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思瑤

1

那年九月，學校舉行了一場秋季運動會，我負責廣播站的宣傳播報工作。一天，一位同事領著一個黑黑瘦瘦的小伙子走進廣播站：“陳老師，你有畢業(yè)生來看你呢?！?/p>

這是我?guī)У牡谝粚脤W生。我曾無數次想象，最早回來看望我的畢業(yè)生會是誰，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是他——小姚，我那位“倒數第一”的課代表。

記憶的波瀾，一下子就把我?guī)Щ亓巳昵啊?/p>

一張、兩張、三張……每一次小組長登記沒交作業(yè)的名單上，都有小姚的名字。開學伊始，帶著要給新老師留下好印象的心愿，學生們還都算乖巧。唯獨這個小姚，竟然這么早就“原形畢露”。

課上，我把沒完成作業(yè)的同學請出來，進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批評教育，大部分同學面露慚愧之色，可小姚竟然靠著墻睡著了。

年輕氣盛的我一怒之下，一腳踹向小姚的課桌，“咚”的一聲巨響，全班同學都嚇了一跳。小姚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甭管我是和風細雨還是疾言厲色，他都巋然不動。除了不寫作業(yè)，小姚還愛上課睡覺。在班里，他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沒有什么存在感。

我向來是不愿意找家長的，動輒向家長告狀，在我看來是最不高明的手段。但是長此以往總不是辦法，我還是決定向班主任要一下小姚家長的聯系方式。

當看到家長通訊錄上，小姚的家長竟然是他叔叔時，我很驚訝。

班主任一臉無奈：“開學的時候，就是叔叔送來的。叔叔對于他父母的情況也是諱莫如深，我們也不好多問。平時家長日，來看他的也是叔叔，他父母從未露面?！蔽覀儍蓚€面面相覷，對小姚又多了幾分同情。

電話終究還是撥通了，可那頭“我也無能為力”幾個字，如一塊巨石沉沉壓在了我的心上。后來的日子里，我盡量鼓勵他，但小姚似乎把自己當成一個透明人，好像身邊所有的熱鬧和他沒有關系。

2

升入初三，班級進行了重組，我的兩位語文課代表并入了其他班級，我不得不重新選擇課代表。

我先是選了一位安靜乖巧的女同學，希望她的細心認真能成為其他同學的榜樣?？蓻]過多長時間，女孩因種種原因，不再擔任課代表。我再次琢磨課代表人選，手指劃過花名冊，竟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小姚的名字旁。想到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孩子，我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或許他可以！

前去和小姚溝通我的想法時，我鼓勵他說：“雖然現階段你的成績不夠理想，但是老師希望你以一個高標準要求自己，你愿意成為老師的小助手嗎？”

小姚的眼睛幾乎是一瞬間亮了起來：“老師，你真覺得我可以？”

“當然！”我心中略有猶疑，語氣卻很堅定。

于是，風風火火地，語文課代表小姚走馬上任。曾經不被看好的小姚，出乎意料地驚艷了所有人：每次上課前，他都會等在辦公室，看有沒有需要幫忙拿的試卷或作業(yè)；課堂上，盡管注意力依舊不能集中很久，但他聽課的狀態(tài)改善了很多；不寫作業(yè)的次數少了，偶爾未完成時也老實得惹人發(fā)笑，在名單上乖乖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令我欣慰的是，他會帶領其他未寫作業(yè)的同學一起到辦公室補習，粗心大意的錯誤越來越少……

看著這個瘦小的身影為我跑前跑后，我也不由自主地給他更多關愛。放學后，我會喊他到辦公室詢問學校食堂飯菜是否合胃口；天氣冷了，問他缺不缺衣服；偶爾悄悄給他帶一些吃的用的……交談間，我感受到他的心在向我靠近，我們儼然像朋友，像親人。

漸漸地，科任老師都覺得小姚有了變化：上課不再睡覺，作業(yè)工整了，對人愛笑了，眼里有了光。這個時候我們才發(fā)現，皮膚黝黑的小姚，牙齒很白很整齊；那個平日里漠視一切的孩子，也很溫柔有禮貌。

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沒有早一點請他做課代表，后悔先前對他的教育方式太過簡單粗暴，沒有以一顆尊重愛護的心對待他。

3

其實，世間哪有不求上進的孩子呢。大部分時候，孩子出了問題，最該反思的是家長和老師，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差錯。更遑論像小姚這樣，成長路上父母缺位的孩子，為師者更應對他們多一份平等、尊重和理解。他們自卑且敏感，盡量讓自己隱藏在人群中，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但他們何嘗不渴望有一束光照亮自己的世界呢？

小姚沒有考取普通高中，但讓我驚喜的是，130分的中考語文試卷，他考了91分。我的課代表，他再也不是“倒數第一”。

眼前的他充滿憧憬地與我暢談職高生活，計劃著在課余時間想辦法兼職賺錢，爭取早日不用叔叔提供經濟資助。這惹人憐愛的孩子，總會撐起未來的天空。

我望向窗外，藍天澄澈，白云悠悠，五星紅旗下，參加運動會的孩子們個個生龍活虎，熱烈地向前奔跑。希望可愛的孩子們，都能不斷突破，不斷成長，擁抱燦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