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些年來,“小美女”一詞從指代年齡較小、容貌秀麗的女童,到描寫氣質(zhì)平易近人、樣貌清秀的一類女性,語義和用法產(chǎn)生了變化?;贑CL、 BCC以及網(wǎng)絡(luò)上的大量語料,梳理“小美女”一詞的使用情況,通過重新分析的方法分析詞義演變路徑,從語用身份論、順應(yīng)論等角度考察該詞語義生成動因。
【關(guān)鍵詞】小美女;詞義演變;動因考察
【中圖分類號】H136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1-01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40
與“小妹妹”“小帥哥”等詞語的生成方式相類似,“小美女”通常被認為是“美女”一詞與類詞綴“小”組成的復(fù)合式詞語,多指年齡較小的、容貌秀麗的女童,典型的顯性語義特征為[+年幼][+漂亮][+女性]。與“美女”的語法功能、語義特征類似,“小美女”常充當主語、賓語、定語等成分,并演變出類似于“美女”一詞的稱呼語用法,關(guān)于兩詞的異同將在下文展開。
一、“小美女”一詞的使用情況
(一)BCC、CCL語料庫中的使用情況
通過BCC、CCL語料庫的檢索,“小美女”共有2條古漢語語料:
(1)第二十八回 老書生仗義舞龍泉小美女銜恩脫虎穴
(清/小說/《鏡花緣(上)》)
(2)一個叫關(guān)關(guān),一個叫窈窈,俱是如畫的小美女。(清/小說/《風(fēng)月鑒》)
以上兩條語料中,“小美女1”的語義特征均為[+年幼] [+漂亮][+女性],多帶有一些輕佻、戲謔的隱性意味。
共檢索出1828條現(xiàn)代漢語語料,部分如下:
(3)美食打敗“痘花臉”,做無暇小美女。(當代/應(yīng)用文/健康養(yǎng)生/姬曉安/《好膚色 吃出來》)
(4)實際上這位金發(fā)小美女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得獎。(當代/報刊/《作家文摘》/199/1996B)
(5)……你長得好看得簡直象個小美女。(當代/翻譯作品/文學(xué)/《追憶似水年華》)
(6)小美女范曄在世錦賽上給人留下的美好印象,為她在雅典奪金打下了基礎(chǔ)。(當代/報刊/新華社/新華社2004年7月份新聞報道)
(7)大美女和小美女最后那張創(chuàng)意照還是看不了啊。
(網(wǎng)絡(luò)評論)
(8)祝福小美女22歲生日快樂。(微博/2011)
根據(jù)以上語料庫的檢索,“小美女”至少從清代開始就已經(jīng)進入了口語、成為白話文詞匯的組成部分。近代以來“小美女”的語義范圍有所擴大,“小”成為了一個相對的概念,少女也可以被稱作“小美女”(語料(3)(6)(8)),語義特征變?yōu)閇+年輕][+漂亮][+女性],即小美女2。此時的“小美女”與“大美女”指的是年齡上的差異。
(二)近年來“小美女”在網(wǎng)絡(luò)中的使用情況
在微博、豆瓣、知乎、小紅書、貼吧等網(wǎng)絡(luò)平臺檢索“小美女”一詞,共搜索出近萬條結(jié)果,因篇幅有限僅羅列部分語料:
(9)××與小演員合照,大美女和小美女好漂亮~(微博/2022)
(10)辦公室的女老師說:“小美女,你可以走啦~下班啦~”(微博/2022)
“小美女”一詞仍然可以指代年齡較小、樣貌清秀的女童(語料(9)),并且可以作為稱呼語使用。作為稱呼語時,“小美女”一詞的基本語義特征為[+年輕][+漂亮][+女性],帶有[+年長于指稱對象]的語義限制,大多可以表示[+對指稱對象的喜愛],即小美女3。
(11)現(xiàn)在的小花都是小美女,甚至是普女,想看大美女霸屏啊啊……(豆瓣/國產(chǎn)劇小組/2022)
(12)……只不過清純款男的總覺得是“小美女類型”,但其實已經(jīng)是好大的美女了。(微博/2022)
(13)不好說幾分,近觀的話,臉比路人顏值高一點,化了妝也能算個小美女……(貼吧/2022)
(14)被人稱作小美女是什么體驗?(知乎/2020)
(15)朋友是個小美女很多人追,有點sad有點喪……多少有點酸了……(豆瓣/史上最矯情小組/2021)
通過梳理以上網(wǎng)絡(luò)平臺的檢索結(jié)果,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現(xiàn)如今主流網(wǎng)絡(luò)平臺上,“小美女”一詞盡管仍然能夠與“大美女”形成對應(yīng)關(guān)系,但是“大”和“小”并不是指年齡,而是對指稱對象的容貌進行限制。語料顯示,“小美女”成為描寫年紀不大、氣質(zhì)平易近人、樣貌清秀這樣一類女性的名詞,與之相對應(yīng),“大美女”指氣場強、容貌艷麗的女性,“小美女”一詞的顯性語義特征也由此變?yōu)閇+年輕][+清秀][+平易近人][+女性],即小美女4。
綜上,“小美女”一詞共分為小美女1、小美女2、小美女3、小美女4這四類,其中小美女3為稱呼語的用法。
二、“小美女”詞義演變的路徑
(一)小美女1到小美女2
從小美女1[+年幼][+漂亮][+女性]到小美女2[+年輕][+漂亮][+女性],“小美女”一詞的詞義范圍有所擴大,“小”成為了一個相對的概念,但也僅僅將年齡的限制由[+年幼]延伸到[+年輕],放寬了該詞的使用限制條件,并沒有從本質(zhì)上改變該詞的使用。
(二)小美女1、小美女2到小美女4
由于小美女1與小美女2區(qū)別僅僅是詞義的擴大、指稱對象范圍的部分擴大,故并為一類作為小美女4的比較對象。重新分析是詞義演變的重要機制之一。王燦龍(2005)[1]228認為,重新分析完全是聽者(或讀者)在接受語言編碼后解碼時所進行的一種心理認知活動,聽者(或讀者)不是順著語言單位之間本來的句法關(guān)系來理解,而是按照自己的主觀看法(通常都是在一定的誘因作用下)作另外一種理解。據(jù)此,“小美女”一詞由小美女1、小美女2到小美女4的變化也可以看作是一個重新分析現(xiàn)象,如圖1所示:
“小美女”一詞由A, (B, C)的結(jié)構(gòu)變?yōu)椋ˋ, B), C的結(jié)構(gòu),將原本凝固的“美女”一詞拆分成兩個語素,聯(lián)同附加的“小”語素,重新排列組合。“小”不再是修飾“美女”這個整體,而是修飾“美”組成“小美”附加于“女”上,完成了從小美女1到小美女4的詞義變化。
三、“小美女”詞義演變的動因考察
從語用學(xué)的角度,探討“小美女”詞義演變的動因考察,繼續(xù)沿用上述已劃分出的類別,分為小美女2、小美女3、小美女4三部分。
(一)小美女2的生成動因
上文曾提及,從小美女1到小美女2,僅僅是詞義范圍有所擴大,該詞的使用限制條件并沒有得到根本上的改變,多用作賓語。請看下例:
(16)甲:這是你閨女?真是個小美女!
乙:可別夸她,(她)平時邋遢著呢!
上述為筆者日常聽到的一則對話。僅從字面來看,難以清晰地辨別對話中的“小美女”究竟是小美女1還是小美女2,“小美女”的四種區(qū)分在此處并沒有得到體現(xiàn)。語料(16)出現(xiàn)的完整語境如下:乙攜女兒出行恰巧遇到朋友甲,朋友甲并不了解乙的女兒,但是出于禮貌的目的,出現(xiàn)了以上對話。在考慮到社交距離、親疏程度之后,甲通過夸贊乙的女兒為“小美女”,達到了與乙友好交際的目的。甲并不需要知道乙的女兒的具體年齡,只需要滿足[+年輕][+漂亮][+女性]這三個條件即可,在同為女性的前提下,使用“小美女”一詞也不會顯得輕佻與冒昧,“小”的相對性與模糊性特點恰好能滿足這些條件,故而為甲所用。同樣地,乙在接收到來自甲的友好信號之后,也不會深究“小美女”的確切性,而是通過貶低己方的方式作為回復(fù)。
根據(jù)語用含糊相關(guān)理論[2]191,“美女”一詞屬于命名評價型語用含糊,即指說話人對命題進行主觀評價時出現(xiàn)的含糊。由此類推,“小美女”一詞同樣也是屬于命名評價型語用含糊。出于禮貌交際的目的,本就含糊的“小美女”一詞作為緩和語,在交際語境中遵守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準則,以此達到交際的目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美女2的生成或許也與該詞以禮貌標記號多次出現(xiàn)在交際語境中有關(guān)。
(二)小美女3的生成動因
據(jù)鄧兆紅(2016)[3]140,在作為具有抬高意義的泛尊稱稱呼語被使用時,“美女”一詞的[+漂亮]義素已經(jīng)消失,基本語義特征僅有[+女性]。倘若我們將[+女性]看作是一個認知整體,那么該整體則囊括了[+年輕][-年輕][+漂亮][-漂亮][+年長于指稱對象][-年長于指稱對象]等多個概念框架。基于此,用一個大橢圓表示[+女性]這個認識整體,用多個小橢圓來分別表示[+年輕][+漂亮][+年長于指稱對象]等多個概念框架,具體如圖2所示。
當年長者處于需要對年紀較小、面容姣好的陌生女性進行交際的語境下,已被泛化了的“美女”一詞難以完成交際任務(wù)。交際任務(wù)、交際語境的變化,要求交際雙方尤其是發(fā)起交際的一方對現(xiàn)有的交際方式進行選擇并作出順應(yīng),需要對“美女”一詞的指示內(nèi)容進行焦點處理。人們通過框架與框架之間的聯(lián)系,憑借著已有的認知經(jīng)驗對稱呼語“美女”一詞分門別類,在“美女”一詞前附其他焦點成分以便于使用。[+年輕][+漂亮][+年長于指稱對象]三個概念框架重疊部分A(為便于識別, A框架作陰影處理)在不斷地被凸顯、重復(fù)的情況下,從[+女性]這個認知整體中被激活、被提取出來,以“小”作為整個詞的新焦點,激活了“美女”這個詞原有的[+年輕, +漂亮]語義特征,“小美女”一詞由此生成了稱呼語小美女3的用法,從稱呼語“美女”中脫離出來并與其進行區(qū)分使用。
(三)小美女4的生成動因
語用身份指的是語境化的、語言使用者有意或無意選擇的自我或?qū)Ψ缴矸?,以及說話人或作者在其話語中提及的社會個體或群體的他者身份(陳新仁,2013)[4]27。小美女4在交際語境中,常用作自指,具有語用身份標記的功能,以下為部分語料梳理及分析概況:
(17)想知道我算小美女嗎?(豆瓣/評價長相小組/2020)
(18)做不成大美女那爭取做個小美女吧。(小紅書/2022)
(19)長成這樣算不算小美女。(小紅書/2022)
以上語料出現(xiàn)的語境為年輕女性在社交媒體中展示自己的自拍或視頻,希望能夠得到網(wǎng)友回應(yīng)與評價。說話人并沒有選擇“美女”“大美女”這類詞,也并沒有采用“我”這類現(xiàn)代漢語中說話人表自指的最常用方式,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小美女4”作為一種自謙式自指的表達。說話人展現(xiàn)自己的目的大多并不是為了收獲“審判”以及聽話人(聽者)刻薄的、挑剔的評價,相反地,愿意展現(xiàn)自己的說話人往往面容姣好,選取的圖片也并不甚隨意,所收獲的評論大多是相對正面的評價。面對聽話人(聽者)的稱贊,說話人大多以一個謙虛的態(tài)度進行回應(yīng)。
“A4腰”“高顱頂”“直角肩”等一系列與女性審美相關(guān)的網(wǎng)絡(luò)新詞不斷沖擊著當下青少年群體的審美認知。研究指出,信息網(wǎng)絡(luò)媒介的發(fā)展強化了社會審美和消費社會的文化,加之媒介宣傳對身體形象標準的強化與身體消費誤導(dǎo)的制造,從而導(dǎo)致青年女性陷入了“社會審美—容貌焦慮—身體消費”的社會場景中(李升、李敏,2022)[5]84。以制造“容貌焦慮”為途徑的“社會審美”通過不斷向青少年群體創(chuàng)設(shè)以“身體消費”為導(dǎo)向的審美標準,促使個體不斷向這種審美標準靠攏,個體在靠攏、追隨這種審美標準的過程中會發(fā)現(xiàn)自身以及既往認知與標準有所出入,從而需要尋求認同。
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說話人以“小美女4”自指,在網(wǎng)絡(luò)交際語境中展現(xiàn)自己就是為了尋求得到一種認同。信息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的發(fā)展,更多的私人領(lǐng)域被展現(xiàn)到了公共的視角下,傳統(tǒng)的聽-說關(guān)系被無限放大,“社會審美—容貌焦慮—身體消費”成為社會語境的潛在審美判斷前提。面對潛在的聽話人(聽者),說話人怯于使用符合社會“審美標準”的“美女”一詞自指,并且在該標準的凝視下將女性的外貌劃分為不同的等級,例如:普女、小美女4、美女、大美女等(語料(11))。為了便于細化外貌的評價等級,將“小美女”的語義重新分析化處理,從A,(B,C)的結(jié)構(gòu)變?yōu)椋ˋ,B),C,“小”不再指年齡而是指程度的多少,用“小”將“美”的程度降低,與該詞相對應(yīng)的“大美女”一詞也隨之發(fā)生改變。“小美女4”成為語用層面的一種自謙式自指身份詞,構(gòu)建出年輕女性在容貌焦慮的社會語境下,向這種審美文化積極靠攏的過程中渴望尋求認同的身份。
四、結(jié)語
通過以上梳理,大致可以掌握“小美女”一詞的演變情況,它從指代年齡較小、容貌秀麗的女童,到描寫氣質(zhì)平易近人、樣貌清秀的一類女性;從常作句子定語、賓語等成分,逐漸衍生出稱呼語用法,意義與用法均發(fā)生了改變。從語用學(xué)禮貌原則、順應(yīng)論、身份論等角度,結(jié)合現(xiàn)如今“審美焦慮”風(fēng)潮,大致分析了該詞演變背后的成因。然而,行文至此仍有部分問題沒有解決,“小美女”一詞的詞義演變正處于進行時階段,人們對于該詞“新”意義、“新”用法的接受情況仍需要進一步的調(diào)查分析;“小美女”一詞詞義演變成因仍需要多種角度的考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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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陳新仁.語用身份:動態(tài)選擇與話語建構(gòu)[J].外語研究,2013,(04).
[5]李升,李敏.當代青年女性“容貌焦慮”的社會機制分析[J].中國青年研究,2022,(04).
作者簡介:
謝馳,男,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字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