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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葫蘆的前世今生

        2023-10-09 01:24:15顧夢
        遼河 2023年9期
        關(guān)鍵詞:藤架灶臺人世間

        顧夢

        (一)

        不遠(yuǎn)處,祭祀的聲音,仿佛在傳誦著失傳的經(jīng)文,一年又一年……

        把泥土叫醒的是葫蘆。葫蘆在雨水的哭泣聲中長大,一個個爬滿藤架。待到成熟后,葫蘆生出各種姿態(tài)。有的乖萌傻呆,有的卻咬住火焰的翅膀不放。葫蘆要成為藝術(shù)品,要重新做人。終于在烈火中,迎來了脫胎換骨的蛻變。

        于是,風(fēng)起的時候,你懷揣夢想,敞開了心扉;有雨的日子里,你釋然,盡情搖擺。

        (二)

        在鄉(xiāng)下,葫蘆兄弟是一個大家族。

        個個憨態(tài)可掬。有的壯碩,有的纖小,有的古怪,有的圓滑,有的生龍活虎,有的安如菩提。甚至,一些沉悶而冗長的段落,也藏有故事。葫蘆常常生出許多想法,不為外人所知。有人說,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葫蘆從不言語,葫蘆有自己的理想和遠(yuǎn)方。

        大肚腩,是一個懶惰的葫蘆,它有一肚子學(xué)問,卻從不聲張。終于有一天,耐不住寂寞,它乘著竹籬爬上頂峰,仿佛抵達(dá)山間一條問經(jīng)小徑。

        而另一端的一只葫蘆,則下到一口古井邊,搖晃著腦袋,打撈明月。抑或聆聽一支支空靈的鳥鳴曲。

        (三)

        更多的葫蘆兄弟,開始練習(xí)賽跑。

        它們攀上了老祖母的屋脊。在屋頂之巔,它們說出了人間的悲歡離合。那些唱詞,有一部分已被萬物領(lǐng)收。聽吧,楊樹葉正在空氣中熱烈地鼓掌。

        而藤架旁,沉默的竹子,空出一部分身體給造物主,讓理想主義支撐自己的命運(yùn),成為努力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立志做一把龍頭拐杖。

        葫蘆在禪悟。不朽未必真的重要,堅(jiān)硬未必真的重要。仿佛受到了神的點(diǎn)化,更接近神的氣息。葫蘆提著年老的命運(yùn)和骨骼,世世代代,人世間行走,生生不息。

        因此,它們的精神不朽。

        (四)

        與竹為鄰的葫蘆,完美地傳承了竹子的衣缽,一代代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

        于是站著,靠著,擠著,挨著,堆著,皆是人生。于是成為瓢,成為囊,成為祭器,成為酒器,成為秘密的保守者。有的甚至被束之高閣,成為神的法器。

        我熟悉祖母的灶臺,那喂養(yǎng)我童年的灶臺。灶臺旁的鍋臺,鍋臺旁的灶王爺貼紙,貼紙旁的水缸,水缸里飄動的瓢,靠著缸邊打轉(zhuǎn)的人生。那哭著回娘家來的母親,那一瓢水洗凈三千青絲。我靜靜地伏在缸邊,看瓢在飄動,以及瓢的倒影。

        葫蘆擠在炕頭,擠在春夜里。挨著最親近的人,我懂了幸福的奧義。就像柴垛里的南瓜,樂于躺在暴風(fēng)雪的柴草里。

        (五)

        無論走到哪里,我的背包里,都系著小葫蘆,保平安的小葫蘆,像兄弟姐妹一樣手足情深的葫蘆。

        你失語,你走失,你還鄉(xiāng),它都陪我一路。仿佛一切都是宿命,像冥冥中的安排。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一到春節(jié),都是失散的葫蘆,重又回到故鄉(xiāng)的藤架。

        你知道,所有的花都為你開,所有景物都為你安排。母親說,你是葫蘆,造就了燈籠的好筋骨。天黑了,我就是整個葫蘆島的心臟。我的夢想很小,像星星,從沒有向夜晚許諾過光明,卻一直努力閃爍。

        一枚葫蘆,裝得下人世間所有的空與滿。

        (六)

        鄉(xiāng)下的葫蘆,離開大地的滋養(yǎng),常常面黃肌瘦。那又能怎樣呢?仿佛輪回早已注定。你不愛的總會有人愛,你不疼的總會有人疼。鄉(xiāng)下的葫蘆,唯有我們鄉(xiāng)下人對它無比青睞。

        不論人世間演繹出多少悲歡離合,風(fēng)風(fēng)雨雨,是是非非,葫蘆一直停留在那里。像拿著撥浪鼓奔跑的孩童,像鶴發(fā)童顏的老人坐在村頭。

        爬起,或者跌倒,皆是豐厚的人生。

        一口葫蘆瓢養(yǎng)活了一家人。爺爺逝世后,我把它扣在了爺爺?shù)膲炆?。這掏空的心臟啊,仿佛葫蘆化身最后的木魚,等待風(fēng)雨敲響,把恩怨情愁關(guān)在墳里。

        (七)

        也許,葫蘆在做一個美夢;也許,它就是一尊入了定的菩薩。夜晚,它借一根藤條,等一縷魂魄,讓月光從窗戶溜進(jìn)來,住進(jìn)你的身體里,度過此生。

        院子里,不時傳來雞狗吵鬧聲。鼻子可以嗅到淡淡的槐花香。旋轉(zhuǎn)的木馬,在平日里被遺忘。偶然一天,在旋轉(zhuǎn)的時光中,又找到了丟失的斑駁記憶。我看到葫蘆稀疏地散落在籬笆上,而童年的歡笑,仍在鄉(xiāng)村的版畫中流連忘返。

        無論你落草為寇,抑或出沒江湖,為棲身之地依然漂泊。還是攀上煙火熏黑的屋頂,隔著一場場清澈透明的杏花春雨,我看到了少年時的初戀。

        葫蘆,活在我純潔的心里,堅(jiān)固而完美。

        (八)

        葫蘆,最是癡情種。

        縱使?jié)M身傷,依舊不亢不卑,淡然地掛在藤上。世人專注于治愈著損壞桌椅的骨質(zhì)疏松,甚至為半殘的夕陽療傷。卻從來沒有人關(guān)心過一只葫蘆的遍體鱗傷,也從沒有人認(rèn)真審視過一只葫蘆的前生今世。

        葫蘆,仿佛活在遙遠(yuǎn)的當(dāng)下。一縷清香,即是逍遙的此刻。

        萍水相逢,卻又相見恨晚。

        (九)

        花開花謝,潮起潮落,時光悲傷逆流成河。

        半醉半醒,卻無歲月可回首。

        一半花開成詩,一半花落成詞。一顆烙傷的心,慢慢下沉,緩緩老去,在軀體的涅槃中。

        葫蘆化身為卒。勇往直前的猛士,抱緊了一團(tuán)紅紅的火焰,一個虛無的世界。

        在大徹大悟的意念之中,葫蘆沒有翅膀。我相信,它一直都在自己的夢里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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