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

2021年暑期，新聞里依然播放著“口罩”束縛下的城市生活百態(tài)，我生活的這座三線小城幸運地被劃歸為“低風(fēng)險區(qū)”。傍晚暑氣難消時，樓下的廣場舞便如期熱鬧起來，焦躁的我宅在家里靠上網(wǎng)、看電影打發(fā)時間，漫長的暑期仿佛成了一種負(fù)擔(dān)。

在一個深夜，我看到表哥朋友圈發(fā)出一則電影院招聘的信息：暑期影院缺人手，需要一名兼職檢票員。我立即精神抖擻，徑直打電話毛遂自薦。表哥沒有立即答應(yīng)我，只說讓我先過了我的父母這一關(guān)，畢竟特殊時期，安全第一。起初，我的父母當(dāng)然是反對的，但架不住我苦苦央求，關(guān)鍵是我們這座小城肉眼可見地?zé)狒[起來了。終于，趕在七月下旬，我如愿穿上印有“天堂電影院”標(biāo)志的黑色T恤，筆挺地站在影院檢票口處，成為這座影院的一名暑期兼職工。

電影《天堂電影院》里，小男孩多多喜歡看放映師艾佛特放電影，在膠片中找到了生活樂趣，最后帶著夢想遠(yuǎn)離故鄉(xiāng)，成為一名電影導(dǎo)演。表哥也是一名電影發(fā)燒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帶著自己多年積蓄，在這座城市盤下一家影院，用另一種方式成全了自己的夢想。

許多次，我漫步在光影斑駁的影院走廊，慢慢欣賞兩邊墻壁上展示的那些老式錄像帶、電影海報，就像在閱讀一部縮略版的光影編年史，重溫一遍那些跟著表哥一起租錄像帶看、一起到鄉(xiāng)下外婆家看露天電影的熱血少年時光。

作為一名檢票員，我需要在每場電影開播前幾分鐘，逐一對每名進場觀眾手上的電影票進行核銷，撕下票根再放行，必要時每人發(fā)放一副3D眼鏡，并提醒觀眾佩戴好口罩。工作簡單，我很快就上手，偶爾遇到熟人，我會很爽朗地招呼一下，不忘跟大家說一句“歡迎常來光顧我表哥開的這家影院”，這時我心底還有幾分驕傲呢。

檢票時偶爾也會遇到些棘手的事情，比如有時大廳觀影人排起長龍，但檢票稍有推遲，就會耽誤觀眾入場；遇到幾場同時播放的，會弄出檢票錯誤的事情；遇到有人大意忘記戴口罩，不得不嚴(yán)詞拒絕，建議人家買來口罩再進入……大概看我是個毛頭小子，大家都給予配合體諒，這讓我也在心底要求自己再認(rèn)真些、再周全些、再親和些。

不同于許多別的行業(yè)，影院早場是十點半開始。但因為商場始終要求嚴(yán)抓疫情管控，所以我們需要趕在十點前到場，對整個電影院進行衛(wèi)生消殺，并進行消防安全排查，確保為大家提供一個健康、安全的觀影環(huán)境。此外，每場電影結(jié)束后，我都要督促保潔阿姨及時對影廳進行消殺。上午或深夜，通常觀影的人少，整個影院清冷的空氣中，時常散發(fā)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像某些略帶苦澀、悲涼的影片。但到了晌午，通常戶外三十多攝氏度，影院里開放的冷氣讓人有了舒適的清爽，香糯的爆米花味兒從前廳彌漫開來，與影廳里的一陣接一陣的哄堂大笑聲融在一起，又像品味一部溫暖、貼心的文藝片。

而我也總會在檢票結(jié)束后，聞著消毒水味兒或是爆米花味兒，靜靜地在不同影廳間巡查，看一個個熟稔到能默念臺詞的電影片段。

偶爾，我也會在手機上查閱別人搶先一步發(fā)布的影評，但后來我慢慢明白，第一手、最真實的“影評”其實從走出影廳的觀眾臉上我就能獲取——一部不錯的影片，觀眾看完走出來時，不少人的神情依然會是沉浸式的，有人在交流，也有人會靜默著思考，畢竟從影片中抽離，本身就需要一個短暫的空白期，一如有的演員一時走不出角色，一些觀眾也會遲遲走不出電影本身。

暑期是影院放映的一個黃金期，忙碌是常態(tài)，累的時候我也會抱著一桶爆米花，坐在按摩椅上發(fā)呆。等到晚上八點多回家后，我經(jīng)常徑直將自己丟進沙發(fā)，窩著久久不說話，耳畔還不時響起影院震撼的音響聲。爸媽當(dāng)然會心疼我，建議我放棄，不過我想到表哥，又會滿血復(fù)活，元氣滿滿地憧憬第二天的到來。

如果說我的疲憊來自身體，那表哥則是身心俱疲。將熱愛變成職業(yè)需要熱血與勇氣，但讓這腔熱血始終保持滿血充盈則需要闖勁與智慧。前幾年影院運行得風(fēng)生水起時，表哥的工作團隊一度有二十多個人。前幾年受制于大環(huán)境，能正常營業(yè)基本靠碰運氣，歇業(yè)一兩個月成了常態(tài)，員工也陸續(xù)離開了一半多。但因為心中所愛，只要能開業(yè)，為了提高上座率，表哥就會各方忙碌聯(lián)系，既要配合影片做宣傳，還要主動聯(lián)系學(xué)校、社團、企業(yè)等各路合作團體，經(jīng)常忙到深夜。運營辦公室那張白板上赫然標(biāo)注的績效表，就像懸在表哥頭頂?shù)囊话褎?，逼迫著他忙起來，去揮舞這把劍，于逆境中殺出一條出路。作為“天堂電影院”的一分子，更為了表哥，我也主動承擔(dān)起商場、影院內(nèi)外宣傳海報的更新工作。此外，我還利用自己的自媒體平臺，幫著宣傳電影和我們的“天堂電影院”。

過去，作為一名觀眾，我享受過一次次奇妙的光影之旅，卻從未過多關(guān)注一部電影從開拍到最終呈現(xiàn)在銀幕上的流程，這期間需要經(jīng)歷一系列漫長的“步驟”。原來，一部影片能被我們看到，不僅需要影片字幕上標(biāo)寫出的演職人員，更需要分布在全球無數(shù)個大小影院里像表哥這樣的一大群無名之輩，是他們用努力、堅持和熱愛，將一部部光影結(jié)晶，借由影院這座神奇的魔盒，展現(xiàn)在每一個想看它的觀眾面前。對于我們普通影迷來說，或許去看電影，就是對這群人最好的獎賞。我的身邊沒有《天堂電影院》里艾佛特那樣的放映師，但我的“天堂電影院”里有像表哥這樣閃光的光影傳播者，他們就像電影的末端“快遞員”，完成一部電影上映的最后一環(huán)。

回味2021年那個暑假，于我，它是忙碌、充實、生動的，是接近夢想與生活本身的一段歷練。而今，那件印有“天堂電影院”的T恤我依然保存著，如果有機會，我依然愿意趁著某個假期，申請加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