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包法利夫人》中愛瑪?shù)姆椬兓?/h1>
2023-09-28 06:02:42樓語涵紹興文理學(xué)院浙江紹興312000
名作欣賞 2023年14期
⊙樓語涵［紹興文理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王 瓊［紹興文理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包法利夫人》是福樓拜的代表作，講述了受過貴族化教育的農(nóng)家女愛瑪追求激情浪漫的悲劇人生。愛瑪從夢幻走向墮落，從幻滅走向毀滅的情感經(jīng)歷中，她的服飾款式和色彩包括發(fā)型飾品等多次變化，福樓拜對其服飾進行了詳略得當?shù)木拭鑼?。愛瑪?shù)姆棽粌H體現(xiàn)了愛瑪從純情少女變?yōu)槌鲕壡閶D，從樸實平淡走向瘋狂毀滅的過程，也展示出19 世紀法國服飾的豐富魅力。
一、少女時期和新婚后：精致的常服和晚宴服
愛瑪出生于富農(nóng)家庭，她的父親盧歐老爹仰慕貴族，想盡辦法把少女時期的愛瑪送到修道院附設(shè)的寄宿學(xué)校，讓愛瑪通過學(xué)習貴族文化以接近上流社會，她帶著一腦門子貴族思想情調(diào)和詩化感情回到農(nóng)莊。愛瑪出場時穿著鑲有三道花邊的細羊毛藍袍①。人造靛藍于1880 年發(fā)明，所以愛瑪?shù)呐圩邮遣捎锰烊蝗玖现模偌由厦览蜓蛎牟馁|(zhì)，都體現(xiàn)了她生活的富足。作者還描寫了愛瑪上半身的裝貌，她在上身衣服兩顆紐扣中間掛了一只玳瑁眼鏡（包，14），這是一種非常規(guī)的男人的掛法，對此，有評論者認為，“她（愛瑪）也盡可能在狹窄空間內(nèi)，通過穿著延續(xù)‘幻想自我’”②。另外，玳瑁是非常珍貴的有機寶石，進一步展現(xiàn)出愛瑪家境的殷實，為她之后追求奢華生活做了鋪墊。包法利先生上門為盧歐老爹包扎傷腿，愛瑪很快和他互生情愫。有一次兩人送別時，愛瑪撐起緞子做的淺粉色陽傘，在陽光下微笑，顯得優(yōu)雅嫻靜，即使身穿日常服裝，她依然美麗動人。愛瑪很快嫁給了包法利先生，在婚禮上，提到愛瑪穿著“下擺拖來拖去的袍子”（包，22），在如此盛大的節(jié)日，對新娘的裝束只一筆帶過，為下文愛瑪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想破滅做了鋪墊。果然平淡的婚姻生活使愛瑪漸漸覺得乏味和厭棄，她回想起在修道院發(fā)獎的日子。那時候她一襲白袍，穿開口黑毛線鞋（包，36），受到大家的歡迎和祝賀，純潔的形象體現(xiàn)了愛瑪對過往浪漫生活的懷戀。
婚后不久，包法利先生和愛瑪被邀請參加渥畢薩爾侯爵府邸舉辦的一個宴會，這是愛瑪人生的一個巨大轉(zhuǎn)折點。在這場盛大的宴會中，福樓拜對愛瑪?shù)耐硌绶b有細致的描寫：“她穿一件淡郁金香袍，上面點綴三簇有綠葉映襯的小玫瑰花。”（包，41）“淡”應(yīng)該是色彩，當時淡色系服裝在法國上流社會非常流行，而“郁金香”，則是一種高腰線的收腰裙，既能體現(xiàn)細柔的腰肢，又展現(xiàn)了豐滿的臀部，優(yōu)雅中透著性感③。而羅裙上的三朵玫瑰似乎預(yù)示了她與三個男人的感情糾葛。愛瑪?shù)念^發(fā)微微蓬松并且泛著藍光，頭飾是一朵搖曳的小玫瑰花，栩栩如生，甚至帶著晶瑩的人造露水。整體來看，愛瑪?shù)难b扮非常符合當時的時尚潮流，可見她對這次舞會的重視以及對上流圈子的向往。
舞會結(jié)束后，愛瑪開始每天回想宴會，她想象貴婦的樣子，給自己構(gòu)造了一個完美的貴婦假象。她買了一張巴黎地圖，因為知曉自身現(xiàn)階段無能力游覽整個巴黎，所以用自己細長、白嫩的手指著那張八里地圖，在精神上游覽這座充滿浪漫、愛欲的城市。她甚至還訂了貴族婦女看的雜志《花籃》和《沙龍仙女》，做和自己身份不匹配的美夢。此時的愛瑪開始為幻夢變得郁郁寡歡，乏味的生活和庸俗的周圍人讓她變得神經(jīng)質(zhì)。她愈發(fā)乖戾任性，有時氣悶得只穿一件薄袍子（包，54），此處的衣著象征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和近乎病態(tài)的精神狀態(tài)。
由于愛瑪精神萎靡，身體欠佳，包法利先生決定搬到永鎮(zhèn)去療愈。搬家前，愛瑪被她結(jié)婚時用的裝飾花綻出的鐵絲扎破了手，在歲月的摧殘下，連裝飾花都變得憔悴老舊，這象征著日漸庸俗的婚姻以及備受枯燥生活折磨的愛瑪?shù)膬?nèi)心。對于只剩下空虛外殼的婚姻，愛瑪選擇放棄，她毫不留情地將花擲入火爐，它迅速焚燒殆盡。這意味著愛瑪與傳統(tǒng)婚姻的分道揚鑣，也宣告了愛瑪墮落的開始。
二、與羅道爾夫的偷情：騎馬裝與四射的欲望
在愛瑪對婚姻生活厭倦之時，羅道爾夫乘虛而入。當時她穿著黃色的夏袍，有四道花邊，長腰身搭配寬大裙擺（包，109），她的衣裙隨著身體的曲線而凹陷或者膨起，優(yōu)雅而誘惑，勾起了羅道爾夫的興趣，為下文羅道爾夫勾引愛瑪出軌做了鋪墊。
在農(nóng)業(yè)展覽會上，愛瑪?shù)难b束和面容產(chǎn)生了新的變化：她戴上橢圓形的帽子，配著葦葉般輕盈的白帽帶，眼神飄忽不定（包，116）。到1845 年左右，法國女性的帽子一般都是配合面紗使用，此時愛瑪卻沒有使用面紗這一遮擋物，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她的大膽和天真，結(jié)合其迷離的神態(tài)，可以推測出她對羅道爾夫抱有一定好感，后來兩人交談得熱火朝天，羅道爾夫成功將愛瑪哄騙。
兩人第三次見面時是騎著馬在林間漫步，愛瑪?shù)闹b再次改變，她頭戴男式帽，面網(wǎng)下垂，如同淺藍的水波一直蕩漾到臀部，黑衣和黑靴之中是白襪。半透明的面網(wǎng)存在阻隔作用，在這里卻變成情趣橫生的小裝飾，黑色和白色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更加顯示出腿部的光滑和細長（包，137）。此處的服裝為騎馬裝，騎馬裝在款式設(shè)計上吸收了男裝的一些元素，比如男式帽子等，一般搭配褲子和靴子。這體現(xiàn)了愛瑪?shù)拇竽懞屯椋纳袷幯?，欲擒故縱，和羅道爾夫纏綿悱惻，理智開始被情欲腐蝕。
在查理治壞了病人的腿之后，愛瑪對婚姻徹底失望，她瘋狂地裝扮自己，包括格子呢裙、披肩、連腰帶女褲等（包，160）。繁雜的衣物體現(xiàn)了她的非理性的消費行為，從側(cè)面看出愛瑪為了追求短暫的精神快感而扭曲的金錢觀，為后面她的負債做了鋪墊。情到深處，羅道爾夫和愛瑪商量私奔，愛瑪?shù)摹靶腋！钡竭_了巔峰，與此同時，愛瑪?shù)娜菝埠桶l(fā)型也發(fā)生了變化，在情欲的滋養(yǎng)下，愛瑪?shù)男愿酗L韻被激發(fā)出來，她的身體處處充滿弧度，宛如一只華美的金杯，盛滿甜美的欲望，隨時有可能傾瀉而出，連隨意盤起的發(fā)髻都是又肥又圓，和她強烈的情欲相呼應(yīng)（包，166）。
后來，羅道爾夫拋棄了她，她將一圈一圈的黑發(fā)散開垂下來（包，184），頭發(fā)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情欲也跟著減退殆盡。查理為了安撫愛瑪?shù)那榫w，帶她去看戲，此時愛瑪穿的是有緄邊的藍色緞袍（包，188），此處的藍色象征憂郁，是心靈受到創(chuàng)傷以后的緩慢愈合，然而此種平靜之下隱藏著暴風雨的可能性，即賴昂的回歸。
三、與賴昂的瘋狂出軌：服裝中藍與黑的交織
愛瑪在永鎮(zhèn)飯店初遇賴昂，當時她系著藍緞小領(lǐng)帶，搭配圓褶麻布細領(lǐng)，如同花領(lǐng)箍一般硬挺，顯示出優(yōu)雅動人的風姿（包，70）。另外，她還穿著黑靴子，套著長袍，整體顯得含蓄高挑，展現(xiàn)出一種已婚少婦的優(yōu)雅和成熟之美。賴昂去愛瑪家看孩子時，愛瑪穿的是南京布袍子（包，77），南京布在19 世紀法國的上流社會十分流行，是貴婦們喜愛使用的面料，愛瑪衣著高級，這反映出她一味追求浪漫生活乃至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心態(tài)。不久，她喜歡上賴昂，但傳統(tǒng)的婚姻道德觀使她痛苦，她對賴昂既向往又抵觸。后來賴昂離開，愛瑪開始陷入自我滿足式的想念，她買克什米爾藍呢袍，買圍巾扎在便袍上，她頻繁更換發(fā)型：按著中國樣式梳頭，梳出柔軟的圓圈或辮子；頭發(fā)靠邊挑縫，做出男人一樣的發(fā)型（包，105）。情緒化的購物和千變?nèi)f化的發(fā)型反映出她內(nèi)心的焦灼不安，以及對愛欲的渴望。
別離三年，當愛瑪和賴昂在魯昂重逢，她的裝束又發(fā)生了改變。愛瑪身穿條紋衣，頭發(fā)隨意地倚靠在椅背上，加以金黃墻紙的襯托（包，199）。這一畫面頗有油畫感和鏡頭感，顯示出愛瑪?shù)牡溲鸥哔F、慵懶、誘惑，而金黃色在西方文化中常與懦弱、背叛、敗壞聯(lián)系在一起，暗示了愛瑪?shù)亩纬鲕墸M管被羅道爾夫拋棄的經(jīng)歷使她對賴昂有了疏離感，但在賴昂說出“我愛您”時，愛瑪?shù)哪樕路鸫箫L過境的天空，烏云頃刻散去，整張臉都洋溢著浪漫和活力的光芒，連眼睛都變成了藍色（包，200）。除了眼睛放出藍光，愛瑪參加宴會時的頭發(fā)也泛過藍光，賴昂還提到愛瑪之前戴過“小藍花帽子”，系藍壓邊的腰帶。1789 年，法國開始使用三色旗，藍色在法國人民心中象征著憂郁、克制、秩序；另外，藍色還有“圣馬丁的長袍”意義一說，象征著自由。這種莊嚴的顏色的錯位運用，造成了很大的情感色彩差異和諷刺效果，更能突出愛瑪?shù)膲櫬浜吞摌s，“藍色”可以理解為被虛情假意迷惑的象征。
愛瑪和賴昂幽會時戴著帽子，穿著小黑披風，面無血色。此處的黑色意味著隱蔽，說明愛瑪仍然對于接近賴昂有所顧忌，她的興致并不十分高昂，而是有些擔驚受怕。后來愛瑪和賴昂“度蜜月”，她的著裝再度發(fā)生改變，她穿上了一件黑袍，袍子的下擺展開猶如扇子（包，222）。黑色在西方文化中常常與凄慘、悲涼聯(lián)系在一起，渲染出死亡的氛圍，愛瑪衣著色調(diào)的轉(zhuǎn)變，暗示了她之后的悲慘命運。
鏡頭一轉(zhuǎn)，兩人在臥室偷情，天鵝毛沿口的拖鞋套在愛瑪?shù)哪_趾上，香艷到極致（包，228）。19 世紀法國服裝注重裝飾美，天鵝毛拖鞋華美奢侈，不但體現(xiàn)了愛瑪貴族化的審美，也充分體現(xiàn)了她的虛榮心；另外，天鵝代表忠誠和永恒，此時的愛瑪卻和情人偷歡，純潔的象征和淫靡的現(xiàn)狀形成鮮明對比，強化了諷刺意義。
此刻的愛瑪應(yīng)該已經(jīng)獲得了她所期待的“如雷電般迅猛的愛情”，她的快樂閾值達到最高，幸福感和滿足感只能向谷底跌落，她漸漸對賴昂厭煩了，想要抽身時，她已深深陷入高額債務(wù)的泥沼，她開始四處求助，然而不管是公證人，還是羅道爾夫，沒有一個人愿意對她伸出援手，這時她穿的是黑袍子，戴的是有黑星星的帽子（包，261），此處的黑色是絕望和死亡的象征，愛瑪玫瑰色的幻夢被現(xiàn)實的利刃一點點割碎，走投無路的她最后吃下砒霜自殺。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從精致的常服到奢華的晚宴服，各種茶禮服、騎馬服等等，千變?nèi)f化的服裝色彩和服裝款式，映射出愛瑪從幻想到幻滅的墮落生活。愛瑪?shù)囊氯柜薨欀胁刂鴮φ鎿磹矍榈目释蛯硐肷畹淖非?，這不失為某種程度上對庸俗生活的反抗。愛瑪大量閱讀描寫美好愛情的浪漫主義作品，沉浸在脫離現(xiàn)實的虛無縹緲的“愛情”之中。同時，愛瑪生活在一個浮華虛榮的時代，上流社會的女性們以優(yōu)雅的服飾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財力，而優(yōu)雅和浪漫的生活需有財富支持，愛瑪所處的階層和身份注定了她無法成為真正的貴族小姐。愛瑪受到享樂主義以及整個社會紙醉金迷風氣的影響，再加上本身的浪漫主義傾向，被一步步卷入高利貸的漩渦，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①〔法〕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本文所引文本均出自這個版本，為了行文簡潔，后文所引文本只隨文注出頁碼，不再另行作注。
② 余思齊、黎沅堃：《〈包法利夫人〉中的服飾話語與倫理身份》，《名作欣賞》2021年第35期，第140頁。
③在1860年左右，法國流行一種放大臀部的裙子，腰線也提到了胸口附近，Georges Seurat的畫作《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中就有類似的裝束。因此，有理由推斷愛瑪當時穿的是一種高腰線的收腰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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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語涵［紹興文理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王 瓊［紹興文理學(xué)院，浙江 紹興 312000］
《包法利夫人》是福樓拜的代表作，講述了受過貴族化教育的農(nóng)家女愛瑪追求激情浪漫的悲劇人生。愛瑪從夢幻走向墮落，從幻滅走向毀滅的情感經(jīng)歷中，她的服飾款式和色彩包括發(fā)型飾品等多次變化，福樓拜對其服飾進行了詳略得當?shù)木拭鑼?。愛瑪?shù)姆棽粌H體現(xiàn)了愛瑪從純情少女變?yōu)槌鲕壡閶D，從樸實平淡走向瘋狂毀滅的過程，也展示出19 世紀法國服飾的豐富魅力。
一、少女時期和新婚后：精致的常服和晚宴服
愛瑪出生于富農(nóng)家庭，她的父親盧歐老爹仰慕貴族，想盡辦法把少女時期的愛瑪送到修道院附設(shè)的寄宿學(xué)校，讓愛瑪通過學(xué)習貴族文化以接近上流社會，她帶著一腦門子貴族思想情調(diào)和詩化感情回到農(nóng)莊。愛瑪出場時穿著鑲有三道花邊的細羊毛藍袍①。人造靛藍于1880 年發(fā)明，所以愛瑪?shù)呐圩邮遣捎锰烊蝗玖现模偌由厦览蜓蛎牟馁|(zhì)，都體現(xiàn)了她生活的富足。作者還描寫了愛瑪上半身的裝貌，她在上身衣服兩顆紐扣中間掛了一只玳瑁眼鏡（包，14），這是一種非常規(guī)的男人的掛法，對此，有評論者認為，“她（愛瑪）也盡可能在狹窄空間內(nèi)，通過穿著延續(xù)‘幻想自我’”②。另外，玳瑁是非常珍貴的有機寶石，進一步展現(xiàn)出愛瑪家境的殷實，為她之后追求奢華生活做了鋪墊。包法利先生上門為盧歐老爹包扎傷腿，愛瑪很快和他互生情愫。有一次兩人送別時，愛瑪撐起緞子做的淺粉色陽傘，在陽光下微笑，顯得優(yōu)雅嫻靜，即使身穿日常服裝，她依然美麗動人。愛瑪很快嫁給了包法利先生，在婚禮上，提到愛瑪穿著“下擺拖來拖去的袍子”（包，22），在如此盛大的節(jié)日，對新娘的裝束只一筆帶過，為下文愛瑪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想破滅做了鋪墊。果然平淡的婚姻生活使愛瑪漸漸覺得乏味和厭棄，她回想起在修道院發(fā)獎的日子。那時候她一襲白袍，穿開口黑毛線鞋（包，36），受到大家的歡迎和祝賀，純潔的形象體現(xiàn)了愛瑪對過往浪漫生活的懷戀。
婚后不久，包法利先生和愛瑪被邀請參加渥畢薩爾侯爵府邸舉辦的一個宴會，這是愛瑪人生的一個巨大轉(zhuǎn)折點。在這場盛大的宴會中，福樓拜對愛瑪?shù)耐硌绶b有細致的描寫：“她穿一件淡郁金香袍，上面點綴三簇有綠葉映襯的小玫瑰花。”（包，41）“淡”應(yīng)該是色彩，當時淡色系服裝在法國上流社會非常流行，而“郁金香”，則是一種高腰線的收腰裙，既能體現(xiàn)細柔的腰肢，又展現(xiàn)了豐滿的臀部，優(yōu)雅中透著性感③。而羅裙上的三朵玫瑰似乎預(yù)示了她與三個男人的感情糾葛。愛瑪?shù)念^發(fā)微微蓬松并且泛著藍光，頭飾是一朵搖曳的小玫瑰花，栩栩如生，甚至帶著晶瑩的人造露水。整體來看，愛瑪?shù)难b扮非常符合當時的時尚潮流，可見她對這次舞會的重視以及對上流圈子的向往。
舞會結(jié)束后，愛瑪開始每天回想宴會，她想象貴婦的樣子，給自己構(gòu)造了一個完美的貴婦假象。她買了一張巴黎地圖，因為知曉自身現(xiàn)階段無能力游覽整個巴黎，所以用自己細長、白嫩的手指著那張八里地圖，在精神上游覽這座充滿浪漫、愛欲的城市。她甚至還訂了貴族婦女看的雜志《花籃》和《沙龍仙女》，做和自己身份不匹配的美夢。此時的愛瑪開始為幻夢變得郁郁寡歡，乏味的生活和庸俗的周圍人讓她變得神經(jīng)質(zhì)。她愈發(fā)乖戾任性，有時氣悶得只穿一件薄袍子（包，54），此處的衣著象征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和近乎病態(tài)的精神狀態(tài)。
由于愛瑪精神萎靡，身體欠佳，包法利先生決定搬到永鎮(zhèn)去療愈。搬家前，愛瑪被她結(jié)婚時用的裝飾花綻出的鐵絲扎破了手，在歲月的摧殘下，連裝飾花都變得憔悴老舊，這象征著日漸庸俗的婚姻以及備受枯燥生活折磨的愛瑪?shù)膬?nèi)心。對于只剩下空虛外殼的婚姻，愛瑪選擇放棄，她毫不留情地將花擲入火爐，它迅速焚燒殆盡。這意味著愛瑪與傳統(tǒng)婚姻的分道揚鑣，也宣告了愛瑪墮落的開始。
二、與羅道爾夫的偷情：騎馬裝與四射的欲望
在愛瑪對婚姻生活厭倦之時，羅道爾夫乘虛而入。當時她穿著黃色的夏袍，有四道花邊，長腰身搭配寬大裙擺（包，109），她的衣裙隨著身體的曲線而凹陷或者膨起，優(yōu)雅而誘惑，勾起了羅道爾夫的興趣，為下文羅道爾夫勾引愛瑪出軌做了鋪墊。
在農(nóng)業(yè)展覽會上，愛瑪?shù)难b束和面容產(chǎn)生了新的變化：她戴上橢圓形的帽子，配著葦葉般輕盈的白帽帶，眼神飄忽不定（包，116）。到1845 年左右，法國女性的帽子一般都是配合面紗使用，此時愛瑪卻沒有使用面紗這一遮擋物，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她的大膽和天真，結(jié)合其迷離的神態(tài)，可以推測出她對羅道爾夫抱有一定好感，后來兩人交談得熱火朝天，羅道爾夫成功將愛瑪哄騙。
兩人第三次見面時是騎著馬在林間漫步，愛瑪?shù)闹b再次改變，她頭戴男式帽，面網(wǎng)下垂，如同淺藍的水波一直蕩漾到臀部，黑衣和黑靴之中是白襪。半透明的面網(wǎng)存在阻隔作用，在這里卻變成情趣橫生的小裝飾，黑色和白色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更加顯示出腿部的光滑和細長（包，137）。此處的服裝為騎馬裝，騎馬裝在款式設(shè)計上吸收了男裝的一些元素，比如男式帽子等，一般搭配褲子和靴子。這體現(xiàn)了愛瑪?shù)拇竽懞屯椋纳袷幯?，欲擒故縱，和羅道爾夫纏綿悱惻，理智開始被情欲腐蝕。
在查理治壞了病人的腿之后，愛瑪對婚姻徹底失望，她瘋狂地裝扮自己，包括格子呢裙、披肩、連腰帶女褲等（包，160）。繁雜的衣物體現(xiàn)了她的非理性的消費行為，從側(cè)面看出愛瑪為了追求短暫的精神快感而扭曲的金錢觀，為后面她的負債做了鋪墊。情到深處，羅道爾夫和愛瑪商量私奔，愛瑪?shù)摹靶腋！钡竭_了巔峰，與此同時，愛瑪?shù)娜菝埠桶l(fā)型也發(fā)生了變化，在情欲的滋養(yǎng)下，愛瑪?shù)男愿酗L韻被激發(fā)出來，她的身體處處充滿弧度，宛如一只華美的金杯，盛滿甜美的欲望，隨時有可能傾瀉而出，連隨意盤起的發(fā)髻都是又肥又圓，和她強烈的情欲相呼應(yīng)（包，166）。
后來，羅道爾夫拋棄了她，她將一圈一圈的黑發(fā)散開垂下來（包，184），頭發(fā)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情欲也跟著減退殆盡。查理為了安撫愛瑪?shù)那榫w，帶她去看戲，此時愛瑪穿的是有緄邊的藍色緞袍（包，188），此處的藍色象征憂郁，是心靈受到創(chuàng)傷以后的緩慢愈合，然而此種平靜之下隱藏著暴風雨的可能性，即賴昂的回歸。
三、與賴昂的瘋狂出軌：服裝中藍與黑的交織
愛瑪在永鎮(zhèn)飯店初遇賴昂，當時她系著藍緞小領(lǐng)帶，搭配圓褶麻布細領(lǐng)，如同花領(lǐng)箍一般硬挺，顯示出優(yōu)雅動人的風姿（包，70）。另外，她還穿著黑靴子，套著長袍，整體顯得含蓄高挑，展現(xiàn)出一種已婚少婦的優(yōu)雅和成熟之美。賴昂去愛瑪家看孩子時，愛瑪穿的是南京布袍子（包，77），南京布在19 世紀法國的上流社會十分流行，是貴婦們喜愛使用的面料，愛瑪衣著高級，這反映出她一味追求浪漫生活乃至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心態(tài)。不久，她喜歡上賴昂，但傳統(tǒng)的婚姻道德觀使她痛苦，她對賴昂既向往又抵觸。后來賴昂離開，愛瑪開始陷入自我滿足式的想念，她買克什米爾藍呢袍，買圍巾扎在便袍上，她頻繁更換發(fā)型：按著中國樣式梳頭，梳出柔軟的圓圈或辮子；頭發(fā)靠邊挑縫，做出男人一樣的發(fā)型（包，105）。情緒化的購物和千變?nèi)f化的發(fā)型反映出她內(nèi)心的焦灼不安，以及對愛欲的渴望。
別離三年，當愛瑪和賴昂在魯昂重逢，她的裝束又發(fā)生了改變。愛瑪身穿條紋衣，頭發(fā)隨意地倚靠在椅背上，加以金黃墻紙的襯托（包，199）。這一畫面頗有油畫感和鏡頭感，顯示出愛瑪?shù)牡溲鸥哔F、慵懶、誘惑，而金黃色在西方文化中常與懦弱、背叛、敗壞聯(lián)系在一起，暗示了愛瑪?shù)亩纬鲕墸M管被羅道爾夫拋棄的經(jīng)歷使她對賴昂有了疏離感，但在賴昂說出“我愛您”時，愛瑪?shù)哪樕路鸫箫L過境的天空，烏云頃刻散去，整張臉都洋溢著浪漫和活力的光芒，連眼睛都變成了藍色（包，200）。除了眼睛放出藍光，愛瑪參加宴會時的頭發(fā)也泛過藍光，賴昂還提到愛瑪之前戴過“小藍花帽子”，系藍壓邊的腰帶。1789 年，法國開始使用三色旗，藍色在法國人民心中象征著憂郁、克制、秩序；另外，藍色還有“圣馬丁的長袍”意義一說，象征著自由。這種莊嚴的顏色的錯位運用，造成了很大的情感色彩差異和諷刺效果，更能突出愛瑪?shù)膲櫬浜吞摌s，“藍色”可以理解為被虛情假意迷惑的象征。
愛瑪和賴昂幽會時戴著帽子，穿著小黑披風，面無血色。此處的黑色意味著隱蔽，說明愛瑪仍然對于接近賴昂有所顧忌，她的興致并不十分高昂，而是有些擔驚受怕。后來愛瑪和賴昂“度蜜月”，她的著裝再度發(fā)生改變，她穿上了一件黑袍，袍子的下擺展開猶如扇子（包，222）。黑色在西方文化中常常與凄慘、悲涼聯(lián)系在一起，渲染出死亡的氛圍，愛瑪衣著色調(diào)的轉(zhuǎn)變，暗示了她之后的悲慘命運。
鏡頭一轉(zhuǎn)，兩人在臥室偷情，天鵝毛沿口的拖鞋套在愛瑪?shù)哪_趾上，香艷到極致（包，228）。19 世紀法國服裝注重裝飾美，天鵝毛拖鞋華美奢侈，不但體現(xiàn)了愛瑪貴族化的審美，也充分體現(xiàn)了她的虛榮心；另外，天鵝代表忠誠和永恒，此時的愛瑪卻和情人偷歡，純潔的象征和淫靡的現(xiàn)狀形成鮮明對比，強化了諷刺意義。
此刻的愛瑪應(yīng)該已經(jīng)獲得了她所期待的“如雷電般迅猛的愛情”，她的快樂閾值達到最高，幸福感和滿足感只能向谷底跌落，她漸漸對賴昂厭煩了，想要抽身時，她已深深陷入高額債務(wù)的泥沼，她開始四處求助，然而不管是公證人，還是羅道爾夫，沒有一個人愿意對她伸出援手，這時她穿的是黑袍子，戴的是有黑星星的帽子（包，261），此處的黑色是絕望和死亡的象征，愛瑪玫瑰色的幻夢被現(xiàn)實的利刃一點點割碎，走投無路的她最后吃下砒霜自殺。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從精致的常服到奢華的晚宴服，各種茶禮服、騎馬服等等，千變?nèi)f化的服裝色彩和服裝款式，映射出愛瑪從幻想到幻滅的墮落生活。愛瑪?shù)囊氯柜薨欀胁刂鴮φ鎿磹矍榈目释蛯硐肷畹淖非?，這不失為某種程度上對庸俗生活的反抗。愛瑪大量閱讀描寫美好愛情的浪漫主義作品，沉浸在脫離現(xiàn)實的虛無縹緲的“愛情”之中。同時，愛瑪生活在一個浮華虛榮的時代，上流社會的女性們以優(yōu)雅的服飾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財力，而優(yōu)雅和浪漫的生活需有財富支持，愛瑪所處的階層和身份注定了她無法成為真正的貴族小姐。愛瑪受到享樂主義以及整個社會紙醉金迷風氣的影響，再加上本身的浪漫主義傾向，被一步步卷入高利貸的漩渦，最終只能走向毀滅。
①〔法〕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本文所引文本均出自這個版本，為了行文簡潔，后文所引文本只隨文注出頁碼，不再另行作注。
② 余思齊、黎沅堃：《〈包法利夫人〉中的服飾話語與倫理身份》，《名作欣賞》2021年第35期，第140頁。
③在1860年左右，法國流行一種放大臀部的裙子，腰線也提到了胸口附近，Georges Seurat的畫作《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中就有類似的裝束。因此，有理由推斷愛瑪當時穿的是一種高腰線的收腰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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