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麗平 邵 弋

提 要: 自20 世紀70 年代經濟金融全球化日益深化以來，全球私人財富迅速積累，2021 年底超過460 萬億美元，相當于全球GDP 的5 倍?？缇池敻还芾硪殉蔀樘嵘龂H金融中心競爭力的重要抓手。當前全球財富管理中心呈現三大變化：格局上新興財富管理中心趕超之勢明顯，地域分布上離岸化趨勢增強，業(yè)務上更注重定制化。造成變化的長期因素在于私人財富快速積累的同時，高凈值人群全球配置資源需求及國別意識減弱；短期因素在于后進財富管理中心出臺了有針對性的鼓勵和優(yōu)惠政策。我國家庭財富正進入快速增長期，可通過加強國家層面規(guī)劃，依托國內家庭財富管理，做大做強離岸業(yè)務，不斷提升中資金融機構海外財富管理能力，重點關注高凈值人群財富走向和移民傾向，打造我國的全球財富管理中心。

一、全球財富管理中心的新變化

首先，格局上新興財富管理中心趕超之勢明顯。從發(fā)展的時間長度來看，英國、瑞士是國際社會公認的傳統(tǒng)全球財富管理中心。其中，英國由于17、18 世紀遠洋貿易和國際金融業(yè)務的快速發(fā)展，成為全球財富管理中心的歷史最為悠久。瑞士主要得益于其中立國身份，在歐洲大陸多次戰(zhàn)爭和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吸引了全球大量財富。2020 年瑞士、英國管理的財富規(guī)模分別為2.62 萬億、2.08 萬億美元①數據來源：德勤《國際財富管理中心排名》。，雖然依然位列全球第一、二位，但新加坡、阿聯酋（迪拜）、盧森堡等新興全球財富管理中心的崛起已對這些老牌中心構成威脅。一方面，英國和瑞士的優(yōu)勢開始減弱。英國脫歐后財富管理規(guī)模一度下滑，且目前面臨增長緩慢、通脹高企的嚴峻經濟形勢，未來作為國際財富管理中心、國際金融中心的綜合實力有繼續(xù)下降趨勢。2009 年、2013 年，因美國政府審查，瑞士數家銀行被迫向其提供部分客戶資料，引發(fā)國際上對瑞士財富管理安全性和隱私性的質疑，導致瑞士財富管理規(guī)模一度出現波動。另一方面，新加坡、阿聯酋和盧森堡憑借各種優(yōu)惠政策，匯集全球優(yōu)質人才和財富，在全球財富管理方面后發(fā)優(yōu)勢明顯。據德勤《國際財富管理中心排名》數據，2016 至2020 年，上述三地財富管理規(guī)模年均增速分別為12.79%、13.84%、15.89%，遠高于瑞士的6.40%和英國的4.16%。

跨境財富管理已成為提升國際金融中心競爭力的重要抓手。圖/中新社

其次，地域分布上離岸化趨勢明顯。在經濟全球化發(fā)展過程中，全球財富管理中心更加重視對離岸資源的利用。根據德勤的研究報告，2020年財富擁有者海外管理的資產平均增長10.6%，大大高于2017-2020 年的平均增長率（4.8%）。以新加坡為例，根據新加坡金融管理局《2021 年新加坡資產管理調查》數據，2021 年新加坡管理的約4 萬億美元資產中的78%來源于新加坡之外，90%投資于新加坡之外。

最后，業(yè)務上更加注重定制化。全球財富管理中心的業(yè)務定制化發(fā)展主要源于需求和供給的相互促進。在需求端，投資者和高凈值人群對定制化服務接受程度高。英國數據公司路孚特（Refinitiv）2022 年的調查顯示，35-54 歲的受訪投資者中有51%愿意為個性化服務支付更多費用，上述比例在高凈值人群中更高。高凈值人群的需求主要包括：實現財富持續(xù)增長，更好地分散風險；接受更高端的醫(yī)療服務；下一代接受更好的精英教育等。在供給端，財富管理行業(yè)也意識到定制化的重要性，2019 年福布斯調查顯示，82%的受訪全球財富管理機構高管認為定制化和個性化是財富管理成功的關鍵。目前財富管理的定制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業(yè)務內容上，除提供最初的投資建議、遺產規(guī)劃、會計、退休和稅務服務等資產管理類服務外，還根據客戶個性化需求提供定制化高端差旅、私人醫(yī)療、子女精英教育等生活服務。二是業(yè)務載體上，除私人銀行外，近年來還興起了家族辦公室等與客戶聯系更緊密、更能滿足個性化需求的新型財富管理業(yè)務載體。以盧森堡為例，據其家族辦公室俱樂部（Family Office Club）統(tǒng)計，截至2022 年末，盧森堡已設立2289 個家族辦公室。同時，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進一步助推財富管理業(yè)務的定制化，如領先的財富管理公司摩根士丹利已開發(fā)名為Next Best Action（NBA）的個性化財富管理建議生成系統(tǒng)，并在兩個月內使用超過1100 萬次。

二、全球財富管理中心新變化的主要驅動因素

長期因素而言，全球財富管理中心的發(fā)展和變化離不開20 世紀70 年代經濟金融全球化日益深化這一時代大背景。在這一大背景下，一方面私人財富迅速累積。在世界不平等數據庫（WID）中，美、英、德、日等十個有連續(xù)數據的國家①十國包括：美國、英國、德國、日本、法國、意大利、荷蘭、西班牙、瑞典、澳大利亞。，2021 年私人財富總額分別是1970年和1980年的7.08倍和4.65倍。根據瑞士信貸研究院《全球財富報告（Global Wealth Report）》數據，截至2021 年底，全球私人財富總額已達463 萬億美元，相當于2021 年全球GDP 的5 倍左右。在此背景下，以財富保值、增值、傳承為最初目的的財富管理業(yè)務迅速發(fā)展，陸續(xù)出現一系列領先的財富管理中心。另一方面，隨著全球價值鏈發(fā)展，跨國公司生產、收入、資金來源多國化明顯，國別屬性減弱。與此相伴，企業(yè)家和高管等高凈值人群財富迅速積累的同時國別意識有減弱趨勢，在全球尋找財富管理機構以滿足其新需求。部分地區(qū)可較好滿足高凈值人群上述需求，吸引大量移民、投資，一躍成為國際離岸財富中心。據阿聯酋咨詢公司Ascent Partners 材料，迪拜的全球資產配置便利，是其吸引全球高凈值人群投資、移民的最大亮點。

短期因素而言，新加坡、阿聯酋、盧森堡等國出臺了有針對性的政策，形成吸引全球財富的“引力”。作為全球重要金融中心之一，新加坡擁有非常優(yōu)質的營商環(huán)境②據世界銀行《2020 年營商環(huán)境報告》，新加坡在全球營商環(huán)境排名中名列第二。，以及包括資金籌措、全球投資、司法仲裁、會計審計等在內的綜合金融服務能力。在此基礎上，新加坡采取了以下措施：一是加大稅收優(yōu)惠力度。在17%的公司稅率基礎上，初創(chuàng)公司前三年可免稅，后續(xù)擴大再生產可參與“發(fā)展與擴張優(yōu)惠計劃”（DEI），享受5%至10%的低稅率。二是強化隱私保護。新加坡創(chuàng)立傘狀的可變資本公司（Variable Capital Company，簡稱VCC）架構，最大限度保護出資人隱私。根據規(guī)定，母基金無需公開其財報和股東信息；子基金各自清算且有權獨立發(fā)行、贖回股份。三是加強國家間信息交換，提高財富跨境管理能力。新加坡的財富90%投資于本土以外。與此相適應，新加坡除重視國家間監(jiān)管合作外，還與121 個國家或地區(qū)建立了信息自動交換機制（AEOI）③截至2022 年11 月9 日。。上述政策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根據《2021 年新加坡資產管理調查》，2021 年新加坡財富管理規(guī)模約5 萬億美元，相比2000 年增長約20 倍。2017版路線圖將“領先的國際財富管理中心”作為首要定位；2022 版則進一步將財富管理、資產管理作為要強化的重點方向。

阿聯酋則將財富管理設為迪拜國際金融中心的四個重點發(fā)展領域之一④另外三個重點領域分別為資產管理、基金管理和私募股權。，于2004 年頒布第八號聯邦法，確定設立相對獨立的迪拜國際金融中心（Dubai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Center，簡稱DIFC）。DIFC 的獨立性體現在三方面：一是法律體系獨立，在民商法領域適用普通法，并擁有立法權和司法權。阿聯酋的法律體系基于伊斯蘭教法，不允許收取利息，禁止金融交易涉及不確定性，禁止金融衍生品交易，客觀上不利于金融發(fā)展。二是財務、行政相對獨立，自設金融管理局和金融服務局。除最高層級管理者由酋長指派外，這些機構遵從國際慣例，在全球公開招聘頂尖專業(yè)化管理和運營人才。三是DIFC 內的外資金融機構相對獨立，可以不用像在轄區(qū)外那樣，被要求引入當地人作為股東，被限制開展再保險業(yè)務和禁止開展存款業(yè)務。這些政策不但吸引了大量中東地區(qū)高凈值人群及其財富，一些國際金融機構也將其全球私人財富管理業(yè)務集中到迪拜。據全球最大投資移民咨詢公司Henley & Partners 估算，2022 年阿聯酋是全球最大的高凈值人群凈流入地，預計全年凈流入4000 人。

盧森堡財富管理促進政策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低稅負。盧森堡是歐洲綜合稅率最低的國家，2018 年為20.5%①數據來源為世界銀行和普華永道共同發(fā)布的《征稅調查報告》。。在此基礎上，盧森堡又對專業(yè)財富管理公司給予了免繳公司稅、市政營業(yè)稅、資產稅等優(yōu)惠。二是加強財富管理機構管理，促進其提高服務質量。盧森堡2012 年便出臺相關法律，規(guī)定只有合格的專業(yè)人士才可從事財富管理業(yè)務。同時要求財富管理機構提高收費透明度，且務必對客戶數據保密。盧森堡現已成為歐洲最大的財富管理中心之一，吸引了大量高凈值人群財富。據盧森堡金融推廣局數據，2018 年盧森堡資產管理資金中的56%來源于資產超過2000 萬歐元的超高凈值客戶。

值得注意的是，高凈值人群中也不乏希望通過財富管理洗錢、逃稅、規(guī)避監(jiān)管等不良動機。2022 年3 月，七國集團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將阿聯酋列入需要加強監(jiān)控的司法管轄區(qū)名單（俗稱“灰名單”），理由是其接收大量國際財富但反洗錢機制存在重大漏洞。

2022 年以來，緊張的地緣政治和激烈的局部戰(zhàn)爭形成了導致部分國家財富流出的“斥力”，推動全球財富進一步向政治穩(wěn)定的少數財富管理中心匯聚。據Henley & Partners 估算，2022 年烏克蘭、俄羅斯兩國流出的高凈值人群占當地全部高凈值人群比例分列全球第一、第二位，占比分別為42%、15%。

三、主要啟示和政策建議

一是做大做強財富管理業(yè)務，助力我國國際金融中心建設。對后進國際金融中心建設而言，財富管理是重要抓手。目前國內北京、上海、廣州、杭州、深圳、青島六地均有建設國際財富管理中心相關規(guī)劃，力量過于分散。為增強政策的綜合推動能力，建議在國家層面進行規(guī)劃，并制定提高我國財富管理競爭力的稅收、司法仲裁、財富跨境管理等方面政策舉措。

二是結合國情，依托在岸財富管理業(yè)務，發(fā)展離岸財富管理業(yè)務。雖然當前全球財富管理的離岸化趨勢明顯，但國內高凈值人群數量迅速增多、居民財富快速積累，是我國財富管理發(fā)展最根本的優(yōu)勢，因此我國全球財富中心建設宜采取在岸和離岸并重的模式，即依托國內高凈值客群的同時，通過不斷提升服務質量吸引海外高凈值客群。根據Henley & Partners數據，2011-2021年，我國高凈值人數數量累計增長88%，已超過80萬人，位居全球第二，預計未來十年將繼續(xù)累計增長50%。

三是不斷提升中資金融機構海外財富管理能力和國際化水平。目前，中資金融機構海外財富管理能力相對較弱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力量配置不夠，二是國內外財富管理服務內容和方式差異較大。按資產管理規(guī)模計，招行、中行、工行、建行、農行是我國銀行業(yè)金融機構財富管理第一梯隊，但其在中國內地以外地區(qū)作為財富管理業(yè)務載體的私人銀行數量之和不足20 個（如表1 所示），境外財富管理力量嚴重不足。我國國內財富管理以產品化的資產管理服務為主，與國外機構定制化綜合性服務有較大差距。為此，建議鼓勵大型中資銀行充分發(fā)揮香港在全球財富管理方面的優(yōu)勢，利用市場化手段在全球招募財富管理方面的優(yōu)秀人才和頂尖管理團隊。加大對海外財富管理的資源配置，提高中資金融機構綜合財富管理能力。

表1 我國部分銀行在中國內地以外地區(qū)的私人銀行分布

四是重點關注高凈值人群財富走向和移民傾向。高凈值人群投資、移民是財富向財富管理中心匯聚的重要渠道。綜合考慮各財富管理中心家族辦公室和投資移民政策，宜將家庭資產5 億元人民幣以上①以新加坡為例，新加坡除了對投資移民有初始投資門檻規(guī)定外，對有的投資還規(guī)定了其資產管理要超過約合10 億元人民幣，年商業(yè)支出至少100萬元人民幣。而且投資移民所需專業(yè)化服務的收費較高。如果有家庭成員一起投資移民，也需要滿足250 萬新元的投資金額?？傮w上，總資產規(guī)模要達到一定程度才可能實現向新加坡的投資移民。初步估計，一個家庭資產規(guī)模超過5 億元人民幣投資移民的可能性較大。、擁有較高企業(yè)家素質的人群納入關注范疇。通過進一步豐富國內投資標的，提高資產跨境配置便利化，在信托回歸本源業(yè)務基礎上大力發(fā)展家族信托、慈善信托等，提高我國高凈值人群財富持續(xù)增長和傳承預期，降低其境外投資、移民意愿，打造具有中國特色的財富管理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