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袁念琪

高勤飛在上海市航空模型集訓隊（1958年）

2023年3月，筆者再次采訪了滬上首位打破世界紀錄的運動員——高勤飛。而今84歲的他，思路還與24年前我采訪他時那般清晰、聲音還是那般嘹亮。1960年就獲國家體育運動榮譽獎章的他，在破世界紀錄60周年時，被上海市航空車輛模型協(xié)會授予“終身成就獎”。

手牽小飛機，走在公平路上

中國人制造飛行器最早被記載于2200多年前——“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薄肮斪酉髦衲疽詾轾o，成而飛之，三日不下?！保ā赌印罚┒簧虾Ｈ朔Q作“航?！钡慕娇漳Ｐ瓦\動在1913年被引入上海，傳入中國，至今已有整整110年。

航模運動的傳入者是商務印書館《東方雜志》，那年元旦刊登了“飛艇雛形制造法”，介紹歐美航?；顒右约澳Ｐ惋w機制作與放飛知識。到20世紀30年代，上海出版了《飛機模型制作法》等，有了航模商店、小型航模賽及航模協(xié)會。1946年8月，上海舉辦了第一屆航空模型賽，虹橋機場上空競翔7類型234架模型。1947年、1948年的全國第一、第二屆航模賽，上海有50名運動員參賽并奪取大半獎牌。

誰是上海打破體育界世界紀錄的第一人？打開《上海體育志》，答案呈現(xiàn)眼前：“1960年9月20日，高勤飛在北京以2小時05分的成績打破13號項目活塞式模型直升機留空時間的世界紀錄，成為上海第一個打破世界紀錄的運動員?！?/p>

新中國成立后，上海在中小學開展航模活動。1951年，上海市少年宮成立航模組。到1956年，有125所中學建了航模組，其中就有高勤飛1954年入學的高陽路690號繼光中學。他真正做航模就是從這所建于1898年（清光緒二十四年）的中學起步的，學校有航?；顒邮?。那時，喜歡航模的同學不多，幾個班級才一兩個。高勤飛向輔導員提出要參加航模組，老師問他為什么？他答道：“為了建設和保衛(wèi)我們強大的祖國，為了給祖國爭取榮譽?！?/p>

初一的高勤飛進了航模組。組里沒輔導老師，但教導 處、總務處都很重視，經(jīng)費都予以解決。在組里，高一同學帶低年級同學搞模型；他們參賽，高勤飛當助手。那時比的是模型留空時間誰更長，這促使高勤飛悄然定下自己努力的方向：“我后來主要鉆研發(fā)動機動力，也就是自由飛。”

高勤飛的第一個“飛機”是硬板紙剪的，一人可彈射；木頭的也做過，但很小。入組第二年，他到龍華機場參加上海市少年兒童航模比賽，花3個月制作的飛機失利了。看到其他同學做的飛機在天上飛得那么久，羨慕之余的他并不泄氣，回來后反而更努力。有一次，大家去看電影，他還在琢磨飛機。為給飛機安定時控時器，他買來舊零件，邊學邊做……

1957年是上海航模史的吉年。1月20日，上海市航空模型協(xié)會和上海市航空模型俱樂部成立。6月1日，上海市少科站航模組成立，在專業(yè)組織的指導下，開展牽引、橡筋、自由飛、線操縱特技和競速項目。至1958年，不少中學和高校開始研制無線電遙控模型機。1960年滬上開展了室內(nèi)模型飛機和象真實體模型活動……航模逐漸成為上海人喜愛的體育項目。

那時，位于滬上南京西路459號的國內(nèi)最早專業(yè)模型商店——翼風模型商店，成了航模愛好者的熱門打卡地，它由郭傳齡創(chuàng)辦于1952年。高勤飛是他家常客，“上海只有這個地方能買到做模型的基本材料。離開我家蠻遠的，星期天走過去，看看有什么賣?！?/p>

他算過，走過去可以省3分錢——可買1瓶膠水。那時航模材料不貴，多是四五分，幾角已是碰到價鈿天花板。但對高勤飛來說，還是筆蠻大的開銷。他說：“讀書時候，一塊兩塊不得了。買的都是六分、七分。到中學后，學校為我們支出了這筆費用?！?/p>

航模水平既取決運動員體力和操縱技巧，又與模型器材和制作工藝相關。那時器材和工藝簡單，材料多為竹、桐、松木、鋁皮、銅絲和快干膠等；工藝為構(gòu)架結(jié)構(gòu)輔以部分蒙板。高勤飛買回材料做一架飛機，起碼一個月。

一運會：出乎意料的奪冠者

1940年，中國首次航模比賽在香港舉行。新中國成立后，航模運動發(fā)展迅速，到第一屆全國運動會（以下簡稱“一運會”）前的1956年，已有500個城市開展航模運動，成立了29個省級航模俱樂部。在一運會36個比賽項目中，也包含了航模。

1958年11月，為迎接一運會，上海市航空模型集訓隊成立。每個項目3個人，5個項目共15個人。入選者都是高勤飛那樣在上海市比賽成績較好的，或是航?；顒拥姆e極分子。

高勤飛說：“我的項目是F1C，就是三級自由飛。航模由發(fā)動機帶到天上，然后滑下來。要求一輪3分鐘算滿分，飛5輪；5輪滿分后于第6輪進行決賽。當時我搞牽引，后來要我改行。我接受能力比較快，在11個月里從原項目改自由飛?！?/p>

高勤飛破世界紀錄的報道

集訓隊住水電路市少體校，試飛在寶山縣城西北建于1938年的丁家橋機場。機場大，草坪好。天沒亮，吉普車送隊員們過去試飛，路上40分鐘。風大時，航模機可滑三公里；要奔過去拾回來，兩條腿來回走1公里。摔壞了當天要修好，第二天再飛。高勤飛說：“通過這樣的實踐，我機翼的翼型改進了?！彼浀?，“除了吃飯睡覺，其他時間全部撲在制作上，從每一個小零件做起，整個東西都要靠自己做出來”。

1959年9月13日，一運會在京開幕。早上7點，比賽第一輪開始。高勤飛參加5個項目的比賽，其中3個是竟時；竟時就看誰家飛機留空時間長。發(fā)動機供油停后留空3分鐘，超過就是滿分。因此，控制飛機拔油管時機很重要。

“油管拔掉晚早都有關系。規(guī)定時間15秒，超過15秒零分；12秒拔掉就不合算。比賽時，我心態(tài)比較穩(wěn)一點。每次比賽飛5輪，5輪勝者進決賽；我從第1輪到第5輪全是滿分?！备咔陲w比賽獲900分的表現(xiàn)，讓教練陸鐘毅脈搏從每分鐘120降到了76。

高勤飛說：“進決賽后，飛機上去誰時間長誰就是第一名。上去3分鐘就算很好了。我上去吃到上升氣流，飛了8分多點；其他人是6分、4分。這項目成績最好的是西北工業(yè)大學，但他們決賽中沒我飛得高。這樣，我就為上海拿下了第一個航模全國冠軍?！?/p>

全運會后，在上海集訓隊基礎上成立了市隊，高勤飛等六七人入選，但他沒去。1960年1月，回校拼命補課的他接到邀約，加盟國家隊。

能做到賀龍元帥要做的事，我很開心

1960年9月20日，高勤飛在北京良鄉(xiāng)開始沖擊世界紀錄。這里，燕時置中都縣，秦始皇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改良鄉(xiāng)縣；1958年并入房山縣（現(xiàn)為北京市房山區(qū)）。高勤飛剛到此地，還以為這就是出天津良鄉(xiāng)栗子的良鄉(xiāng)。良鄉(xiāng)有個機場，沒跑道卻有一大片草坪。中國人民航空俱樂部設此，聚集國家航模隊、跳傘隊和飛行隊等。

國家航模隊成立于1960年。那年，兼任國家體委主任的賀龍元帥號召體育界要像陳鏡開、容國團那樣向世界項目進軍，號召各項目都要破紀錄。3月，國家體委航空司下令挑戰(zhàn)世界紀錄；比賽不能參加，但可破紀錄。

當年打破世界紀錄報道中拍攝的高勤飛

高勤飛（右）獲終身成就獎（2020年）

高勤飛回憶道，“國家隊有十七八個人，每人都選項目，我選了直升機的停空時間。從資料來看，蘇聯(lián)運動員54分37秒；我看還沒發(fā)揮到極致”。

教練葉樹軍來自哈工大，他飛競速，不是高勤飛的項目；所以還要靠自己。高勤飛考慮關鍵在發(fā)動機供油系統(tǒng)，模型靠油多少決定時間長短。發(fā)動機要省油，同樣100毫升油?？諘r間可比人家長一倍。于是他選了進口發(fā)動機，美國貨托必兔。同時解決直升模型不對稱。高勤飛比畫道，“像大刀一樣。飛起來是橫飛，當中掛了只鴨蛋形油箱。”資料來了，地面制作開始。那些日子除睡覺就是日做夜做，做了試，試出問題再逐一解決。前后花了8個月，終于基本解決不對稱問題。

“我的飛機第一次就飛了2小時零5分。我事先做好功課，地面試車知道可打破紀錄，至于打破多少不知道，想不到打破這么多。大家都非常高興?！备咔陲w仿佛置身當年。他用2.5毫升發(fā)動機模型直升機創(chuàng)造新世界紀錄，比原?？諘r間要長1小時10分23秒！

這次航空模型創(chuàng)紀錄測驗由國家體委組織，新紀錄獲國際航空聯(lián)合會（以下簡稱“FAI”）認可。高勤飛說，“當時，上海市所有運動項目還沒人打破世界紀錄。我因為早，所以是第一個打破世界紀錄的運動員?！蹦悄晁?1歲，是在復旦大學當預科生做航模的第6年。

新華社等報道了高勤飛打破鮑里索夫1959年8月18日創(chuàng)造的世界紀錄的消息，滬上一媒體的編者按中寫道，“一年多來，他嚴肅地貫徹訓練計劃，刻苦鉆研，勤學苦練，經(jīng)常做飛行小結(jié)。因此，這次他打破世界紀錄就不是偶然的現(xiàn)象?！薄缎旅裢韴蟆飞玳L趙超構(gòu)以“林放”筆名，為其欣然寫下《攀越新高峰》一文。

談及破紀錄后感想，高勤飛說：“賀龍元帥我對他是很尊敬的。他要做的事情，我能夠做到是很開心的。而且覺得，新中國雖剛成立，也是可以去沖刺的，只要努力。我們那時器材都可得到保證，你要啥，只要提得出。有這樣好的條件，你只要努力還是可以的?！?/p>

幾個月后，高勤飛在京獲悉市體委年終總結(jié)會上，杜前主任說，上海要破世界紀錄，上海運動員要高勤飛，勤高飛，高高飛。

高勤飛說：“實際上，搞模型與名字沒聯(lián)系的。但大家都記牢了?！?960年是中國航模的好年，有 14 人12 次破了世界紀錄。

獎杯、獎狀捐給上海體育博物館

1960年打破世界紀錄后高勤飛一直在京，到1966年4月回上海市隊

1978年10月，中國成為FAI成員國。1979年10月3至9日，高勤飛在洛杉磯北180公里的貝克斯菲爾德，參加世界自由飛航空模型錦標賽F1B國際級自由飛。高勤飛首次參加世界比賽，離他當年破世界紀錄已過去19年，這期間他參加過的大型賽事只有一個四運會。這次他獲了F3C冠軍（按FAI規(guī)定：代號第一位F表示國際級，第二位數(shù)字表示競時項目，第三位英文字母代表各大項中小項，競時項目的C為發(fā)動機自由飛模型飛機）。

2023年，高勤飛把獲得的獎杯獎狀捐給上海體育博物館。他說：“這些獎雖然是給我的，卻代表了上海航?；顒訍酆谜叩囊粋€貢獻，所以不單單是我自己的。放在我這里，還不如讓大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