的時候,我父親的車上裝有10個揚聲器和18個低音音箱?!彼母改负髞硪泼竦矫绹嫠褪窃诿绹錾??!八谝淮螏覅⒓拥幕顒泳褪窃谶@個公園舉辦的。那是在八年前,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甭嫠f。
“電影”樂隊還在不斷壯大,成員通常會在周末碰面。“我們一般不參加比賽,但如果有人想要蓋過我們的音樂,我可饒不了他們!”曼祖塔大笑著說,“‘嘿,你的音樂太爛了!這是我最常用的說法?!彼鲋鋸埖氖謩?,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拔疫€挺喜歡口水仗的?!彼a充道。
擁有大型改裝車的改裝技師一般白天在車展上集會,他們都有許可證,警察也不會去干擾他們。不過,其他一些只經(jīng)過輕微改裝的車輛都是在車主下班后聚集到一起。
改裝技師和警察很少有能和諧相處的。“聚會剛一開始,警察就來了,要不就是警察早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我們了。”埃迪·佩納說。21歲的佩納是一名兼職改裝技師,負責(zé)打理“電影”樂隊的照片墻賬號。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警車,警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
有時候,警察會在音樂響起時突襲,要求車主將音樂關(guān)掉。如果事態(tài)升級,沒收便是常有的事了,這是改裝技師最不愿遇到的情況,特別是在已經(jīng)花費了數(shù)千美元進行改裝的情況下。如果警察沒辦法移除揚聲器,就會把整輛車拖走,并開具傳票,讓車主交罰金。改裝技師可能得等好幾個月才能取回汽車,而如果他們不是車主,車輛就會被警局拍賣。
“我覺得好多人都誤解我們了,覺得我們是犯罪分子?!甭嫠f,“可我們不是。大部分人都有正經(jīng)工作,我們都是正經(jīng)人?!?/p>
這種汽車音樂文化源于對聲音和歸屬感的熱愛——特別是作為一名移民,美國并不是自己的祖國。這種文化反映出移民們在多米尼加的生活,那里到處充斥著喧囂聲,不管是在街角、家中,還是在酒館里。這種對聲音的執(zhí)著隨血脈傳給了移民的下一代。
曼祖塔說:“我喜歡聽吵鬧的音樂,也喜歡有人看著我,這種感覺還挺自豪的?!彼钕矚g傳統(tǒng)的梅倫格舞曲。他說:“我很喜歡這種代表自己國家的感覺。”
8月底一個多云的午后,睡眼惺忪的阿德里安·博尼法喬在他位于長島島嶼公園的改裝店內(nèi)揉了揉眼睛。車庫里一片狼藉。地上到處是桶裝的釘子。后面門廊里滿是揚聲器的箱體和木板。他近兩日一直沒有睡覺,在幫一名從得克薩斯州一路開車過來的顧客改裝音響系統(tǒng)。
博尼法喬的得意之作叫“白犬”,是他2021年年初為一名顧客設(shè)計改裝的,內(nèi)飾為焦糖蘋果色,車頂上裝有紅白兩色的揚聲器和低音音箱,可以遙控。車內(nèi)還裝了四個21英寸的低音音箱?!拔覀兛墒堑谝患易鲞@種改裝的?!彼院赖卣f。
現(xiàn)年40歲的博尼法喬在多米尼加長大,小時候就喜歡搗鼓車載收音機,現(xiàn)在已然是口碑極佳的改裝技師了。“我父親是修車的。”他解釋道,“如果有人的車開不了了,他們就會把車送到我家來。我會拆掉車上的收音機和揚聲器?!本艢q時,他就已經(jīng)會組裝收音機了,13歲時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改裝項目——一輛小型摩托車。
博尼法喬現(xiàn)在是一名全職改裝技師。他說:“我從一開始就特別喜歡這個工作,但那會兒并不知道從哪里獲取工具材料?!彼拮诱驹诟难b店的辦公室里,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不禁笑了起來。那時,博尼法喬會把家里的刀叉餐具當(dāng)作工具,弄壞了不少東西。
博尼法喬說,他的業(yè)務(wù)已經(jīng)擴展了很多,這份工作就像是一種運動,和棒球、足球一樣充滿了競技性。雖然汽車音樂文化在不同的非洲–加勒比和拉丁美洲移民社群都非常流行,但在紐約的三州地區(qū),多米尼加人的汽車音樂文化處于主導(dǎo)地位。“但凡大一點的改裝車,車主絕對都是多米尼加人?!彼f,“大家都有各自的風(fēng)格,但只有我們才會用如此強勁的低音?!?/p>
“在這個國家,我們多米尼加人是可以引起‘騷動的?!辈┠岱▎绦χf。
8月的最后一個周末,一場狂歡正在紐約沃爾鎮(zhèn)的車展上演。紫紅色和淡粉色的車輛圍成大圈,每輛車的車頂上都裝著揚聲器。在汽車的擋風(fēng)玻璃和人們的衣帽上,印著各個樂隊和改裝車輛的名字,比如“欺凌者”“美人”“易怒易爆炸”等。四周擠滿了圍觀的人。
當(dāng)然了,還有音樂。低音音箱的聲音在空中回響,就像心跳一樣一收一放。每個樂隊的改裝技師都將音量盡量調(diào)大,好蓋過其他樂隊的聲音。
在這場聚會中,各隊成員站在車頂上,他們或是用手擺成嘴巴的樣子來嘲弄對手們說的話,或是模仿割喉的動作,還有人在手機上用大寫字母打出“你什么都不是!”的標(biāo)語拿到人群中展示。
就像曼祖塔說的那樣,這種口水仗沒什么惡意,反而讓人感覺有一種親密感充斥在空氣中,正是這種親密感將加勒比移民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在這里,你能在噪音中感到舒適和親情,在口水仗中獲取慰藉。這是一首肆意流淌的田園詩,一首拒絕渺小和失聲的詩。
[編譯自美國《紐約時報》]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