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華年
小區(qū)的綠化帶里不知怎的長出一棵榆樹來,樹干很細,個頭也不高,孱弱的枝條在這個春季竟也結(jié)滿了榆錢。
下班時路過,我看著一串串密密匝匝的嫩綠壓彎了枝頭,心里有種碩果累累的喜悅。然而,等我站在三樓廚房窗口的時候,看到一群放學歸家的孩童圍住了它。幾雙小手從四面八方撕扯著枝條,他們并沒有帶走榆錢,而是相繼拋灑出去,試圖在同伴的頭頂上空制造一種天女散花的場景。隨著他們的嬉笑離開,綠色的圓點散落一地,那株可憐的榆樹又一次變得像冬天一樣赤裸。我的心為之一顫,責怪自己剛才沒有開窗呵斥一聲……
我像這些孩童一般大時,榆樹也是我的重要玩伴之一。我家的老房子依山而建,屋后的山坡上可以稱之為樹的植物,只有稀疏生長著的榆樹和唯獨一棵松柏。那棵松柏長在山脊上,樹冠的樣子酷似雄雞,每當看見,都使我自然聯(lián)想到中國地圖。山坡上還漸次生長著蒙古扁桃、冬青、芨芨草、醉麻草和臭蒿子等植物。屋前是一條山水溝,只有在下大雨時它才會變成洪水翻滾而下的通道,日常它是一條通往大山深處的道路。這條崎嶇不平的路,曾經(jīng)源源不斷地向外輸送過煤炭。山水溝的另一邊,是一戶人家的屋后,那里有一塊裂開的巨石,在裂縫里生長著一棵榆樹。那棵榆樹極為頑強,從我記事起它似乎就有我的腰身那么粗,也許是離房屋太近,也許是樹下的石頭較為平整,無論春夏秋冬,總有人們在這里閑聊、駐足、歇息,那榆樹也就自然充當了孩童們的樹屋或者城堡,于是它的身上也總是帶著新傷舊疤。
整個冬天,我們在打雪仗和滑冰中度過,臨近春天,沒有了積雪,冰面逐漸開化,寂寞難耐的我們便只能漫山遍野地玩打仗游戲。我家屋后的山坡就是戰(zhàn)場,巖石和這些榆樹就是掩體,長短的樹枝便是最好的“槍”。
春天的喜悅就從榆樹枝條變軟,漸漸冒出嫩芽開始。我們總會急不可耐地掰開棕黑色的芽孢,欣賞那一點綠,爭論是葉子還是榆錢的雛形。其實,春天的山坡上還有很多生機,山桃花早已綻放,冬青的黃花格外亮眼,綠茵茵的小草在墻角探出了頭……但是我們不關(guān)心這些花花草草,我們在等待,等待榆樹結(jié)出它的果實——榆錢。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榆錢是這山上唯一可以直接食用的果實吧。
我家房后山上野生榆樹結(jié)的榆錢和在城里見到的榆樹結(jié)的榆錢是不盡相同的。城里所見榆錢通常小而密,一串一串的累滿枝頭,這個時候樹葉小且極少。山上的野生榆樹則不同,樹葉與榆錢幾乎一同長出,一般大小,榆錢大而疏,和真的“麻錢”大小一致。榆錢嫩綠中泛著黃白,榆樹葉子則是穩(wěn)重的綠,甚至有些墨綠。這樣一來,從遠處看去,榆錢在陽光和樹葉的映襯下,像極了成串的燦燦金幣。榆錢中間的籽也極飽滿,咬破的瞬間一點甜絲絲的汁水馬上會讓口舌生津。起初我們滿山找尋最大最飽滿最甘甜的榆錢來吃。樹下能夠著的,我們是不吃的,一定要爬到樹上去吃,那才好吃,才算風光。后來吃膩了,就只吃中間的籽,再后來,因為褲子被樹枝刮破了洞或者衣服兜里的榆錢沒有吃完,忘記掏出來,睡覺時撒了滿炕滿地而挨了教訓。隔天,母親做好一盆“榆錢卜拉子”,便覺這榆錢更好吃更神奇了,也總是在這樣的時光,憶苦思甜,聽父母親說起那些苦難歲月里的往事……
到了夏季,榆樹的葉子密密匝匝遮去了陽光,當然,我們是不屑于在樹下乘涼的。我們是山坡上每一棵榆樹的小主人,樹上都有我們認為最舒適的小窩,同時,這里也是我們捉迷藏的最佳藏匿點。盡管只是一些相對堅固的樹杈,但是我們躲進去,便是自己的一片天地了。有那么一次,我在縱橫交錯的樹杈間坐臥,竟不知不覺睡去,母親四處呼喚,終究沒有找到,但也不擔心,只說一句:“又野到哪里去了!”
幾年前,我回去看望老房子,看見時光的年輪圍繞記憶中的每一棵榆樹,一圈圈纏繞。那片山坡已經(jīng)不是山坡,那些榆樹大多已不見蹤影,空留各種形狀在我的腦海中,而我卻描寫不出來它們的模樣了。殘留的幾棵榆樹,粗糙的樹皮寫滿風塵,干枯的樹枝布滿蟲洞,還有老房子前那棵于巖石裂縫中頑強生長著的老榆樹,不知何時,竟被雷電擊毀為兩段……
那些童年里的美好片段,也只能在記憶里閃閃發(fā)光了。
責任編輯?麗娜