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俊凱

在我的印象里，始終有這么一座古城，被盤踞的城墻護著，故事由此展開。古老的街市，深色的瓦，淡灰的磚，到處留存了歲月饋贈的斑駁，而雨水會溫柔地填滿過往的時光。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古老的臺州府城！

有關這里最初的印象，是在依稀的幼時記憶里。太公把我抱在懷里。他的笑意堆滿了眉梢，連皺紋都帶著精氣神。太公坐在家門口，這里是老街的中心地帶，我也從小到大看慣了這里的喧鬧。這一點，老街從未改變。來往的行人中，有被攙扶的老人，他們中許多是這里的居民。更多的是情侶，或是歡快的孩子——我也是其中之一。煙火味一直在這里彌漫，餐館不少，但老人們最愛的還是那幾家，因為味道是熟悉親切的，幾十年一直沒變。特色小攤也一字排開，有賣糖畫的，有賣臭豆腐的……最受歡迎的當數(shù)賣海苔餅的，酥香可口的海苔餅，大家都愛吃。這撫慰人心的煙火氣，是城根里最真實的剪影。

磚砌的馬頭墻高高聳立，隔開了一座座木房子。深色的瓦片承載了雨水和陽光，讓瓦片下的木頭得以不朽。屋前，方形的石磚大小不一，其間還透出一些生命的綠色。這樣的石磚路在城根里外連綿，那么長，那么遠。古城的人常搬一張凳子坐到門口，手搖竹扇敘敘家常，聊聊過往，身旁是盛開的牽?；?，迎風展開一個個紫色的喇叭，仔細聽，似乎能聽見風的低吟。而游客則走馬觀花地看著，笑著，流動著。一動一靜，快與慢交織，時間流淌著。我在上面走，如同老城面前奔流的靈江水，歡快地往前。這就是我童年時所看到的奇妙場面——就像詩！

臺州府城很大，里里外外，我也逛得不少。而我童年的美好徜徉，多是跟著爺爺走的。爺爺有一輛三輪車，雖然長了些銹跡，但可以蹬得很快。我坐在后面的板凳上，很愛去的，是東湖。

東湖是一個不大的湖，從城墻上俯瞰，似一個小巧精致的盆景。我去過蘇州園林，而這就是微縮版的蘇州園林——甲不了天下，卻醉了整座古城。東湖像一塊鑲嵌在古城里的碧玉，這是從山上看的;近了看，湖面的水波泛著光，游船緩移，九曲橋橫陳，中間是湖心亭，可以感受湖心的風。有人拉著二胡，樂聲隨風一直傳到我的耳畔。湖旁地不大，有假山，有飛瀑，有流動的溪水潺潺于其中。在我的記憶深處，恍惚還有仙鶴出沒。

幼小的我在東湖定格了對江南山水的初步印象。我見過陰雨天的東湖，遠山沉于云霧，湖面激起漣漪，柳條掛著水滴。爺爺常將三輪車停在外頭，從來不鎖，也從沒有人偷過。于是三輪車便也見證了這里的晴和雨，藏在我深深的記憶里。

爺爺?shù)娜嗆嚵粝氯龡l長長的水印，駛進了時光，駛進了我童年的夢。古城那么多地方，都是它載著我去的。那輛三輪車早已不見，而過往卻能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爺爺有時會將三輪車?？吭诔菈ο?，高大的城墻襯得它格外渺小。城墻堆砌得很厚實，圍著老城，一路綿延上山，被茂盛的草木簇擁著。爺爺帶我走上去，我們看見一面面招展的旗，旗上寫著一個個大大的“戚”字。古樸的大炮如同黑虎般臥在城墻上，很是威武。爺爺笑著讓我靠在大炮上合影，就在這時，我感到耳畔似有風云激蕩。

爺爺有時也會牽著我的手，走在那古老的石磚路上。爺爺愛領我去巾山下的龍興寺，里頭有一個養(yǎng)魚池，還能賞花。爺爺會買些餃子皮之類的，站在池前教我小心地撕下一小塊，輕輕投進水里。我能看到許多鯉魚來爭食，它們身子鼓鼓的，多是紅白相間的，也有暗黑的。有些魚特別淡定，像沉在水底的大石頭，幾乎一動不動。古塔旁的小山坡上種著許多梅花樹。它們的花那么小，卻又透著墨色的紅，在枝上連成一片，從這里看那古樸的老城墻，也多了幾分春的浪漫。

爺爺也會帶我登巾山。山不高，也緩，但視野很開闊。春夏時，修剪過的草木開始肆意生長，山路也變得綠意盎然。山上有時會有樂聲飄蕩。站在這里，能看見威嚴的城墻在綠意間橫臥，靜靜地為古城守護了百年。不知它阻擋了多少戰(zhàn)火和洪水，又留住了多少詩意與繁華。

山上有時會有樂聲飄蕩。我清晰地記得，爺爺指著路旁的一塊石頭問我：“這是做什么用的？”見我滿臉疑惑，爺爺一下哈哈地笑開了，得意地說這是大地的音響——樂聲就是從這兒傳來的，上面還有風孔呢。

就這樣，我一點點長大了，走的路多了，讀的書厚了，長的個兒高了。我見過也愛上了高樓林立的都市，擁擠的地鐵上面是繁華的街道。這一切與古城低矮的老屋是那么不同。我也登上過三山五岳，探奇峰，觀云海，這一切與雅致的巾山毫不相同。當我再回到城墻上，我已知道了戚家軍的故事，明白了城墻上飄揚的旗幟意味著什么;我透過一篇篇散文，了解了朱自清與這里的過往，在參觀為他新修的紀念館時感慨萬千。我看到越來越多的燈光，我看到老街上水汽繚繞，我看到人群熙熙攘攘，老城早已名聲遠揚。經(jīng)過政府的努力經(jīng)營，這座古城已成為國內(nèi)最高級別的旅游景點……長大后，我在這里看到了新的詩意。

我閉上眼，對于老城的印象最后定格成一個畫面：還是深色的瓦，淡灰的磚，高高的防火墻，下雨天，雨點打在石板上，填滿了斑駁，雨聲“答答”，像馬蹄敲打堅硬的石塊，卻滋長了石縫間的青苔。

苔痕開始靜靜地蔓延，我的思緒也開始靜靜地蔓延。這里是詩意的，正如我的童年一樣。我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夢想去大城市，夢想去我的遠方。但不管怎樣，這古城里始終有我的根。這片詩意，會伴我一路前行，鼓勵我去追逐夢想。

我想，不管我身處何方，我都能將城根的故事輕輕講述。

指導老師：俞柔雪

文章點評

金瑞奇：本文寫了古城的風物和人情，回憶中爺孫之間的親情非常感人。不少細節(jié)描寫很細膩傳神，三輪車的水印，用餃子皮喂胖鯉魚，連成一片的梅花……幼小心靈的感受難以忘記，一直伴隨著作者成長。

張怡微：文章寫得樸素動人，既有游記特征，又有鄉(xiāng)情，整體文學性很強。結尾稍顯抽象，其實可以如前文一般平實，寫出自己真正的復雜想法，例如還是想去遠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