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中
親愛的讀者們,我寫這本書是經(jīng)過一番猶豫的。世界各國名流干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以后寫出自傳或備忘錄,使人們大開眼界,我這庸碌之輩似乎沒有資格。親愛的讀者們,你們將要看到的文字像傳記卻稱不上傳記。那是什么呢?孔夫子兩千多年前站在河旁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把自己活了九十年的人生比作長河,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本書就是我的“逝者如斯”的簡單匯報。如果你們覺得有意思,那是因為它聚焦于“中印一家親”這個重要課題。
1928年6月,我作為譚云山的種子來到人間(十個月以后才呱呱落地),父親譚云山馬上動身去了印度,到達印度時被當作中國文明的使者受到歡迎。1955年,我到達印度的情形也相類似。1967年,父親退休。1971年,我擔任德里大學中國研究系主任。印度官方與民間把對譚云山中文水平的信任與了解中國的重任逐漸轉(zhuǎn)移到我身上,我作為譚云山的長子繼承了他的精神遺產(chǎn),使得譚云山九十年前開創(chuàng)的“中印一家親”道路沒有因為他1983年去世而荒蕪,我從父親手中接過棒,成為在印度中國學領(lǐng)域的領(lǐng)跑隊的成員之一。
我雖然在二十世紀末退休并定居美國,但從來沒有退出由泰戈爾與譚云山開創(chuàng)的聯(lián)合中、印兩大文明實現(xiàn)“世界一家”理想的大業(yè)。譚云山入印九十周年使我平庸的“逝者如斯”有了意義,譚云山開創(chuàng)了“中印一家親”道路,做出了一些顯著的成績,他身心的每個細胞都發(fā)出了“中印一家親”的異彩,可惜他沒有留下自傳或備忘錄,他那“中印一家親”的異彩隨著他的逝世而永遠消失了。這“中印一家親”的異彩在我身上也有,我想要避免讓它在我死后消失,所以應該用文字記錄下來,這就構(gòu)成了我寫自己的“逝者如斯”的動機。
親愛的讀者們,請別誤會。我不是說譚某父子兩代象征了“中印一家親”道路,我也不同意那種認為拓寬“中印一家親”道路繞不開譚云山父子的說法?!爸杏∫患矣H”不是什么人的私有財產(chǎn)或?qū)@?,“中印一家親”是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是時代的必然走向。譚氏父子只不過是“中印一家親”道路上的先行者,單靠兩個人四條腿是走不出康莊大道的?,F(xiàn)在的問題是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太少,應該動員越來越多的人參加,這也是我要寫這本書的目的。
因為很少人提倡,“中印一家親”這個概念在中國還不普遍。當前中國和印度的關(guān)系也不是太好,使人們很難想到“中印一家親”的方向上去。泰戈爾說,作為詩人,他的任務是要聆聽生活中那些常人聽不見的聲音,把它們播送給常人。我寫這本書正是希望對一種對“常人聽不見的聲音”做一點傳播。父親譚云山的家訓加上我從梁啟超、陳寅恪、向達、季羨林等大師的著作中得到的領(lǐng)悟,使我有了“中印一家親”的理性知識。我在印度生活了四十五年,從親身經(jīng)歷中得到“中印一家親”的感性知識。這樣,我寫這本書就動力十足。
2017年11月,印度和平鄉(xiāng)國際大學舉行盛大的慶祝中國學院創(chuàng)辦八十周年與譚云山入印九十周年的國際學術(shù)會議,特別邀請我參加。參加這一盛會的有五十多位中國學者,許多都很年輕。長江后浪推前浪,中印民間交往已經(jīng)形成較大氣候。
2018年11月,與我六十五年同甘共苦、相依為命的終身伴侶黃綺淑去世,中、印兩國許多親朋好友發(fā)來悼唁,交口稱贊她不想自己、只顧別人的美德,使我這個擺脫不掉“我執(zhí)”的老朽茅塞頓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一生的事業(yè)成就離不開愛人綺淑的巨大投入。
印度友人希夫尚卡爾·梅農(nóng)(曾任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內(nèi)閣的國家安全顧問)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受教于我們的德里大學中文班學生。他在悼唁中這樣回憶我的愛人綺淑:“對我們大家來說,她不只是老師。她以身作則以及對我們的勉勵對我們的影響如此之大。在我們成長的階段,她經(jīng)常幫助我們,指導我們,提醒我們重視生活要義,更使我們體會中國文化活生生的美麗。”
親愛的讀者們,印度友人(學生)寄來的這幾句話——他內(nèi)心深藏的半個多世紀以前的回憶——使我既興奮又慚愧。我在印度主要的業(yè)績是教中文與介紹中國文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德里大學中文班是我創(chuàng)辦的,因為有點成績使我也出了名。當時愛人綺淑幫忙參與其中,不,應該說是愛人綺淑和我的共同業(yè)績!可是上面梅農(nóng)所描寫的我本來應該知道的事情,我卻是才剛剛知道。我心里想,當時如果沒有愛人綺淑對學生梅農(nóng)和其他人的那種感染力,我是否會在印度出名還得打個問號。那就是說,她實際上是我一生事業(yè)光明的電源。
這樣看來,我的“逝者如斯”是我和愛人綺淑共同的“逝者如斯”,我沒有把它藏之于己的權(quán)利,只有把它公之于世的義務。我的“逝者如斯”就非寫不可了。
親愛的讀者們,我在書中寫的都是真人真事,再加一些照片作證。照片是照相機的產(chǎn)品(不出于我的頭腦),它既不隱瞞也不捏造,增加了事實的可信度,減少了文字的枯燥感。有了照片就有了故事的參與感與形象感。請你們翻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