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洋 梁 靜
(1.中共旺蒼縣委黨校(旺蒼行政學校),廣元 628200;2.中共青海省委黨校(青海行政學院),西寧 810000)
中央蘇區(qū)時期,國共雙方矛盾尖銳,圍剿與“反圍剿”成為軍事斗爭的焦點,以保衛(wèi)蘇區(qū)為目標的擴紅運動成為革命的重要工作。 近年來,由于研究視野轉換、學術范式創(chuàng)新,擴紅運動研究成為國內黨史學界熱點。 學者們從社會動員、思想宣傳和機制建構等維度對擴紅運動進行考察,研究成果豐碩。 然而,當前關于擴紅運動研究的焦點主要集中于中央蘇區(qū),對被稱為“全國第二大蘇區(qū)”的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還缺乏關注,并且現(xiàn)有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相關研究多將“木門會議”和“川陜省委第二次黨代會”[1]作為考察對象,而對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的整體性研究還較少。 因此,本文擬從現(xiàn)實考量、動員策略以及歷史影響三個維度,力求從整體上考察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
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川陜蘇區(qū)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擴紅運動。 這既是中國共產黨在革命中踐行馬克思主義暴力革命學說的具體行動,也是面對嚴峻的革命形勢所做出的理性選擇,廣大民眾的革命情緒為擴紅運動增添了自下而上的內在動力。
擴紅運動不僅是一項單純的軍事活動,也是中國共產黨在斗爭中實踐暴力革命理論的具體行動。 在建黨初期,部分中國共產黨人就開始洞察到軍事在革命中的重要性,周恩來指出“真正的革命非要有極堅強極有組織的革命軍隊不可”[2],毛澤東在“八七”會議上更是主張“以后要非常注意軍事,須知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3]。 在井岡山的斗爭實踐中,毛澤東明確提出:“相當力量的正式紅軍的存在,是紅色政權存在的必要條件”[4]50,指明了紅軍在武裝割據中的重要地位。 隨著反圍剿的殘酷性加劇,中共中央對于壯大紅軍有了更加迫切的認識。 1932 年5 月,《中央給蘇區(qū)中央局的指示電》中指出“擴大紅軍,加緊紅軍的政治教育,成為頭一等的任務”[5]。 1933 年2 月,蘇區(qū)中央局在黨的緊急任務決議中提出“最大限度地擴大或鞏固紅軍,在全中國各蘇區(qū)創(chuàng)造一百萬鐵的紅軍”[6]的指示。 同年8 月,中共中央在致紅四方面軍的信中明確提出“你們的具體任務就應該是,為鞏固蘇區(qū)與向前擴大,必須加強和擴大紅軍,必須在年內創(chuàng)造富于戰(zhàn)斗力的主力軍五萬人”[7],對川陜蘇區(qū)提出擴紅的要求,充分顯示了中央對于軍事的重視。 由此可知,開展擴紅運動在當時是中國共產黨緊迫且重要的策略。
在川陜蘇區(qū),面對國民黨的殘酷打擊以及四川軍閥的擠壓,中國共產黨必須建立革命武裝,保衛(wèi)根據地,推動革命發(fā)展。 1932 年12 月,經歷了第四次反圍剿失敗的紅四方面軍雖然在川北重新建立了根據地,但是在敵我態(tài)勢上一直處于被包圍狀態(tài)。 川北軍閥田頌堯部30 余個團約3 萬余人,分左、中、右三個總隊進犯川陜革命根據地,“李煒如第一路進抵巴中,劉漢雄第2 路進抵南江,企圖趁紅軍立足未穩(wěn),反攻通江”[8]37,紅四方面軍面臨著嚴峻的外部威脅和軍事包圍。 雖然在1933 年6 月中旬取得反“三路圍攻”勝利,但是此時的紅四方面軍僅存4 個師1.4 萬余人,人數少,兵力不足。 為應對迫在眉睫的軍事威脅,川陜省委于1933 年6 月下旬召開川陜省第二次黨代會和木門軍事會議,其目的是總結作戰(zhàn)經驗、擴大紅軍編制與規(guī)模,壯大紅軍力量。 可以說,嚴峻的形勢直接造就了擴紅運動的產生。
川北地區(qū)社會狀況孕育了民眾革命的土壤,軍閥田頌堯防區(qū)內各種苛捐雜稅盛行,“主要就有傍糧捐、子彈捐、火線捐、月兒捐、癮民捐、被服捐等好幾十種”[8]5,民眾苦不堪言。 同時,地方豪強連同“公務人員”,敲打、捆綁、吊打、關押貧苦群眾,不少百姓被捐稅逼得家破人亡。 如“佛龕子的劉洪先繳不起捐稅,在屋當門跳巖而亡;亭子灣的張全奎繳不了捐稅,就逃亡外地,而家中妻子也因為捐稅被逼上吊自殺”[9]252。 隨著軍閥混戰(zhàn)的日益加劇,捐稅從一年三征到一年數征,致使本就在破產邊緣的民眾生存日益嚴峻,暴力反抗成為死里求生的唯一道路。 1932 年,南江、長池、通江三縣的群眾數千人掀起“抗捐”運動,一時間轟轟烈烈,這實際上可以作為川北民眾參與中共革命的一場預熱。
傳統(tǒng)小農經濟與閉合的鄉(xiāng)土文化使鄉(xiāng)村社會結構呈現(xiàn)封閉性和穩(wěn)定性,想要使擴紅運動得以順利進行,黨組織還需要制定有效的措施來開展動員工作。
一是增加擴軍編制,制定軍隊的整編方案。 木門會議確定紅四方面軍以入川時的4 個師為基礎擴大為4 個軍的編制,以第10 師為基礎擴編為第4 軍,以第12 師為基礎擴編為第9 軍,以第12 師為基礎擴編為第30 軍,以第73 師為基礎擴編為第31 軍,明確的擴編計劃確保了“擴紅”運動得以有序進行。 二是加強軍事訓練,提高部隊的作戰(zhàn)能力。 木門會議做出了恢復彭楊軍政干部學校的決定,以此解決部隊急劇擴充導致的干部能力不足和戰(zhàn)斗素質下降等問題。 同時還總結“反三路”圍攻的實戰(zhàn)經驗,加強基層戰(zhàn)士的軍事訓練,以提高紅軍戰(zhàn)士的戰(zhàn)斗素質。 會后,參謀長曾中生撰寫了《與“剿赤軍”作戰(zhàn)要訣》《游擊戰(zhàn)要訣》、政委陳昌浩發(fā)表了《與川軍作戰(zhàn)的要點》等一系列軍事著作,以總結作戰(zhàn)經驗、提高訓練的針對性。三是加強思政工作,保證黨對軍隊的領導。 為了消弭擴軍導致的沖淡階級成分的風險,紅四方面軍在內部進一步加強了思想政治工作。 西北軍區(qū)政治部開辦了“軍區(qū)黨務培訓班”,各級軍事機關及地方武裝均需派出2 至5 名政工人員進行為期1 個月的進修。 軍隊內部還印發(fā)了教材和宣傳品,“方面軍政治部選輯了《干部必讀》和創(chuàng)辦了《紅軍報》,各軍也辦了小報?!盵10]此外,川陜省委及地方黨組織要“供給好的黨、團員到紅軍中去和堅強紅軍中政治委員制度,改進其成分”[11],從而保證紅軍隊伍的革命性和政治性。
一是以會議、儀式達到有效動員群眾的目標。 一方面是以正式會議推動黨和政府內部動員,另一方面是以群眾大會激發(fā)群眾的革命意識。 1933 年4 月13日,中共川陜省委通過的《中共川陜省委紅五月工作的決議案》提出要擴大2 萬紅軍,提出“在最近一月內要輸送二萬新紅軍到前線托槍”[8]151的任務。 同時,作為一種公共性政治儀式,群眾大會是中國共產黨與底層民眾互動,并建構革命認同的重要路徑。 在大會、儀式上,部分民眾代表登臺講述親身經歷,將抽象的革命話語轉化為通俗易懂的生活語言,激發(fā)民眾的革命激情。 老紅軍李元興回憶時曾談到“大會共開了三四天,到最后幾乎都參加了紅軍,我們五郎廟鄉(xiāng)開會時來了七八十人,回去的已經不滿二十人”[12],這表明召開群眾會議的效果良好。 二是以政治宣傳引導底層群眾的革命行動。 成立專業(yè)宣傳隊是川陜蘇區(qū)“擴紅”的重要舉措。 1933 年10 月3 日刊發(fā)的《蘇維?!酚涊d了省蘇的緊急通知“各縣蘇、區(qū)蘇,要組織宣傳隊,經過短暫訓練后,專門做擴大紅軍的宣傳(不得做其他工作),經常到各村去鼓動宣傳”[13]。 在11 月通過的《對廣暴六周紀念工作決議》中明確指出“縣委每區(qū)要去一隊,各區(qū)要負責組織區(qū)的宣傳隊出發(fā)到各鄉(xiāng)各村去進行宣傳”[14]170。 同時,紅四方面軍在宣傳過程中特別注重運用話語技巧,將民眾感到陌生的階級概念轉化成日常名詞,如“紅軍是窮苦人的軍隊”“分田地”“廢除苛捐雜稅”等。 三是以群團組織鼓舞群眾踴躍參加紅軍。 諳熟政治運動的中國共產黨人特別擅長發(fā)揮各種群眾團體的鼓動功能,從而實現(xiàn)引導群眾參加紅軍的目的。 在川陜蘇區(qū)的貧農團、工會、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等群團組織的鼓動下,川陜省總工會兩年內“動員了數千名工會會員參加紅軍”[9]91,共青團于1934 年5 月在通江的檢閱大會上,一次“動員了300 多名少先隊員報名參軍”[9]95。 這些群團組織促使群眾在群體和個體、親情與家庭的雙重“動力”下參加到紅軍“團體”中,從而實現(xiàn)了對個體的組織動員。
“誰贏得了農民誰將贏得中國,而誰解決了土地問題誰將贏得農民。”[15]川陜蘇區(qū)正是通過分配土地激勵貧農、雇農等參加紅軍,為此制定了《優(yōu)待紅軍及其家屬條例》和《撫恤傷亡條例》,規(guī)定“凡參加紅軍的戰(zhàn)士及家屬(父母子女)一律分好田地……并且在天干旱時優(yōu)先分得水利之權,由蘇維埃雇人代耕”[14]136。通過物質資源方面極大地向軍事傾斜,群眾參軍的熱情明顯得到增強。 但是,生產資料的再分配并不能解決生產力落后造成的普遍貧窮,中國共產黨所創(chuàng)造的新的政治秩序更能增加民眾對紅軍的認同。 紅四方面軍開展的革命斗爭使大量處于底層的貧農、雇農等群體進入了根據地的權力系統(tǒng),從舊體制的“奴隸”轉變?yōu)樾抡嗟摹爸魅恕薄?同時,大量的女性、兒童等弱勢群體通過參加紅軍得以翻身,底層女性和兒童比普通民眾更加積極。 傅崇碧回憶道:“有些娃娃才十三四歲,就要參加紅軍……紅軍不要,他們就想方設法請求批準;婦女沖破各方阻攔,毅然地跳出家庭圈子,從戎參軍,當時川北涌現(xiàn)出大批的花木蘭、娘子軍。”[16]
受傳統(tǒng)話語體系和四川軍閥“抽丁拉夫”式的強行攤派影響,底層民眾對“參軍”非??咕?。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紅四方面軍運用了“從地方武裝到正式紅軍”的組織動員技巧。 《西北軍區(qū)赤衛(wèi)軍條例草案》明確規(guī)定“赤衛(wèi)軍不脫離生產,具體任務是,輪流站崗放哨檢查行人,搜捕地方反動,配合紅軍作戰(zhàn)襲擊敵人,組織運輸隊、擔架隊等”[14]130。 可以看出,地方武裝主要在后方承擔維持社會治安等任務,不脫離農業(yè)生產從而可以照顧家庭,不用立刻直面戰(zhàn)爭一線從而減緩了民眾對死亡的恐懼心理,使“擴紅”的阻力得到緩沖和消減。 實際上,對地方武裝進行擴大和整編也是一項重要工作。 把經過一定軍事訓練、思想政治教育和組織編制的地方武裝直接編入正式紅軍,是擴紅短期取得成效的直接原因。
作為蘇區(qū)時期的一項重要工作,擴紅運動對川陜蘇區(qū)的革命實踐具有多維影響,不僅發(fā)展壯大了黨和紅軍的力量,還有效啟發(fā)和塑造了群眾的革命意識,為紅軍長征的勝利奠定了堅定的基礎。
經過急劇擴紅后,紅四方面軍的人員和編制迅速擴充,整編為4 個軍4.5 萬人左右,實力迅速增強,取得了儀南、營渠、宣達三次進攻戰(zhàn)役勝利,蘇區(qū)的面積進一步擴大。 在新開辟的根據地成立了23 個縣蘇維埃政權和一個市蘇維埃政權以及數百個鄉(xiāng)蘇維埃政權,成為“僅次于中央蘇區(qū)的全國第二大蘇區(qū)”。 伴隨著“擴紅”的展開,黨的組織機構和蘇維埃政權伴以“運動”的形式下沉深入到傳統(tǒng)鄉(xiāng)村之中,使鄉(xiāng)村社會的權力結構、組織結構和文化觀念發(fā)生轉變,有利于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化”的進一步改造。
“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盵4]150在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發(fā)揮著宣傳隊和播種機的重要作用。 一方面,川陜省委及紅四方面軍在宣傳中展示了黨和紅軍的革命性和人民性,“窮人的隊伍”“窮人的政黨”等詞匯,通過黨員、紅軍戰(zhàn)士等“具象化”的象征符號,成為廣大人民群眾理解和認識紅軍、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革命的主要形式,實現(xiàn)了中共革命意識形態(tài)扎根基層的目的。 另一方面,在擴紅、參軍、支前和嚴重的“赤白交鋒”中,民眾在紅軍隊伍中得到了身體和思想上的淬煉,組織性、紀律性明顯增強,精神面貌煥然一新,階級屬性得以覺悟、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得到確立,實現(xiàn)了從“自在”到“自覺”的轉變。
擴紅運動的成功對于川陜蘇區(qū)反“圍剿”的勝利具有決定性意義。 一方面,削弱了四川軍閥的實力,1934 年9 月,紅四方面軍粉碎了劉湘約20 萬人的“六路圍攻”,取得了殲敵8 萬余人的光輝戰(zhàn)績,敵人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另一方面,川陜蘇區(qū)強大的軍事力量有力地策應中央紅軍長征。 1935 年1 月22 日,紅四方面軍收到中央政治局和軍委電報后在旺蒼南峰寺內召開了軍事會議,決定立刻發(fā)動陜南戰(zhàn)役牽制四川軍閥的力量,以策應中央紅軍在遵義會議后制定的“轉入川西,瀘州上游渡江”的軍事行動。 徐向前元帥指出:“紅四方面軍兵力較多,位于連接西南和西北地區(qū)的橋梁地帶,對正在向云貴川邊和川西北轉戰(zhàn)的中央紅軍,無疑具有重要的策應作用?!盵17]因此,川陜蘇區(qū)擴紅運動對中國革命的貢獻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