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平
近年來,譯者主體性漸漸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及討論。所謂譯者的主體性,是譯者在執(zhí)行文學翻譯工作時,在充分尊重原作的基礎上,為達到準確翻譯的目的,在翻譯過程中體現(xiàn)出的本質特征,是一種受主體主觀能動性影響而展現(xiàn)出來的人文品質、文化創(chuàng)造力及文學意識。研究譯者主體性在文學翻譯工作中的體現(xiàn)及創(chuàng)新,能夠有效克服傳統(tǒng)文學翻譯工作中的障礙,可突破文學翻譯工作的局限性,進一步提高翻譯質量及其精準性。
討論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主體性的呈現(xiàn),就不得不提傳統(tǒng)翻譯研究中的兩大代表性學派,即語言學派與文藝學派。這兩大學派對翻譯工作及文學翻譯的理論研究始終持有不同觀點。語言學派認為,在文學作品的翻譯工作中,譯者的閱讀、翻譯工作均需借助語言載體完成,因此譯者必須了解原作文學語言的特征,選用適當?shù)淖g語,使用恰當?shù)木渥?、詞語來表達原文意思,確保翻譯工作可與原文對應。而文藝學派的觀點則與語言學派截然不同,認為文學翻譯同樣屬于一類文藝創(chuàng)作。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尋求文學藝術之上的對應,而非單純的語言文字方面的對應。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需要始終將對原作的感情印象及原作的代表形象作為主要翻譯單位,從藝術角度上再現(xiàn)原作。
綜合而言,兩大代表性學派對文學翻譯工作的理論研究雖持有不同意見,但在此基礎上能夠達成共識的,是譯者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起到了溝通兩種語言文化的作用,能夠完成在明確原文含義的基礎上對此進行闡釋的任務,因此,譯者是文學翻譯工作中的核心主體。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的主體性研究成為國內外文學研究工作中的主要課題。由此,衍生出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主體性的不同表現(xiàn)類型,大致如下。
整體鑒賞性翻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充分尊重原著的內容及風格,兼顧原著行文過程中作者注入其中的一般含義及其文化內涵與思想情感,在以整體鑒賞性為導向的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需要通過文學翻譯工作,帶領讀者賞析原文的實際內容,并領略作者在原文中暗藏的思想情感,對作品的整體風格及其文學內涵做出全方位的賞析。這需要譯者在翻譯時,運用個人的文學能力對原文做出深層次的鑒賞與理解,還原原文的真實語境,并將其應用于譯作之中,確保原文與譯作始終保持一致,此為文學翻譯工作中的“忠實性”原則。基于整體鑒賞角度下的文學翻譯工作,能夠最大限度地保持原文的一般意義、人際功能、概念功能、語篇功能、語言表達、文化色彩等諸多方面的內容,可以忠實地展現(xiàn)出原作的語言表達形式及風格,精準、確切地將原文的內容傳達給讀者。但語言畢竟具備文化性特征,也是文化的傳播載體,因此以整體鑒賞為主的文學譯作可能會使讀者產生陌生感或異己感,而讀者在閱讀時,還需克服譯者直觀翻譯帶來的譯語語境障礙問題。例如徐遲的《瓦爾登湖》譯本中,將“When a man dies he kicks the dust”一句翻譯為“一個人死后,他的腳踢到灰塵”。這正是一種基于整體鑒賞性的字字對譯法,完全保留了原作的韻味,意在讓讀者閱讀時主動向原文方向靠攏,是一類極具異化特征的翻譯法。
此類譯本在過去的文學翻譯中相對常見,是一類具有“叛逆色彩”的文學翻譯,如常見的背叛形式,但忠于內容的譯本,正是此類借題發(fā)揮型文學翻譯的典型代表。這類翻譯方式在基本保有原文情節(jié)的基礎上,還帶有一定的目的性或功利性,對原作的部分要點或細節(jié)進行改編、刪減、強化,糅雜了大量譯者個人的情感觀點,是一種極其凸顯譯者主體性的翻譯方法。借題發(fā)揮性的翻譯,大多會受到原文限制或束縛,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偏離原作意義,譯者則會在原作中加入站在個人立場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不免有借題發(fā)揮之嫌。如梁啟超在翻譯《哀希臘》時便采用意譯法,如“But all, except their sun,is set.”一句,梁啟超翻譯為“算除卻太陽光線,萬般沒了”。在此句中,梁啟超將原句的肯定句換為感嘆句,直接將譯本的情感強烈度上升了一個層級。而此類改譯形式在梁啟超的譯文中隨處可見。在文學翻譯的過程中,梁啟超放棄了對詩詞本意的準確性理解,也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原文的基本形式及其表現(xiàn)內容,但卻保有“豪杰氣質”,是五四文化運動特有的時代特征,是吹響中華民族反殖民、反壓迫號角的精神力量,在如此強烈的政治性、功利性目的下,此類借題發(fā)揮之意的譯本意義重大。
獲取信息類的譯本更關注原文的表達內容。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甚至可能會刻意改變原文的行文格式,如編譯、節(jié)譯、摘譯等各類形式的變譯,均屬于此類型。在獲取信息類的文學翻譯中,譯者更希望讀者能夠通過譯本,了解原文的全部內容與信息或譯者認為相對重要的信息,并可以為此打破原作行文格式上的限制及束縛,相較于整體鑒賞型翻譯,讀者閱讀且理解起來會更加容易。這類翻譯方式對原文的一般意義及其特有的文化意義極為忠誠。而譯者的自主性則體現(xiàn)在對原文表現(xiàn)形式、原文語句、順序等方面的變更或取舍之上。在不曲解原文表達意思的形式上,盡可能使讀者接收到更多的原作信息。這類譯本的詞句斟酌應用方式、譯本整體的布局形式、謀篇特征都可能與原文存在較大差異,但卻不會在原文的基礎上隨意添加或過度引申原文含義。
首先,作品始終飽含作者個人的思想情感,而與譯者的生活經歷、思想情感及價值觀均有不同??梢哉f,每一位譯者的情感世界大相徑庭。而在翻譯時,并非全部的譯者都能準確把握作者滲透在文中的思想情感,譯者也未必可以百分百還原作者在寫作時的情緒特征。基于此,若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可選擇與個人經歷相似或具備較高情感共鳴的作品,必然會達到更好的翻譯效果。而在正式的文學翻譯前,譯者有自主選擇翻譯作品的權利,這也是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主體性的初次體現(xiàn)。
其次,在正式翻譯工作之前,譯者還應深入分析原作的行文風格。譯者不僅要對作品的行文風格做出詳細解析,還需思考如何在翻譯工作中彰顯原作的固有風格,向讀者傳遞該風格的文學價值(獲取信息類譯本除外)。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會不自覺或無意識地滲透個人的寫作風格或寫作個性,這是難以避免的問題。因此,風格個性較為鮮明的原作或具備個人寫作風格的譯者,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文學翻譯作品的最終呈現(xiàn)風格。
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需要經歷理解原作與表達兩個階段。通常譯者會先基于個人對原作的理解,將原文的世界轉化為相對客觀的畫面,隨后再使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出原作的世界,確保個人重構或創(chuàng)新的畫面與原作的客觀畫面一致。在這一過程中,譯者的主體性不僅體現(xiàn)在基于個人思想情感,將原作品轉化為客觀畫面中,還需要加入個人的主體意識,使用全新的語言“描摹”這幅客觀畫面。這需要譯者具有強大的文字處理能力,能夠正確面對兩種文化的差異。而譯者在解決文化差異時,通常會選用歸化法或異化法。歸化法指譯者在翻譯時,盡可能將原作本土化,注重讀者的閱讀體驗,減少原作的文化異質感,避免讀者在閱讀文章時感受到較為鮮明的文化障礙。而異化法則是在盡可能遠離讀者視角的基礎上,使用異化的本民族語言,帶領作者感受此類文化差異,使讀者立足于異文化視角上體會作者的本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拉近讀者與作者之間的距離。不同翻譯方式的選擇與運用中,正是譯者主體性的核心體現(xiàn)。
依舊以《瓦爾登湖》的譯本為例?!癐t is error upon error and clout upon clout.”一句,徐遲將之翻譯為“這真是錯誤之上加錯誤,臟抹布之上更抹臟”,而許崇信則將之翻譯為“這是錯上加錯,糟而又糟”。對比二人的譯作不難看出,徐遲直接將“clout”翻譯為抹布,是一類較為明顯的直譯,難以銜接前文“error upon error”譯本“錯誤之上加錯誤”,但他使用了一類極其新穎的表達形式,是一種十分典型的異化翻譯法。而許崇信的翻譯“糟而又糟”則是明顯的歸化法,使用了國人易于理解的語言表達方式,且呼應了前文的“錯上加錯”。
文學翻譯工作具備創(chuàng)造性特征,作為一名文學譯者,需要使用一類具有創(chuàng)新形式的方法參與到文學翻譯工作中。文學翻譯并不是一種機械性的工作,各位譯者既需要保留原作的思想情感及其內容價值,還需要充分發(fā)揮個人的創(chuàng)新精神,體會不同語言表達方式的差異性及其內在聯(lián)系,并調用個人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充分彰顯譯者的主體性,在文學翻譯工作中盡情展現(xiàn)文學藝術之美。
茅盾先生曾經提出,文學譯者需具備五個條件:(1)有明確的目標及嚴肅對待文學的態(tài)度。(2)可以熟練使用母語與被翻譯的特定語言,熟練掌握語言使用技巧,能夠靈活使用其他語言表達原文意思。(3)譯者應具備豐富的人生閱歷及文學能力。(4)譯者需認真研究原作與原作者,了解原作者的行文風格或人生經歷。(5)譯者需具備藝術與文學層面的天分,具備寫作基礎。
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需要彰顯出個人的文學創(chuàng)造性,呈現(xiàn)出創(chuàng)新式的譯者主體性以表達個人的思維。文學翻譯工作中的創(chuàng)新性思維,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體現(xiàn)出的個人思想及對某一具體詞語、語句翻譯做出的決策。譯者需切記,創(chuàng)新始終是過程而非結果。為體現(xiàn)這一創(chuàng)新過程,又必須要求譯者在原作的基礎上加以思考、重構,基于個人的抽象思維、靈感思維與形象思維。在全面掌握原作內容語篇信息的基礎上,揣摩作者的情感表達,并尋找與之相配的精準詞語用以搭配。與此同時,譯者還需要根據(jù)原文的內容表達,構建畫面形象,并在這一過程中,創(chuàng)造新畫面或完成畫面重構,將原作中的畫面進行整合,再重構或創(chuàng)造新畫面時,確保兩幅畫面要表達的內容及其思想情感完全一致。
除此之外,在文學翻譯工作中,譯者主體性的創(chuàng)新還體現(xiàn)在譯者自我價值、個人觀點的滲透之中。傳統(tǒng)的文學翻譯理論認為,譯者在翻譯作品時應充分反映原作的具體內容,不應摻雜個人觀點與譯者本人的文學信仰,要保障譯本與原作完全相同。而實際上,在譯者翻譯作品時,其個性思想、自我價值、個人觀點的滲透是無法避免的。作者需要對原著做出品讀、解析后,才能真正理解原作者的核心意圖及其思想情感,譯者應與原作者達到高度的情感共鳴,方能真正了解作者本意,并譯出最符合原作表達內容的譯本。在這一過程中,譯者對原作的理解方式、思考模式均有不同,而譯者在選用母語對照原文翻譯文本時,其語言表達特征及其情感表達方法又不盡相同。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與語言的碰撞之下,譯者對原作的理解與認知,必然與其個人經歷相關,這也是文學翻譯工作無法機械化、自動化的根本原因。文學翻譯并非簡單的語言轉換,而是要求譯者在翻譯中滲透個人情感,因而譯本中處處均體現(xiàn)著譯者本人的思想情感、價值觀等非物質結構的思想特征。
如泰戈爾的《飛鳥集》中,“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一句,鄭振鐸將其翻譯為“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那么你也將失去群星了”,而周策縱則將其翻譯為“如果你懷念太陽時便流淚,你也就懷念星星”。此類截然不同的版本,無法評判孰對孰錯,只能將其定義為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譯者個性與個人觀點的差異性,而此類譯者個性的滲透,正是譯者主體性的創(chuàng)新體現(xiàn)。
總體而言,在文字翻譯工作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大多由文學作品的本質決定。各類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時,無論以怎樣的形式創(chuàng)新或加以創(chuàng)造,均需要符合原作的實際內容。而同一文學作品的不同譯作,僅能代表這名譯者對原作的理解與認知,正如一千名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譯者只能站在個人的主觀立場上對原作進行剖析,隨后選用正確的語言或詞句,在此之上進行藝術再加工,重構原文畫面信息,盡可能表達出個人視野下的原作含義。實際而言,無論是文學造詣多么深厚的譯者,都很難完全百分百還原原作的價值。因而在翻譯時,各譯者應在尊重原作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出作為譯者的主體作用,彰顯個人的文學創(chuàng)造能力,為讀者提供更優(yōu)質的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