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心理治療大師維吉尼亞·薩提亞所創(chuàng)造的“冰山理論”作為家庭心理治療的重要理論指出:人們被外界可見的行為表現(xiàn)之下隱藏著被我們不自覺壓抑的“內(nèi)在”。20世紀30年代所創(chuàng)作的中國經(jīng)典戲劇《雷雨》中的人物性格飽滿立體,揭示出舊中國壓迫下普遍的痛苦和激烈的矛盾。本文選取劇作《雷雨》中周公館長子周萍和繼母繁漪這二人的人物形象,并借助薩提亞冰山理論進行研究,嘗試以新穎的角度對文學人物形象細致解讀,對文學人物性格、行為形成的深層原因進行探究思考。
【關鍵詞】薩提亞理論;冰山理論;心理解讀;《雷雨》;周萍;繁漪
【中圖分類號】B849;I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10—006—03
引言
《雷雨》以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舊社會為背景,圍繞著周、魯兩家塑造出許多性格鮮明,立體飽滿的人物形象,被譽為“中國話劇現(xiàn)實主義的基石”。
“冰山理論”是薩提亞家庭治療理論體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理論之一,指出人的自我是一座冰山,可見的行為“水上冰山”受到不可見的內(nèi)在意識“水下冰山”的影響。冰山系統(tǒng)從上往下分別為:行為、應對方式、感受、觀點、期待、渴望、自我。[1]
文學人物研究借助心理學的方法有助于闡明復雜的人物心理特征,也有助于認識作家心理體驗的深度和心理描寫的真實性、創(chuàng)造性[2]。本文通過冰山理論剖析《雷雨》中的角色周萍和繁漪,展現(xiàn)其表征行為和潛在心理的關聯(lián)性[3],為文學人物的心理研究方法提供新的思路。
一、行為:冰山的頂層
行為層級作為整座龐大冰山的唯一可見的部分,是投影儀最后在白墻呈現(xiàn)的“像”。富有戲劇性的人物行為往往需要非常合理的心理動機才能得以支撐,人們做出各種行為的背后聚焦于他們對于該行為所造成的結(jié)果的預設。在《雷雨》中,周萍庸弱的性格從他的行為和語言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作為一個極復雜的人物形象,縱觀全劇,周萍似乎一直在交流的過程中處于被動的姿態(tài),最顯著的一段在劇本第一幕中周樸園命令周萍跪下逼迫繁漪喝藥的情節(jié)中。
但是周萍絕非只是一個簡單以“怯弱”一言蔽之的形象?!独子辍分袑χ芷汲鰣龅拿枋龇浅<氈氯胛ⅲ八s莫有二十八九……面目清秀……但并不是一看就使人醉心……”“性格上那些粗澀的滓渣經(jīng)過教育的提煉……精細而優(yōu)美”“可以煉鋼熔鐵的那種蠻……長久的離開空氣……成為懷疑的、怯弱的、莫名其妙的……”這些不僅表現(xiàn)出周萍復雜矛盾的人物心理和人物形象。他對自己的怯弱是痛恨的,甚至到了佩服壓迫自己的父親的程度,他在拒絕繁漪時這樣說道:“如果你以為你不是父親的妻子,我自己還承認我是父親的兒子?!盵4]
曹禺在此時形容周萍的動作時運用了一系列如“躲避地”“強笑”“不得已”“有些怕地”“冷冷的”等詞語來塑造出一個急于開脫自己卻不負責任的形象,但是在第三幕中周萍因酒醉展示出他骨子里隱藏的蠻力,做出帶著四鳳私奔的決定;第四幕中見到了父親的他又回到了“無所適從”的怯弱狀態(tài)。周萍的角色和身份的復雜性決定了他應對方式的多樣性。
二、應對方式:低自尊人群的四種姿態(tài)
行為是個體自尊的外部投射。薩提亞對人際溝通的研究表明,低自尊的人往往會采取言語信息和非言語信息不一致的“姿態(tài)”?!胺且恢伦藨B(tài)”被歸類成四種:討好型、責備型、超理智型和打岔型,這些模式是他們的生存姿態(tài)和防御機制[5]。采用“非一致溝通”的低自尊人群常常會缺乏自我價值感,內(nèi)心的失衡讓人們更加想要采用“非一致溝通”來保護自己,由此進入了負面循環(huán)。
與“非一致姿態(tài)”相對的是“一致姿態(tài)”,這時溝通者的內(nèi)部和外部達到一致,理解、接納并自由的分享自己的感受,是一種相對圓滿的狀態(tài)。
在《雷雨》中,周萍在面對不同的對象會采用不同的應對姿態(tài),但無一例外這些溝通姿態(tài)都是不健康的“非一致溝通”。比如,他在面對自己的父親時,大多采用“討好型”溝通姿態(tài)。在第一幕中,面對父親狠厲地斥責自己不自愛、“整日在跳舞唱鬼混”,搬出生母進行威壓時,他一直處于卑微的姿態(tài)竭力地討好父親,承認全部的過錯都是自己的一時荒唐?!坝懞眯汀钡臏贤ㄗ藨B(tài)具有順從的特點,為了消解對方帶來的攻擊性,“討好型”溝通者把自己處于一種被支配的地位,通過自我犧牲和傷害等方式降低自我價值感。在面對繼母兼情人時,為了逃避自己的過錯,他采用了“超理智”的溝通方式。這種溝通姿態(tài)的特點為客觀、非理性?!俺碇恰睖贤ㄕ咄鶗娖茸约翰魂P注自己和他人的感受,力求客觀正確。再比如面對四鳳時,他采用了“打岔性”的溝通方式,當被問到如何處理這段階級差距明顯的戀情時,周萍顯然不愿意好好處理后果,魯四鳳不滿道:“你看你又要扯到別處……你現(xiàn)在到底對我怎么樣,你要和我說明白?!盵6]
長時間用“非一致姿態(tài)”溝通下,周萍這一人物難免會缺乏自我價值感。他迫切地渴望逃離這個絕望和壓抑的環(huán)境,這些有意或無意的行為對時刻關注著周萍的繁漪來講,無疑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三、感受與觀點:對事物賦予主觀的定義
繁漪在得知周萍即將拋棄自己離開周家時,她表現(xiàn)出了哀求和憤怒;挽留無果后,她把這份痛苦通通轉(zhuǎn)化成了對周家瘋狂的報復。事實上周萍從未說過要徹底和她斷絕聯(lián)系,繁漪下意識的把“周萍要離開”這一事實定義為“自己被拋棄”。人們在賦予事件定義時會習慣性地建立在過去的經(jīng)驗和自身具有的自我價值感的水平上[7]。人們從事物中獲取的感受往往是局限的,薩提亞家庭治療模式中要求治療者需要把患者的感受和客觀事實分離。另一個重點則是“感受的感受”。人們在感受的過程當中極少會關注自己對當下自己對事物的感受的感受。繁漪對“周萍要離開”這一事實的感受為“自己被拋棄”,因而產(chǎn)生了恐懼和害怕,處于自我不一致狀態(tài)下的她對自己“恐懼周萍離開”的心理產(chǎn)生了羞恥和憤怒。直到最后這種不平衡、不一致所帶來的負面情緒徹底摧毀了繁漪的理性,最后釀成了的悲劇。
四、期待與渴望:被認可、被接納是人類共有的渴求
在“觀點”層次的下一層是“期待”。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總是期望來自外部世界的幫助,期待自己的需求被滿足,文學人物的戲劇任務往往也離不開他們對周遭的期待。在《雷雨》中的人物有著各種各樣的期待:周萍期待自己可以離開周公館,四鳳希望能和大少爺喜結(jié)連理,繁漪希望能維持情人關系,周沖渴望和四鳳成為戀人,周樸園希望擁有一個秩序的家庭,魯侍萍希望女兒不要重復自己的悲慘命運獲得幸福,魯大海希望為工人們爭取權益,魯貴期待能在周家獲得更多利益……
在大大小小、數(shù)量繁雜的期待背后源自人們共有的希望被接納、被愛護和被認可的本能。人們普遍具有對親密感、完善、親密關系、自由、興奮和創(chuàng)造性的追求和渴望。[8]當外部無法滿足我們的需求時,期待落空會導致自我價值感降低,“我不配擁有,我不值得愛”也會占據(jù)我們的心靈。曹禺在劇本中這樣寫周萍:“他傾慕一切沒有顧及,敢做壞事的人……又傾慕一切能抱著一件事業(yè)活下去的人……理智冷回來的時候,他更刻毒地恨自己?!边@段描寫露骨地寫出周萍本能地渴望著自由,在明確了他的渴望后,也不難理解為何周萍會迷戀上四鳳的“新鮮”和“活”——他發(fā)現(xiàn)他最需要的東西就流淌在四鳳身上。結(jié)合文本可以很好地看出繁漪渴望平等的親密關系,曹禺在劇本中寫繁漪形容成餓了三天的狗,期待落空時她便會“不聲不響地恨恨地吃了你”[9]。然而周萍、繁漪還有其他一起處于“雷雨”風暴中心的人們一起生成的龐大欲望交織捆綁,最終帶領他們走向了地獄。事實上,雖然周萍等人的期待源自渴望,但這些期待的實現(xiàn)真的可以滿足他們的渴望嗎?顯然不是。假設周萍最終沒有出走,繁漪仍然會因為周萍的厭惡、倫理道德、父權封建等諸多阻礙無法擁有一段平等的親密關系。
五、自我:生命力的核心
薩提亞女士提倡人們需要找到自我的價值感、希望,對自我的接納從而賦予自己力量和勇氣,讓自己成長為一個更加完整的人[10]。在薩提亞冰山模型里,自我作為冰山的最后一層,是薩提亞家庭治療理論的核心,是人們生命力的泉源,是存在的標志?!白晕摇笔巧淖罡呔辰纾c其他層次有機的構成薩提亞冰山理論完整的系統(tǒng)[11]。
《雷雨》中的核心人物正是繁漪。在那個特殊的背景年代下,她敢于掙脫道德倫理和封建禮教的束縛,她“雷雨”般的抗爭彰顯出極強的獨立人格和生命力,也展示出曹禺對新社會、新秩序的希翼[12]。與之產(chǎn)生強烈對比的周萍,在得知自己的親生妹妹就是四鳳時,他本就微弱的自我獨立人格終于被徹底毀壞,與開槍自盡的情節(jié)相互呼應,極富悲情色彩。
六、結(jié)語
薩提亞理論一定程度上拓寬了心理學領域,用系統(tǒng)的視角理解個體、家庭和社會的聯(lián)系,發(fā)掘文化語境與與個體心理的深層聯(lián)系,并為文學文本人物研究提供了嶄新的視角[13]。
冰山理論深刻洞察了人性的本質(zhì),是一把透視人類心靈的鑰匙。借助冰山理論,我們可以看到人物表層行動背后的內(nèi)驅(qū)力,理解他們的感受、渴望以及他們真實的自我。周萍和繁漪這兩個經(jīng)典的文學形象不僅為我們研究當時的社會人文提供窗口,也讓我們領略到個體生命在時代命運洪流中煥發(fā)出的鮮明色彩和強大力量。
參考文獻:
[1][5][7][8][10](美)維吉尼亞·薩提亞,簡·格伯,瑪利亞·葛莫利.薩提亞家庭治療模式[M].聶晶,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7.
[2]陳文忠.當前文學人物心理學研究中的幾個問題[J].安徽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2).
[3]檀思源,連子晴.電影《超脫》中人物的形象構建與心理解讀——基于薩提亞冰山理論[J].新聞研究導刊,2022(20).
[4][6][9]曹禺.雷雨[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11]葉錦熹.薩提亞冰山視域下斯嘉麗的人物形象研究——以《飄》中斯嘉麗與母親埃倫的親子關系為例[J].中國民族博覽,2022(14).
[12]柳靖.曹禺《雷雨》悲劇意蘊的多維解讀[J].大眾文藝,2020(3).
[13]顧悅.超越精神分析:家庭系統(tǒng)心理學與文學批評[J].南京社會科學,2014(10).
作者簡介:王吉米(2002—),女,漢族,浙江東陽人,本科,中國傳媒大學,研究方向為表演、戲劇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