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濤
他和她們一樣,罹患的是一種情感疾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病。
小時候看《紅樓夢》,總覺得大觀園里的男女身體都不太好,晴雯因為一場受寒而起的小病送了性命,賈瑞、秦鐘這樣的大小伙子,不過是受了點驚嚇、寒冷,就都英年早逝,寶玉更是弱雞,一次驚嚇、一次暴打、一個謊言,都能分分鐘要了他半條命……
林黛玉也是文學史上著名的“病美人”,但黛玉究竟是怎樣的病,竟至于花樣的年紀吐血而亡,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至于寶釵自己,也有個先天的病根,她的病也是“憑你什么名醫(y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直到專治“無名之癥”的癩頭和尚來,說她“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給了個奇怪的藥方,這就是讀者都熟悉的集齊十二種節(jié)氣、十二種白色花蕊的冷香丸,聽得周瑞家的都直念“阿彌陀佛”,說這樣的制藥過程是“真坑死人的事兒!”
癩頭和尚給黛玉的藥方是“出家”,只有一個獨女的黛玉父母“故是不從”。癩頭和尚退而求其次,給了另一個藥方:“若要好時,除非從此已后總不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钡员击煊褚患乙暈榀偗偘d癲的不經(jīng)之談,“也沒人理他”。但寶釵的家人認認真真聽從了癩頭和尚的話,嚴格執(zhí)行他給的藥方,希望用這個玄妙的“冷香丸”來保寶釵身體無恙。
癩頭和尚給人開藥方,通常是要人“無情”,摒棄人世間的情感牽絆,比如他讓黛玉、妙玉出家以根治其病,讓賈瑞看鏡中的骷髏,斷絕凡心色欲……
似乎無情無欲之后,就將遠離病痛。這個法則,至少在《紅樓夢》的世界里是通行的。比如賈寶玉,每一次大病,都來自于“多情”:為了和琪官結(jié)交,與金釧調(diào)情,而被父親暴打;為了紫鵑試探性的謊言,驚懼于和黛玉的分離而大病一場……
他和她們一樣,罹患的是一種情感疾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病。
中醫(yī)里的確有“七情內(nèi)傷”的說法,病理上的七情是指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緒,當這些不良情緒高強度或是持久性地刺激一個人時,會導致臟腑功能失調(diào)、氣血運行紊亂,并引發(fā)多種疾病。
黛玉的病,一直無法痊愈,是因為她“五內(nèi)郁結(jié)著一股纏綿不盡之意”,也是如養(yǎng)生達人寶釵所說,古人說“食谷者生”,而黛玉平日吃的東西“竟不能添養(yǎng)精神氣血”,可見他們的病并沒有什么奇幻之處。
看待疾病最真誠也是最健康的方式,是盡可能消除或抵制這種神秘化、隱喻性的思考,把疾病當成疾病,不強加于某種意義,即便是看似唯心的“由愛故生病”,如果日常飲食能“添養(yǎng)精神氣血”,在成長中學會調(diào)整身心,在社會交往中讓情緒得到舒展平衡,也能找到疏解和治療的對癥之藥。
我們了解疾病的前提,是更加了解自己。比情緒更難治的,是疾病。比疾病更難治的,是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